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这人居然这样不知感恩,作出这档子事来。东家好心,才没让他蹲了大牢,只是赶出去由得他自生自灭罢了。”
秋姨娘觑着他的神色,试探开口道,“这话也不能只听一人说。会不会是那大夫存了坏心,故意在这儿冤了程既?或是这其中另有隐情也说不定。”
提到此处,谢行履眉头皱得更紧了些,手里的茶盅重重放下,“儿子先前也是怕出这样的闪失,特意多找了几个人,好探听实情。”
“那善济堂里的抓药伙计口风不怎么紧,收了几两银子话便都倒了出来。”
“他只说,程既原先也是和他在一道共事的,惯来就是最爱拍掌柜的和坐堂大夫们的马屁,整日端茶倒水,殷勤得狗腿子一般。伙计们都不大瞧得上他。后来也只听说是犯了事才被东家赶了出去,他们私底下说起,都还要拍手称快呢。”
秋姨娘摇了摇头,脸上带了几分失望出来,故意叹息一声道,“如此说来,这个程既人品上倒是真不怎么干净。夫人也是糊涂了,这样来历不明的人,怎么能随随便便进了谢家的门?”
谢行履听她提及谢夫人,也不免心生了几丝不快,“夫人这次当真识人不清,我谢家几代,讲究齐家立身,这样的人嫁进了谢家,若是叫旁人知道了,岂不是辱没门楣?”
说着便站起身来,要往外走,“我瞧着二弟如今被这个程既骗的五迷三道,心都挂在人家身上。待我去当着他的面,揭穿了这人的真面目,也好叫他清醒清醒。”
秋姨娘见状,忙上前几步将人拦下,假意劝道,“这可使不得。你若是这时去了,又拿不出什么证据来,你二弟只怕还要疑心你刻意编排出这些话来,冤枉了他这宝贝媳妇儿,暗地里记了你的仇呢。”
谢行履皱了皱眉,不赞同道,“二弟不是这样不明事理之人。我同他这十几年的手足情谊,他断不会这般想我。”
秋姨娘只把人拉了去,按在椅子上坐着,苦口婆心道,“我的儿,你平日里那样剔透,怎么牵扯到自家兄弟,心里就没个明白主意了?”
“这俗话说,温柔刀才要人性命呢。那程既是睡在他枕头边的人。枕头风但凡多吹几回,你便是同谢声惟再好,也顶不得多大用了。人家夫妻俩那才是一家人呢,你同他一起长大,那也是外人,入不得心的。”
“姨娘这意思,难道是要我对此事置之不理吗?难不成就容忍这等忘恩负义、鸡鸣狗盗之徒在我谢家逍遥自在?”
“那自然不是,”秋姨娘眼中精光一闪,口中只宽慰道,“姨娘怎会不为了谢家着想呢?”
“只是姨娘见你速来同谢声惟交好,实在不忍心坏了你们兄弟间的情分。”
“不如这样,这程既是顶着男妻的名头嫁进谢家来的,那便算得上是这后宅之人。此事你就莫要再掺合了,待娘亲去替你回禀了老夫人与夫人,同他们讲清楚这此间情由,只说此事乃是娘亲无意间察觉,叫老夫人与夫人来处置此事,这样可好?”
眼见着谢行履还在犹豫,秋姨娘趁势道,“你若是信不过姨娘,那夫人可是谢声惟生母,她总不会不向着你二弟吧?况且,老夫人整治后宅向来是手腕专断,定不会轻纵了有错之人的。”
“这样也好,”谢行履应着,忍不住又道,“只是要委屈了姨娘,将此事一力担下。”
“先前若不是姨娘提醒,儿子也想不到此处去,险些便要任由奸人蒙蔽了二弟。”
“只是姨娘向来是不喜欢二弟的,怎么这次,倒是不计前嫌,也肯在二弟身上费心?”
秋姨娘拂了拂他的肩膀,假意嗔怪道,“不喜欢又能如何?你同他那样要好,只把人家当亲兄弟待,姨娘可不是要替你多操心着些?”
谢行履闻言,笑道,“儿子就知道,姨娘惯是嘴硬心软的。”
“就知道拿你姨娘打趣。”秋姨娘笑着虚虚在他身上拍了一记。
谢行履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别扭地补充道,“您也在旁劝着些,别叫祖母同夫人对人太狠。左右这人也是救过二弟性命的。给些银子,好好打发他去了便是。”
“是是是,姨娘知道你心软,定替你多留意着,这样总行了罢。”
母子俩又聊了一会儿家常,谢行履惦记着前头铺子里的事宜,便要走了。
秋姨娘心中不舍,也知道他事情繁多,抽不开身去,将人送到院子门口,顿了顿,开口道,“你只需记着,姨娘生了你一个,你便是姨娘的心头肉。为了你,姨娘做什么都是甘愿的。”
送走了谢行履,秋姨娘回去院子里,怔怔地坐着,发了好一会儿呆。
桐儿换了盏新的热茶过来,瞧她出神,疑惑道,“姨娘这是怎么了?往常大少爷来时,您都要开心一天呢,怎么今日瞧着不大好?可是身子哪里不适?要婢子去寻个大夫来吗?”
秋姨娘摆了摆手,捏住眉心,神色里带了几分倦怠,“无妨。”
“不过是突然觉得,这院子里真是冷清,连个人影都没。行履在的时候,听他说说笑笑,院子也好像是热闹起来了。”
“他一走,这儿就又空荡荡了。”
桐儿在一旁低声劝道,“咱们大少爷能干,老爷器重得紧呢,所以才格外忙些。这可是好事,大少爷得老爷喜欢,您将来不也能舒坦许多。”
她有心逗秋姨娘开怀,又道,“况且,这样安静的福气,您也没多长时候可享了。再过些年,大少爷娶了亲,少奶奶接进府里,再给您生上一群孙子孙女,您到时不嫌小孩子家闹得头疼都是好的了。”
秋姨娘被她逗得笑了,“数你嘴甜,尽拣着我爱听的说。”
“婢子说的可是实话呢,”桐儿也笑着答,“指不定到了那时候,您还想着如今这清静日子呢。”
“但愿吧。”秋姨娘想着,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出来,“无论如何,我都要替行履把这将来都打算好了。”
“那些不长眼的,挡了我儿子路的,就别怪我下狠手了。”
第32章 不忮不慕
程既原先住的院子本就破旧,他也只是栖身,没添置什么新的器具。
如今空了这几个月,桌椅床板上都落了厚厚一层浮灰,歪七扭八地胡乱堆着,瞧不出人曾经住过的样子。
程既不许谢声惟进去,屋内尘土气息太重,怕他身子未好全,吃了灰回去又病着,只拉着他在院子中转一转,权当是来过一遭。
院子里栽了株枣树,枝叶苍碧,这时还未挂果子,叶片疏疏朗朗地铺了满树,透过缝隙映出天上的流云。
一旁角落里立了半人高的水缸,缸沿生了苔痕,雨水蓄了大半缸,孑孓在水面上一下下地跳,荡起一点水纹。
这院子里的一切对谢声惟而言都是新奇的。他站在这儿,脑海里就能鲜明地浮现出程既从前生活的痕迹。
转过一圈,谢声惟仍是意犹未尽,“你从前在何处摆摊子?”
“两条巷子外的街口,”程既应道,“阿辞想去瞧瞧吗?”
“嗯,”谢声惟捏了捏他的手指,嘴角微微弯起,“想看看小程大夫从前养家糊口的地方。”
“刚好,”程既笑眯眯地答道,“那旁边有家包子铺,老板娘同我极为要好,他家的肉包子也好吃,从前我都没怎么尝过,这次要多吃几个。”
谢声惟不动声色地重复道,“老板娘?”
“……正是,”程既眼睛骨碌碌一转,想起一事来,“老板娘先前还遣了冰人到我家去,想撮合我同她女儿,好叫我去做上门女婿呢。”
至于冰人最后被自己气出门一事,那自然先不着急同这人说了。
谢声惟牵着他的手略紧了紧,面带微笑开口道,“那更要去看一看了。”
“这样好的关系,定然对你极上心。好叫她知道你如今终身有靠,也让人家放心。”
“阿辞这般贴心的吗?”程既被他牵着,发觉这人脚下步子都快了许多,心下觉得好笑,又故意道,“我从前也未打听过,不知道这上门女婿,做起来可还清闲?”
谢声惟顿了顿,又开口道,“很辛苦。”
“当真?”程既作出不信的神色来。
谢声惟扭过头去盯了他一会儿,忽地伸出两手,贴在在程既两颊,向中间按着,将他揉得嘴嘟起来,从牙缝里挤出句话来,“千真万确。”
“好啦好啦,我信了!”程既挣扎着从他掌心里逃出,嘴唇微微翘着,带一点水色的红,笑着往旁边躲,又被谢声惟拉回了身边,手拽过去牵着。
“阿辞不问问我后来如何吗?”程既同他十指扣着,前后微微荡一荡,像是摇着船橹,极为轻快。
谢声惟被他带得晃了晃,只好放缓脚步同他合着拍,微笑着摇了摇头道,“不必问。”
“只要你最后同我在一处了就好。”
程既微微矮下身,侧着向上抬头,去看谢声惟密茸的眼睫,声音里藏了笑,像是夏日里的冰碗,凉丝丝地沁着甜,“阿辞口中说得这样大度,怎么方才听了上门女婿的话还要来作弄我?”
谢声惟被他灼灼的一双眼盯着看,有些不自在,伸一根手指抵住他的下颌,轻轻地推去一边,低声道,“明白是一回事。”
“可管不住心事,以至于拈酸吃醋,做些小家子情态,又是由不得人的。”
“阿辞也会吃醋吗?”程既眼角微微挑着,带了点促狭地打趣,“书中不是有言,君子不忮不慕不逮。阿辞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如今也浑忘了?”
他鬓边粘了细长的柳叶,谢声惟伸手替他摘下,指根在他额上温柔地碰了碰,“嗯,心中喜欢你,就什么都忘了。”
“你上学时定没好好听先生授课,只在底下偷偷看风月画本,才学来这么多乱七八糟哄人的话。”程既鼓了鼓脸,心里为觉着甜,口中却不肯饶人。
过了会儿,自己忍不住了,垂着头,小声开口道,“我没答应。”
“嗯?”
“我说,”程既耳根处泛上了浅浅一层红,“我当初没答应她。”
“那冰人被我气出门去了,夫人和阿月姑姑可以作证,她们亲眼瞧见的。”
“婚娶之事,我只答应过阿辞一个人。”
他凑去谢声惟耳边,唇齿间的温热蹭过薄透的耳垂,“所以,我可是第一次。”
“阿辞要好好疼我。”
谢声惟实在是怕了他这张嘴,侧着头微微避开,看着这人眼里明晃晃的笑,又恨得只想将他搂进怀里揉一揉。
“你怎样气人的?”这简直不必问,他身边这个人气人的本事原本就是顺手拈来,不能再熟练。
“你问这个,”程既歪了歪头,嘴角挑了挑,道,“我说,我~不~举~”
谢声惟:“……”
这样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气人法他还真没见过。
“那你……”谢声惟犹豫着,也没把话问全。
“口说无凭,我说了阿辞也未必信,”程既捻了捻他手背上一点光滑的皮肉,带点别的意味,压低了声音道,“今晚试试,便知道了。”
谢声惟不肯再说话了。
他只盼着早些走到那传说中的包子摊去,寻些什么来堵住身边这人的嘴才好。
所幸那地方并不怎么远,眼前瞧见垒成一摞的笼屉,张大娘熟悉的吆喝声便传进了程既的耳朵。
“大娘今日生意可好?”程既上前两步,脸上带了熟稔的笑。
张大娘愣了一下,氤氲的雾气里,她睁大眼细细辨了,才认出程既来,欢喜地喊了出来,“小程大夫!老天爷,今日倒能碰见你呢!”
“我先前听巷子口的张婆子说,你叫城里的富贵人家请去治病去了。后来索性连东西都拉走了,还当你是不回来了。”
“如今这是治好了?”
程既微微一笑道,“嗯,已经治好了。”治病是不假,还捎带了把自己也送了出去,给人当了回媳妇儿。
“哎,我就说呢,小程大夫的医术是个顶个儿地高明,从前是没遇见那有眼光的人,这不,银子就来了么?”
张大娘笑得开怀,是真心实意地为他开心,显然也未将先前提亲不成的事放在心上。
这会儿还未到晚间,生意不怎么忙,她拉了程既两人坐着,又忙拣了一盘包子搁到桌上,同程既闲聊。
程既使筷子夹了个包子,送到谢声惟面前的碗里,笑眯眯同他道,“快趁热,冷了就没这会儿好吃了。”
张大娘打量着两人,开口问道,“这位小哥是?”
她注意谢声惟许久,这人举止从容,神色矜贵,同程既又有种说不出的亲密,实在让人好奇。
还未等程既想个说辞出来,谢声惟先微微一笑,放下筷子道,“不瞒大娘说,我是程大夫的内兄。”
第33章 芳心暗许
“啊?”张大娘一时未反应过来,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几个来回,这才犹疑地问出口,“小程大夫,这,已经成亲了?”
程既默默地咽下一口包子,含含糊糊应道,“嗯,刚……刚结不久。”
怪不得身边这人从见到张大娘后,神色间活像只开了屏的孔雀,感情还惦记着先前说亲那茬呢。
谢小少爷,好容易记仇一人。
“先前小妹身体抱恙,久治不得,最后才得蒙一位道长指点迷津,求来了程大夫处。”
“程大夫妙手回春,果真药到病除。小妹同程大夫言语相谈之间,也芳心暗许。郎有情妾有意,可不是一段天成的姻缘!”
谢声惟声情并茂,侃侃而谈,一番话行云流水下来,手还在桌下攥着程既,力气不大,但是十根手指牢牢交叉着扣在一起,是不许他挣脱的意思。
张大娘听得入神,口中连声惊奇道,“这可真是稀罕事呢!倒像是说书的说出来的一样。可不就应着了千里姻缘一线牵?”
还真是说书的,程既暗自腹诽道,还是城东那家悦泰茶馆新上的本子,谢声惟就给人家换了个名字就尽数搬了过来,讲得面不改色,真是个唬人的好苗子。
“既然有这缘分,小哥,你家可得好好待小程大夫呢。这老天爷给定下的,可都是轻易改不了的。”
“这是你妹子此生的造化了,既治好了病,还能得着这样一位好郎君。”
张大娘念着昔日里同程既的情谊,藉着由头着意添了许多好话来,不外乎是想多劝着,怕谢家仗势,欺负了程既去。
谢声惟心里明镜一般,对张大娘也不禁在心里添了几分好感,微笑着附和道,“正是。家妹对程大夫一片痴心,难以转圜,如今成了好事,也实属不易。”
张大娘忙赞同地点头道,“可不是呢。这缘分啊,说来不易,不定这天上的月老给谁扯了红线牵在一处了呢。”
又朝程既打趣道,“小程大夫如今,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自己闯出的烂摊子只能自己受着,程既嘴角抽了抽,扯出笑来,对着张大娘僵硬道,“呵呵,是,是啊。”
“我与夫人感情甚好,十分感念他对我的情谊。”
他将夫人二字咬得极重,简直是故意点出来给身边人听的一般。
谢声惟难得看他吃瘪,心情颇为愉快,也不同他争这一时的口舌了。
张大娘显然对小程大夫新带来的这位内兄十分喜爱,在摊子上同人聊了一个多时辰,直到晚间生意忙碌起来,才意犹未尽地同二人告辞,还硬拉扯着用油纸裹了几个包子,说要给两人带着路上吃。
左推又推拒不掉,程既只好揣着一怀热腾腾的包子钻进了马车。
张大娘家的包子实在,肉馅塞得足,咬一口便要流油。天色实在晚了,程既怕谢声惟吃多了油腻的胃不舒服,看着只许他吃了一个。倒是他自己,从前没怎么舍得买来吃,这次好好吃了个痛快。
待两人都吃完,用车里搁着的清水巾帕净了手,程既盘腿坐去谢声惟对面,便要秋后算账了。
说是问罪的,也只是瞪圆了眼,伸手在谢声惟腮边掐了一把,“平日里也没这样爱说话,这次倒像是攒了几天的量,故意在这儿坑我呢。”
“还芳心暗许。谢小少爷倒来说说,我什么时候不留神,摘了你这颗芳心去啊?”
谢声惟笑着躲过去,牵过他的手来,拉去唇边亲一亲,只拣好听的话来讲,“哪里用得着摘,早就归了你了。”
“小禾难不成没发觉么?”
“我今日分明是替你解决一件难事。娶亲的事传扬出去,往后都再无冰人上门叨扰,你也能落得耳根清静。小禾原该谢我才是。”
“况且,”谢声惟凑得近了些,低声在他耳边调笑道,“我总不忍心,让自己相公在外头一直盯着不举的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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