程既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又想不出话来辩驳,只好恹恹地默认了。
大夫一刻钟后便到了,是个年轻人,约莫二十几岁的样子,长相清秀,端谨有礼,一副书生气。
谢声惟将人迎进卧房里,捎带着交代了程既今日的行踪同饮食,连着方才的发热情况一并说了。大夫也不说话,只略略点了点头,当是听见了。
程既是男儿身,便没那么多忌讳,床帐撩起来也好观观面色,把脉时也不必再垫丝帕。这大夫把脉时也是静悄悄的,谢声惟立在一旁也不好说话,只有些忧心地看程既。后者靠在床头,时不时低咳一声,面上带了病容,看得人分外揪心。
好不容易把完了脉,谢声惟忙把人塞进被子里掖好,追去外间等着大夫开方子,大夫慢吞吞地开口,果然是说肠胃受凉,兼之傍晚吹了风,才引起的发热。不是什么大症候,吃两贴药便好。
谢声惟连声道着谢收了药方,命人去煎药,又亲自给了诊钱,足足厚了几分,吩咐小厮好好地将人送出去。
待到再进卧房时,却见程既背过身去侧躺着,不肯看人了。谢声惟只当他害臊,握着肩膀将人扳过来才发现这人眼圈儿都红了,眼睫上挂着泪珠,要掉不掉的,竟是实实在在委屈上了。
唬得谢声惟忙将人搂在怀里,拿一旁的绢帕替他擦了眼泪,急道,“可是还有哪里不舒坦,再把大夫叫回来瞧一瞧好不好?”
程既听了这话,嘴一撇,声音里已然带了哭腔,“你还要叫他回来。你果然是见这大夫好看,就看上他了。”
谢声惟被他哭得愣了,片刻后才想起来替自己辩驳,“这是哪儿来的话,飞醋也不是这般吃法啊。”
“反正我看到了,你就是对他有意思。”程既气鼓鼓地别过头去,不肯再看他。
这口黑锅背得冤枉,谢声惟在他下巴拨了一下,叫人重新面朝着自己,好声好气地哄道,“好小禾,即便我死,你也教我死个明白。你这是看到什么了?我满腹心思都挂在你身上,连他鼻子眼睛都没瞧清楚。”
程既垂着头,不大乐意地嘀咕道,“我看见你捏他手了,就刚刚,在外间里。”
谢声惟略回想了下,才恍然大悟,哭笑不得道,“我那是付人家诊金。人家来一趟看病,我总不好将银子撂桌子上,叫人家自己拿,倒像看低了人家似的。”
又哄道,“小禾若不喜欢,我下次就预先将银子给星儿,叫她替我去付,这样可好了?”
程既鼻子堵着,声音瓮瓮的,“当真?”
“自然是真的,”谢声惟替人揉着额头,怕他病着,又掉眼泪,头一会儿该疼了,“可不许再哭了,生着病呢,明日眼睛肿成桃子了,娘更要疑心是我欺负你了。”
程既这会儿情绪缓了缓,也觉得自己这醋吃得莫名,窝在人怀里,怪不好意思的,嗫嚅着道歉。
谢声惟甚少见他这样软软的样子,像是块儿糯米点心,又甜又糯,直叫人想咬上一口,笑着在他耳边悄声道,“我心里头有谁,心肝儿还不知道?”
“你夜夜都在里面,早就装满了,我哪儿还有空儿去想着别人?”
程既两颊嫣红,胭脂都比不上的好颜色,也不知是生病还是臊的。他嘴上便宜占惯了,这时也不甘心被谢声惟越过一头去,强撑着直起身,逞强道,“今夜都还没呢,这可不成,照阿辞这样说,若是不把你喂饱了,岂不是要留隐患?”
“你可好好歇着吧,小祖宗,”谢声惟怕了他了,将人平放到床上,把锦被盖好了,无奈道,“你便是有心,就这病里头的破身子,立不立得起来都两说。又没力气,再不小心弄折了,这次可请不请大夫呢?”
程既听了这话,心下更是不服,挣扎着便要出来,“你若不信,我现下就立给你看。”
谢声惟忙将他按住,索性用锦被好好裹了一圈,直如蚕茧一般,叫他再挣脱不得,口中哄道,“好了好了,我信。你快喝了药,好好睡一觉发发汗,明日把热退了,做什么都依你好不好?”
程既手脚酸软,被裹着动弹不得,气鼓鼓地喝了药,不甘愿地闭上了眼。谢声惟见着他终于安生下来,这才简单收拾一番,也在他身边躺下了,一夜酣眠。
天将明时,却悠悠荡荡做了个旖旎的梦。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睁眼只见到程既半撑着身子,笑眯眯地支在自己上方,一只手已然不老实地探入了自己的亵*裤中,可不是和梦里一样?
谢声惟几乎要气笑了,朝程既道,“还病着,就这般不老实。”
伸手去探了探这人额头,比昨夜好了许多,只是温度还略高,“热还没退呢,乖,先好好休息。”
“我不,”程既翻身上来,声音里带了笑,“阿辞昨夜胆子好大,对着相公还敢乱说话,今日定要好好给你吃点教训才行。”
他伸出指尖,在谢声惟下唇拨弄着,凑过去啄了一口道,“既然还在发热,那就劳烦阿辞同我动作一会儿,助我发发汗了。”
谢声惟没忍住轻嘶了一声,被程既衔住唇,爱怜地亲了又亲。
“阿辞好软,又贪吃。”
谢声惟耳根红着,抬起头去用唇堵他的,不许他再开口。
他双眼迷蒙着,怔怔地还未反应过来,程既附到他耳边,诱哄着道, “阿辞自己来试试,看今日到底立不立得起来。”
绣着鸳鸯的合欢帐里光线昏暗,谢声惟累极了,腰又酸,知道他坏心眼儿,却又无法,将好话都说尽了,相公不知叫了几遍,程既才发了慈悲,给他快活。
谢声惟忍不住微微颤抖着,凑过去同程既唇齿贴着,两人交换了一个湿漉漉的吻。
于是在不可外传的秘法助力下,小程大夫这次的病好得简直快极了。至于旁人啧啧称奇,乃至来询问方子,两位当事人一个脸红一个浅笑,却都是咬死了不肯吐露半句,实在让人遗憾。
第95章番外2 古董
程既闲来无事,喜欢去古玩摊子淘货。
也不定买些什么,他单纯爱转悠,打量那堆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偶尔有看对了眼的,不算太贵的,也愿意揣回去图个新鲜。
这日他到的晚,那一条街的摊子收了七七八八,他随意进了家铺子,在架子前转悠时倒发现个有趣的玩意儿。
他随手拿起,在掌中把玩。瞧着色泽通透,做工极为精巧,其上花纹浮雕,刻得像是合欢的图案。
这东西他从前只在古籍中见过,且多为铜制,手上这个却是剔透的白玉制成,入手寒凉,过了片刻,渐渐就沾了掌心温度。
这会儿没什么客人,掌柜的殷勤地凑过来招待,连声夸程既好眼光,道这是店中刚收的一件宝贝,工艺据传是宫中流传下来的,用的玉料也是一等一的好,和田暖玉,价比千金。
程既挑了挑眉,东西在他掌心转过一圈,发出些铃铃的声响,“说了这么多,不如讲讲这东西是做什么的?”
掌柜的卡了壳,面上微微涨红起来,片刻后惭愧道,“实不相瞒,这位公子,小店里几位师傅研究许久,也只能推断些工艺年代,可这用途,实实在在是查不出。只能猜着约莫是从前时候哪位王公贵族家里的装饰物件,或是孩童玩物之类的。”
说完又忙道,“可除了这个,别的小人再没瞒您的了。您也看见了,这料子手艺都是实打实的老物件,您买了便是传下去给儿孙,那也是富贵财,亏不着的。”
“咳咳……”程既呛了一下,摆摆手道,“那不必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且不说他没有儿孙这档子事,若是留这么个东西当传家宝,只怕程家列祖列宗要从地底下跳出来举着大腿骨敲他。
“劳烦您,这件我要了,替我包起来罢。”
传是必然不会传下去的,带回去逗家里那位谢小少爷玩倒是可以一试。
深夜,帐中。
谢声惟眼上蒙了红绸,衣衫解了一半,手指紧紧抓住身上人的手臂,陷进肉里。
眼前只有一片朦胧的红,看不见的惶惑让他不由自主绷紧了身子,感受到程既的手指划过下颌,喉结,颤栗着,带起一串火花。
床帐里满是膏脂的甜香气息。
“好阿辞,放松些,别怕。”程既的声音响在耳畔,连带着温热的吐息,舌尖在耳廓上勾过,又用齿尖叼着那一小片薄透的耳垂,一点点地磨。
“什,什么……”腿*间有微凉的粗糙触感,谢声唯猛地一惊,下意识便要往上逃去,被程既握住腰,挣脱不得。
“阿辞乖,”程既声音沉沉,“别动,我叫你快活。”
“这是……什么?”挣扎间,细碎的叮当响声阵阵。
“*铃。”程既的声音里含了笑,“心肝儿,这东西妙处在后头呢。”
“从哪儿……学来这些奇技淫巧……”谢声惟又羞又气,在他肩上咬了一口。
程既将他圈在怀里,咬着唇亲,声音从唇齿间模糊传出,“阿辞读了那么多书,岂不闻床笫之欢……”
“胡说八道……”最后一个音断在一半,谢声惟腰肢猛地一抖,手指不自觉地深陷进程既手臂皮肉里。
“我方才就同阿辞说,这东西好处还多着呢。”
“好可怜,阿辞都要哭了,”程既凑上去,亲他湿润的眼睫,“叫声哥哥,我就饶了你,好不好?”
谢声惟细白的齿咬着下唇,腰还在止不住地颤,一时不肯开口。
“若是不叫,”程既凑去他耳边。温热的气息扑着,声音低哑,“我可就不会心软了。”
“……哥哥,”谢声惟从嗓子里逼出一声,偏过头去,止不住细密地抖,一张脸绯霞遍布。
“真乖!”奖励一般地,程既在他唇上吮了一口。
谢声惟仿佛脱了力一般地松手,头落到了枕上,喉咙里发出些含糊的声息。
“方才叫阿辞快活了一场,”程既在他鬓边亲了一口,“现下可是该我了。”
一晌贪欢。
第96章番外3 巧果
谢夫人遣阿月送来一盒子巧果,牡丹花样,拇指肚大小,精致奇巧。
程既先前没见过,拈了一个在掌中细瞧,稀奇得很。
“这点心有什么意头吗?”他问谢声惟道。
后者从见着那盒子巧果开始,嘴角就没有放下来过,这时好容易忍住了笑,对程既解释道,“相传织女擅剪裁,凡间人制了巧果在月下供过,再吃进肚去,便能从织女那儿得来几分心灵手巧。”
话毕,又促狭道,“小禾今日吃了这个,指不定明日晨起,也手巧起来,裁出件新衣裳来送我。”
程既听罢,抿了抿唇,眼角微微向上挑,拈着点心的手忽地转了方向,径直塞去了谢声惟口中。
谢声惟猝不及防之下,直接咽进了肚中。
“那我瞧这点心还是更适合阿辞些,”程既擦干净手上的点心渣,笑吟吟道,“我手巧不巧,阿辞昨夜在榻上试了那样久,心里还不清楚吗?”
口中说着,伸出细长白皙的手指来,挑在谢声惟的下巴上,很轻地点了点,“若要真论仔细,比起手,巧果最先挨着的可是阿辞这条舌。”
“也不知这点心进了肚,会不会连带着舌头都灵巧上几分?”
谢声惟抬起手,将他不安分的手指攥进掌中握着,一点点地凑近了,气息交缠,声音压得很低,沉沉地带了笑,“你来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第97章番外4 行履(大哥番外,介意勿买)
谢行履是在秋日里的一天离开谢府的。
他走得很匆忙,很安静,谁都没有告诉。
在走向侧门旁的马车时,遇见了早已等在那里的谢声惟。
两人对视着,像是过了很久,谁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最后谢声惟往前走了两步,将手中拎着的包裹递给他。
擦肩而过的时候,谢声惟的声音很低,说出口就散在了风里。
他说,“珍重。”
没有说后会有期,大约是因为并不知道他们之间还有没有下一次的碰面。
毕竟无论谁都没有想过,有一日他们之间会变成这样。
陌生,试探,隔了很深的沟壑,再也回不到曾经。
这似乎并不能说是他们任何一人的错,却又偏偏再也无法弥补。
或许秋姨娘一开始就是对的。
约束着,不肯许他们亲近。
他们这样的关系,注定不能同寻常人家的兄弟一样。
相同的一半血脉叫他们生出不同常人的亲密,却也只能止步于此。
终究是兄弟缘分太浅,撑不起往后的半生。
谢行履是自愿走的。
他原本什么都不肯要,可谢铎对他这个儿子终究存了几份情谊,连带着老夫人一起在旁边规劝,最后也没只留他一介白身。
谢家在南边有些铺子置业,他此番便是要南下去,帮着家中打理这些。
如无意外,大约此生都不见得能再踏入这间府邸之中。
日子定得很急,是他自己选的,就在秋姨娘入葬后的第二天。
以秋姨娘做下的事,原本是得不着善终的,一领破席子卷了,将人丢去城西乱葬岗,这才是惯有的下场。
只是谢家到底看在他的面子上,赏了秋萍一个体面,对外只说她是暴病而亡,依旧按照寻常的妾室之礼下葬。
不过棺材是不能入祖坟的。具体要抬去哪儿,葬在哪儿,谢行履不知道,也没有多余去问。
对他来说没什么差别,左右那里头只是座空棺材。
秋姨娘的尸首被他烧成了灰烬,收在瓷瓶里,贴身带着,此次便要同他一道南下。
他回不来故乡,也不想将姨娘自己孤零零地留在这里。
他知道姨娘只剩了自己这样一个亲人,再无旁的多余的牵挂。
其实,大约从自己出生后起,姨娘这半辈子,就只为了自己而活了。
他直到现在,想起一切,都还觉得像是一场梦。
自己只不过同寻常一样回家,为何再睁开眼来,一切都与从前不同了。
程既派来的人喂他吃了解毒的药,可他依旧觉得疼。
像是有东西在腹中翻滚刺挠,搅得五脏六腑都要一并吐出来。
脑中像是被人扎进了锥子,被疼痛折磨得突突地跳动,心也好似下一刻就要扯破了胸膛一并跳出来。
他只是经了这么一遭,就觉得再承受不住了。
可是,夫人呢?弟弟呢?
他们在无知无觉里中了毒,毒在身体里埋了那么多年。
谢声惟每日每夜,都在受着这样疼痛的折磨。
他是怎么撑下去,又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呢?
谢行履不敢去想,他觉出自己可耻的懦弱,更加面对不了。
他甚至忍不住去恨,恨自己为什么活了下来,为什么不干脆死了干净,为什么要醒来独自面对着天翻地覆的一切。
甚至忍不住恨起了自己的出生。
假如自己没有来到这个世上,或许原本许多人都可以幸福上许多。
谢夫人不必承受那样的苦楚,弟弟也能平平安安地健康长大。
姨娘……如果没了自己,或许她也不会那样地被执念所困,最后铸成大错,再无法挽回。
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都在说姨娘心思歹毒,死有余辜。
他心里那样清楚,可是又知道,自己是最没有资格怪姨娘的人。
毕竟她的手段,她的心思,她所有的阴谋与毒计,没有存半点的私心,所为了的都是他这个人。
他不能恨,不能怪,否则便是对不住姨娘生就他的这一身骨血,一颗心。
于是他只能背负起愧疚,悔恨,所有姨娘欠夫人和弟弟的一切,统统背负到自己身上。
这是他既定的命运,也是姨娘亲手造就的路。
他愧疚,却得不到任何法子去弥补。
解毒卧床的那段日子,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小时候。
有一日父亲对他说,他有了一个弟弟,往后可以陪他一起。他那时开心极了,央求着姨娘带自己去看新生的小弟弟,却被姨娘猛地一巴掌推倒在地。
你哪来的弟弟?姨娘板着一张脸,眉间像是风雨欲来的天,我只生了你一个,你才没有什么弟弟。
他想要辩解,说不是的,父亲不会骗他,可最终还是在姨娘的注视下闭上了嘴。
他那时候并不是多么乖的孩子,最终还是趁着姨娘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跑去了夫人的院子中。
新生的弟弟还躺在襁褓中,很瘦小的一只,哭声像小猫一样。
他扒拉着摇篮,踮着脚尖,眼巴巴地往里面看。
一旁的奶娘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夫人阻拦下来。
是兄弟俩呢,夫人说,小孩子都有灵气的,互相沾一沾,没什么坏处。
又对他说,可以伸出手,碰一碰小弟弟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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