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现一下何为父爱如山。
其实也就是从小到大都不太管他这个孩子,但是为了彰显自己作为父亲的威严,只要碰上自己的孩子就会找出不爽的点来趁机教育。
从小到大萧怀舟早已经习惯了。
瞧那个在门口等着他的太监不卑不亢的模样,眯着眼睛往他的方向看过来。
一下便能看出,那太监已经发现了他身上的衣服。
萧怀舟也懒得再去遮掩了,发现就发现呗,大不了就是挨一顿打,去宫里再跪上两个时辰,萧帝惩罚他,素来都是这些手段。
然后再让他的太子哥哥在御书房好好的苦求两声,萧帝再扔个奏折下来,最好能正正好好砸他脑袋上,这件事儿就算是揭过去了。
“萧四公子……”
站在门口的大太监瞧见他大摇大摆的走过来,连衣服都懒得换。
刚在心中找好的一堆质问萧四公子的借口一下子就没了。
才开口了一半呢,就被萧怀舟不耐烦的打断了。
“别跟我废话,咱们就直接这副样子进宫去,你好交差。”
大太监碰了个钉子。
原本是拿着明贵妃的旨意过来,舍不得在进宫之前好好的教训一番萧四公子。
却没想到人家根本就不理他,也看不上眼。
“既然如此,麻烦萧四公子也带着赃物一块儿同杂家进宫,到时候在陛下面前也好有个交代。”
大太监侧眼看向萧怀舟兜里揣着的血菩提。
这可真是捉贼拿赃,一拿一个稳。
也不知四公子还能猖狂嚣张到什么时候,有这样的皇子真是国之不幸。
大太监在心中暗叹一声,抬头看见萧怀舟似乎并没有什么动作,不免有些惊讶。
刚准备出声,再一次提醒。
却见萧怀舟抬眼看向他背后,语气淡漠喊了一句:“观书,将这血菩提带回去。”
紧接着便是一个血红色的玉佩状的东西被越过大太监的头,抛向了他身后站着的观书。
观书毕恭毕敬接了过去,大太监一直愣在那儿,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要不要半途中拦截?
就这么明目张胆?
“萧四公子,杂家奉的是陛下的命,您必须带着血菩提跟杂家一起进宫去。”
萧怀舟睨了大太监一眼,一言不发扭过身往早已备下的马车旁边走。
大太监又转身看向观书,观书自然是一副只听自家主子的意思,对其他人不屑一顾的样子。
毫不犹豫拿着血菩提恭恭敬敬冲萧怀舟行了个礼,便回屋去了。
整个院子门口只留下大太监一个人对着两个石狮子目瞪口呆。
这位萧四公子,未免也太嚣张了些。
连赃物都不带进宫里去,回去之后一定要在明贵妃面前狠狠的参他两句。
大太监在心里鄙夷了一下,也提溜着袍子赶上入宫的马车。
马车一路压过蜿蜒的雪迹,缓缓而行。
等已经看见皇宫朱红色城门的时候,萧怀舟已经感觉不到手腕的疼痛了。
虽然被猛禽啄的一口很深,可这会儿血止住了之后,无论怎么活动,却一点也不疼。
很奇怪。
莫非是中毒了?
马车缓缓停在宫门口,接下来的一段路要自己步行过去。
萧怀舟甩了甩头,想着这世界上想必并没有某种毒药,只会麻痹人的神经却没有造成别的影响。
多半是因为是猛禽啄的吧。
他不再去想,而是慢慢悠悠闲庭信步似的往皇宫内走。
路上路过的知情的人都用一种莫名的目光看着他。
从小时候母后离开之后,萧怀舟便不喜欢进宫来。
进宫能面对的无非就是父皇的责骂和明贵妃的虚伪。
这种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他生活了一整个童年,内心十分抵触。
有那么一瞬间,萧怀舟有些恍惚。
反复思考了一下自己为什么会将那位叫做谢春山的道长带回来?
他原本与归云仙府并没有任何的牵扯,也没有必要趟这趟浑水。
或许谢春山确实是天姿国色,让人一眼,难以忘怀。
可是萧怀舟并不是个色令智昏的人。
他能在这些尔虞我诈中存活到现在,凭借的是自己的真本事。
所以光是谢春山的美色,确实不足以让他明知道有可能是有人设计,还义无反顾地将谢春山带了回来。
他觉得是那份属于谢春山眼中的单纯。
那日他从马车上下来,低头看向谢春山的那一眼。
明明谢春山已经遍体鳞伤,气若游丝。
换做是任何一个人被伤成这样,心中肯定难免怨怼,亦或者是不甘心。
再没有情绪的话,也不过是心如死灰。
可谢春山没有。
这些所有寻常人身上该出现的情绪,谢春山全都没有出现。
哪怕他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
可谢春山的那双眼中,依旧是清澈见底的明净,依旧是悲天悯人的那种感受。
从不去怨怼他人,也从来不会因为落魄,而失了心中坚持的东西。
就是那份清澈见底,让他动了恻隐之心。
在这昏暗的尘世中,在这黑与白交织的人世间。
最难得,便是谢春山这一份纯净。
有一瞬间,萧怀舟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救赎。
他曾经有多么想要过最寻常的日子,有父母在侧,有兄长疼爱。
可偏偏生在帝王家,最不可能过的便是这样的日子。
谢春山的眼神,是他唯一的惦念。
也是唯一的救赎。
萧怀舟缓慢行走在宫道上,距离太宸殿还有几步路的时候,站在太宸殿门口的大太监,就已经向里面萧帝通报。
一切与萧怀舟所料的分毫不差。
数十本如雪花一样的奏折纷飞而来,将他从头到脚笼罩了一番。
甚至有几个奏折砸在他的伤口上,只感觉到触感,却丝毫感觉不到痛。
“逆子,给我跪在殿外!”
他亲爱的父皇,连见他一面都不想呢。
萧怀舟身形僵持在那,心中有几分悲凉,又有几分释怀。
他晃了晃身子,挺直了腰板,径直跪在龙壁之前。
虽说皇宫里的雪水已经被清扫干净,可是地面依旧是湿漉漉的。
加上下了一整夜的雪,地上的青砖早已经冰凉入骨。
萧怀舟本就身子弱,这一番跪下来寒气入体,直接就咳嗽了数声。
有常常服饰在萧帝身边的太监不忍心,再加上收受太子恩惠,自然知道外面跪着的这位萧四公子是太子的同胞弟弟。
想要出言让自己的徒弟拿个垫子过来。
却不想屋内的萧帝紧紧关注着外面的动静,听见这一番叮嘱,更是火冒三丈。
“让他跪一晚上也死不了,今日谁都别想为他求情!来人,取孤的鞭子来,孤今日要亲自打死这个逆子!”
门口出声的太监立马给自己徒弟使了个眼色,机灵的小太监会意,飞快的往东宫狂奔过去。
萧怀舟身体晃了晃,咳嗽之后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形。
虽然有些气喘,但跪着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痛苦。
至少他现在好像感受不到疼痛一样。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中了毒。
若是他那位好父皇,想要在这个时候抽他几鞭子,反倒是件好事。
毕竟他感受不到疼痛,那鞭子抽在他身上就如同给他挠痒痒一般。
萧怀舟语气平静:“父皇随意。”
不就是几鞭子吗,能换一个血菩提不亏。
萧帝既然这么说,就是要惩罚他。
而萧帝只口不提血菩提的事情,可见也是默认了他并没有被发现,将这件事囫囵吞枣的遮掩过去。
至于东夷国那边要怎么补偿,那就看后续商量了。
总之不能让大臣知道这回事。
否则到时候还不知道要有多少个奏折来参他。
门口属于太子的大太监一脸痛惜:“我的萧四公子啊,您就你服服软,说说好话,好歹是您的父皇,咱们的陛下也不是那种非要追根刨底的人,您服个软,大家都不必受苦。”
还有一句话,大太监没说。
那便是太子爷也不用急匆匆的赶过来了。
可他的话音才落,那边属于东宫的轿辇就已经出现在风雪之中。
萧怀柔自然是心急,但轿子落地之后,他只是走到自己的同胞弟弟身边,然后面对着太宸殿,朗声道。
“儿臣恳请父皇严惩怀舟。”
这下轮到刚才的大太监吃惊了。
太子殿下不是一向最维护自己这个四弟吗?为何会突然转了风向?
萧怀舟心中却跟明镜似的。
此时此刻,萧帝正在气头上,尤其是他做了一件这般大逆不道的事情。
四舍五入也算是挑拨了两国之间的关系。
如果是萧帝不给他严惩的话,在东夷那边说不过去。
如果在这种时候,太子萧怀柔还是过来恳请父皇放过自己,为自己多说一句话。
不说会不会影响太子在萧帝心中的地位,尤其是正在气头上的父皇,绝对会更加生气。
到时候就不是简单几鞭子就能解决问题了。
萧怀舟心下安然。
他这位大哥的选择自有用意,于是他也跟着太子的后面朗声:“儿臣知错,请父皇狠狠责罚。”
毕竟他这会儿感觉不到痛感,讨来的惩罚反倒是解了他的困境。
好一招以退为进。
帘子后面的萧帝气喘吁吁,无法平复自己的心情。
又知道自己殿外站着的两个儿子是合起伙来开脱。
他在气头上,直接拿了旁边太监递来的鞭子冲了出去。
这场闹哄哄的剧,自然是宫中无数人闻风而来。
其中也不乏一直和萧怀舟不对付的明贵妃还有二皇子萧长翊。
明贵妃当然要装模作样:“陛下不如算了,老四他身娇体弱的,若是再有个好歹,我们该如何向先皇后交代啊。”
“先皇后,先皇后!孤若不是一直顾及着先皇后,怎么可能会纵容他修成如今这番性子!今日孤就要替先皇后好好教训教训他!”
一道鞭子落下,萧帝是一点都没有心慈手软。
萧怀舟穿着东夷服饰的后背一下子便皮开肉绽,浸出了殷红的血色。
又一道鞭子。
萧怀舟咬着牙挺在原地。
他虽然感觉不到痛感,可是依旧可以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血液流失。
这种滋味很奇妙。
你说不痛吧,却能感觉到身体不适。
你说疼痛吧,但那些鞭子抽在身上就真的如同挠痒痒一样。
萧怀舟敢肯定,若是没有这痛感消失,萧帝下来五鞭子他就已经冷汗淋漓倒下了。
别说像现在一样昂着头,丝毫不惧。
萧帝是越看越气,一连抽了数十道鞭子。
等抽到第二十道的时候,他举在半空中的手停了。
因为萧帝心中十分清楚,自己眼前这个不孝逆子,从小身体便受不了折腾,尤其是在先皇后故去的时候,受了如此重伤,若是再打几鞭子下去,怕是真的会要了萧怀舟的性命!
见萧帝停了手,太子就凑上前进言:“不若接下来的鞭子交给儿臣,父皇手疼,还是进去歇歇吧。”
这便算是给了萧帝台阶。
萧帝虽然心中愤怒,却也不可能真的为了东夷国亲手打死自己的孩子。
而现在殿中人多口杂,萧帝愤愤地将手中鞭子一丢,也绝口不提血菩提的事情。
眼见着帝王回殿,明贵妃也就看个乐子,轻笑着回了寝宫。
整个太宸宫门口就只剩下跪着的萧怀舟和站着的太子了。
太子压根就没有去看地上的鞭子,而是一把扶起萧怀舟:“越发皮糙肉厚的,今日能挨二十个鞭子,可值得?”
虽然身上不疼,可终究是受了伤。
萧怀舟站起来的时候还有些恍惚。
这句可值得,他恍惚了好久,却并未回复。
心中觉得值得,那便是值得。
太子也不再多劝,一路喊宫人扶着一起将萧怀舟送上了马车。
“伤口可还疼?”
太子准备亲自送他回去。
萧怀舟摇了摇头。
“被故里祁养的猛禽叼了一口,虽然受了一些伤,可不知为何感觉不到痛感,也不知是不是猛禽有毒,若真的有毒,以后和东夷交往还需谨慎。”
“未曾听说,东夷有此毒,再说你气血运行顺畅,不像中毒的样子。”
太子已经将手搭在萧怀舟腕间试探了两次。
他们二人痛失母后之后便互相扶持,除了彼此之外,谁都不信任。
连医术也一定要自学之后才敢放心交给太医。
萧怀柔此刻探得仔细:“你确实气血运行没有问题,可能并不是中毒。”
萧怀舟吸了一口气:“那便奇怪了,我竟一点也感觉不到痛。”
更奇怪的是连身上的血都不再往外流,似乎是一点一点愈合的速度比往日快了许多。
“或许是这些年你勤加锻炼,身体好了不少。”萧怀柔也深感奇怪。
两人一时没有研究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马车慢悠悠的回到了萧王府门口。
观书立刻迎上来,搀扶着自家主子回自己的屋子里。
太子刚才已经在马车上确认了一番,萧怀舟并没有任何的问题,也便放下了心,同萧怀舟仔细叮嘱了一些事情。
“血菩提你自己抢过来了,那便自己留着,只是你要用在谢春山的身上,需得仔细斟酌,他是否值得。”
一个无欲无求的仙君。
是否值得他这位同胞弟弟拼尽全力去相救?
萧怀舟沉默下来,点了点头。
目送太子马车离去之后,萧怀舟仗着自己身体还是没有感觉到痛楚,一瘸一拐的往谢春山所在的寝宫走过去。
当然还不忘举着今天刚抢到的宝贝血菩提。
虽然他不痛,可终究是被狠狠的抽了几鞭子。
腿脚都不是很利索,尤其是腰一扭一扭的。
看起来十分狼狈。
可这些。萧怀舟全都不在意。
他满心都是手中的血菩提,还有院中安静坐在窗前的那人。
等他来到谢春山所在寝宫门外的时候,一树寒鸦被惊飞。
窗前依旧是那个巍然不动的剪影,映衬着烛台微弱的灯光,显出一副仙风道骨来。
萧怀舟将手中血菩提,轻轻的搁置在半掩半开的门口。
“谢道君,这是东夷国的宝贝,对于治疗法术造成的伤口十分有效,若是谢道君不介意的话,我可替你上药,若是介意的话,我便放在此处,谢道君可自己取用。”
萧怀舟这话说的有些卑微。
观书站在自家主子后面,只觉得主子一身傲气,全都折在了谢春山的面前。
尤其是主子这番诚恳的话说出来。
窗子后面那个人影却毫无动静的时候。
说萧怀舟不失落那是不可能的。
萧怀舟肉眼可见地弯了弯脊背,似乎是有些泄力。
他站在屋外等了很久。
可屋内那个人影依旧坐在窗前,一言不发。
没有丝毫回应。
就像是将一颗炽热的心丢入冰冷的雪中。
萧怀舟此刻身体是冷热交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可他有些许的不甘。
他再一次开口道:“谢道君,可否需要我替你上药?”
屋内烛火骤然熄灭,只留下漆黑一片,连道君的影子都瞧不见。
萧怀舟僵直在那。
这拒绝的意思明明晃晃。
萧怀舟身体摇了摇,只觉得胸腔之中气血翻涌,恨不能立刻呕出一口鲜血。
观书在后面急的直跺脚:“四公子,四公子还是先回房歇息吧,谢道君他,谢道君他冷心冷情的,不值得四公子这般……”
萧怀舟再抬一眼看了一下漆黑的屋子,确实没有动静。
没有人给他回应。
他为了谢春山,偷取血菩提,得罪东夷世子,还挨了父皇二十道鞭子。
原来皆是镜花水月,自欺欺人的一场空。
起初,他们说谢春山修的是无情道,萧怀舟还不是很相信。
甚至大言不惭问,无情道是什么意思?
如今在此刻,站在夜凉如水的庭院中。
他似乎明白了何为无情道。
无心无情,对他再好也是白搭。
萧怀舟轻轻咳嗽的两声,缓缓随着观书转身离去,离开的时候脚步踉跄,隐隐有些站不稳的架势。
他自小受宠惯了,想要一个东西,只需一个眼神,便会有人送过来。
他从来都没有体会过得不到的感觉。
原来得不到,竟是如此。
那人明明近在眼前,却好像远在天边,永远都无法触碰。
耳边是观书絮絮叨叨的关心和埋怨:“四公子可千万不要再做这种傻事了,您为了谢道君不惜与东夷为敌,又受了陛下二十道鞭子,这还不知道要养多少时才能恢复过来,可谢道君呢,谢道君他高高在上,可曾给您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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