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是这个同心蛊还有别的用途。
故里青也不瞒着:
“当然不仅仅是治疗伤势,这个同心蛊吞服的时候并没有任何的感觉,平日里也察觉不到,但若是一方变心的话,另一方就会心如刀割。”
“孤本意也是为了我们两国的联盟着想,一旦某一日萧四公子起了要灭我东夷之心,或者说想对祁儿不利,祁儿心中便会感知,到时候他也不会来不及作出反应。”
这等于是和萧怀舟互通心意。
在某些人眼中,这可能比成亲还要不能接受。
萧怀舟有一瞬间的犹豫。
他其实心中知道自己是绝对不会伤害故里祁的,只要东夷国愿意与他结盟,它就可以保证故里祁一辈子的平平安安。
可萧怀舟能这么想,故里青却未必相信。
毕竟是一国之主,想的考虑的总要更深远一点。
萧怀舟觉得这个条件不是不可以接受,前提是这个同心蛊真的如同故里青口中所说的那样。
而不是别有用意。
萧怀舟与谢春山对视一眼,缓缓摇了摇头。
意思是让谢春山不要轻举妄动。
谢春山虽然心中不悦,但也绝对不可能在外人的面前替萧怀舟做决定。
“这件事我需要考虑一下。”
萧怀舟缓缓出声。
故里青也没有要他立刻拍板钉钉的意思:“萧四公子当然可以回去好好考虑,孤给你三天时间,孤甚至可以让人带你去巫族,萧四公子可随意找巫族人了解同心蛊的作用,孤绝对不会隐瞒任何事情。”
萧怀舟狐疑的看了一眼故里青。
他可以随意进出巫族?
难道故里青不知道,在民间谣传的流言之中,有一段是说他萧四公子此次和亲东夷,为的是从巫族手里拿到玲珑谷,给谢春山治病。
就这么让他轻易的进出巫族,看来故里青嘴里所提的这个同心蛊,未必这么简单。
故里青坐在高位,自然将两个人的神色全都看入眼中。
若想要保住故里祁,那必然得舍得下猛药。
“萧四公子如果答应,萧四公子一直想要的玲珑骨,我东夷国也可奉上。”
玲珑骨。
萧怀舟虽然极力掩饰自己,却依旧流露出了半分惊讶神色。
“我考虑三日再给国主答案。”
从故里青营帐出来后,萧怀舟和谢春山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故里青自然是把他们俩奉为上宾,安排了东夷最好的营帐给他们入住,当然是分了两个营帐。
可毫无意外,入夜之后,谢春山准时出现在萧怀舟营帐之中。
语气森然:“此事不可。”
萧怀舟知道他指的是哪件事,不过就是个同心蛊而已。
说句实话,重来一次,萧怀舟对自己的性命并不是很在意。
如果靠着他这条命和故里祁捆绑在一起,就可以换得东夷国全力支持太子的话,那简直是个一本万利的生意。
有了东夷国的支持,萧长翊就算是再翻出花来,也绝对不可能撼动太子的地位。
这便是萧怀舟此生所求。
仅此而已。
至于故里青在同心蛊里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又在想着怎样的计策,萧怀舟全都不在意。
“同心蛊绝不会如此简单。”
谢春山言简意赅。
“那我们便去看一看。”
萧怀舟意味深长的往外面看去。
月色高悬于天空,正是进入巫族的好时候。
巫族地处于东夷国的最北边,在北边的一片荒漠之中。
这片荒漠里存着一个千年古城,但是因为风霜侵蚀的原因,古城已经破破烂烂只剩下秃噜皮的城墙,还有几根破损的柱子。
一眼望过去,唯一能瞧见的就是古城正中央破破烂烂的一座神庙。
神庙还是能依稀看出往日辉煌的。
巫族就处于这座荒废的神庙之中。
这座神庙的占地并不小,除了最外围的柱子脱落之外,内部结构并没有受到很大的损伤。
三进三出的结构提供了很多的屋子。
当然巫族的人并不多。
算上大巫还有大巫的几个徒弟,林林总总加起来也不过三十多人。
谢春山和萧怀舟过去的时候,万籁俱寂,唯独神庙之中留着一团还未曾熄灭的火苗。
这火苗好像是终年不息。
谢春山曾见过这样的场景,萧怀舟也见过。
沙漠白日里倒是燥热的很,一入夜之后整个气温骤降,萧怀舟穿的单薄,往前走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谢春山在背后悄悄掐了个诀,一股温暖微弱的荧光笼罩在萧怀舟背后。
悄无声息,润物无声。
他们一前一后走在神庙里,神庙里其实设有许多的机关和符咒,这些都是巫族自制的,还有许多引申在半空中的铃铛。
只要一不小心触碰到那些由灵力凝结成的透明铃铛,很有可能会触动某个陷阱或者惊醒巫族的人。
这些东西对于凡人来说确实是很难破解,可是对于谢春山来说,便是小儿科。
谢春山走在萧怀舟前面,每踏出一步,可能看不见他是什么动作,但总会有悄无声息的铃铛在他的身边化为粉末。
萧怀舟跟在他的身后,只能听见噼里啪啦破碎的声音,却没有一人触动机关。
也就是说他们平平安安简简单单的就闯入了神庙的最中心。
萧怀舟不禁有些感慨,上一次他来神庙的时候,是趁着萧长翊邀请他们参观大典来的。
东夷国三年一次的大典,由巫族开始向上苍祈福,祈求接下来的三年风调雨顺。
萧怀舟存了要来偷玲珑骨的心思,所以欣然接受了萧长翊的邀请。
大典之前一夜,萧怀舟悄悄的孤身一人来到神庙,试图先探探底。
他直到现在还记得当时忐忑不安的心情。
最后虽然没有被发现。
但后来他才知道,原来当时轻易进入神庙是被对方一早设计好的。
确切的说,是萧长翊一早就设计好的。
萧怀舟进入神庙的时候,整个神庙安静异常,连最中间终年不息的篝火,也已经没有任何火苗。
当时的萧怀舟并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不明白这团火苗对于巫族的意义是什么?
他只单纯的以为,是巫族人在这里点了一道火祈福。
直到他走入了神庙的最深处,看见了玲珑骨。
他一直想要的玲珑骨,被人整整齐齐的摆放在神庙的最深处,供在牛头架子上。
只要从空荡荡的牛眼骨处伸手进去,就可以轻易的拿到玲珑骨。
可实在是太轻易了,当时的萧怀舟竟然没有怀疑会有陷阱。
也不知周围是幻术还是什么,当萧怀舟拿到玲珑骨的时候,原本空空荡荡的神庙最深处,忽然弥漫起了漫天的血腥味。
这股血腥味太浓烈,只需要深吸一口气,便会觉得十分恶心。
萧怀舟分明进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看见。
可在拿到了玲珑骨的时候,血腥味止不住的流淌出来。
周围血雾散去,原本空空荡荡的神庙周围忽然躺着许多横七歪八的人。
不仅满身血痕,了无生气。
甚至可以说是死状极其惨烈,每一个人都身中数十刀,在鲜血流尽的痛苦中绝望而死。
这些人的手腕上带着巫族特有的血铃铛,就证明他们身份的唯一东西。
而巫族手腕上的血铃铛中间会有一团他们的眉心血。
巫族之人出生的时候就会扎曲眉心第一缕血液,存在手腕的铃铛里。
这一滴血就是他们的生命,有巫族血脉的人,这一滴血会持续的闪耀发光,直到生命的尽头。
而如今,萧怀舟眼中所有人手腕上的铃铛,全都黯然失色,没有任何光芒。
也就是说这些巫族人都死了。
最重要的是,都死在萧怀舟的身边。
而萧怀舟是神庙之中唯一一个站着的活人。
这是一场鸿门宴。
而萧怀舟便是那个被邀请来的人。
鸿门宴的主人,自然是萧长翊。
萧怀舟没有人等得来萧长翊,反倒是本来了许许多多东夷国的士兵。
几乎就在他踏入神庙的一刻钟之后,多如潮水的东夷国士兵全都冲了进来。
嘴里用大雍朝的语言叫喊着:“是大雍朝的四皇子杀了我们大巫!”
“就是他,是他对他们下手了!他是巫族嘴里的恶人!”
“明天就是巫族大典,没有大巫,上苍一定会惩罚我们的!我们东夷国会遭受灾难,我们不能放过他!”
“抓住他,让他赔命!”
“对,让他赔命!”
数百士兵纷纷扰扰冲进来,嘴里喊着的,无一不是萧怀舟是凶手,萧怀舟屠戮了巫族。
萧怀舟神庙最中央,手握玲珑骨,百口莫辩。
可他不能死在这儿,至少现在不能死在东夷国。
他还没有把玲珑骨带回去,他还没有治好谢春山。
他分明是冤枉的,他如果死在东夷国,萧长翊那张嘴还不知道会怎样污蔑他。
到时候不仅仅是东夷没有人相信他,连大雍朝连他的父皇都未必会相信他。
萧怀舟自己变成千夫所指,没有关系,但如果不洗刷这个冤屈。
直接影响的便是太子。
所以当时的萧怀舟选择突出重围。
他要离开巫族神庙,带着玲珑骨活着离开巫族神庙。
那一日,成为了萧怀舟永生永世的噩梦。
他手持弓箭,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多如牛毛的东夷族士兵,一波一波冲上来。
他一人一箭站在那,二连发,三连发的往外射箭。
来之前,为了避免一些可以预知的危险。
萧怀舟特意让观书给他准备了数百张符箓。
这种符箓贴在弓箭上,即使没有真正的弓箭,只要有一张符咒,就可以射出一把灵力箭。
再加上萧怀舟站在神庙最中间的高台之上。
又有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
所以东夷族的士兵根本没有办法冲上来将他拽下来,他们手中的长枪也够不到萧怀舟。
这一场以多欺少的战役,最终还是让萧怀舟突出重围而去。
可那一夜,萧怀舟杀了太多人。
有太多人死在他的面前,一个接一个倒下,被一箭穿心。
战争本来就是这般残忍,如果你选择宽恕他们,那么死在巫族祭台之上的就是萧怀舟自己。
萧怀舟低头,只觉得现在自己的双手也依旧染满血迹。
“醒过来,神庙之中有幻象灵。”
谢春山的声音冷不丁的回荡在萧怀舟耳边。
萧怀舟一脸茫然的抬起头,周围漫天的血腥气好像全都消散了,只留下一个孤零零的神庙祭坛,还有神庙最中间巨大的牛头骨。
一如当初所见。
牛头骨中间安安静静摆放着玲珑骨。
而中央的那个火堆也没有熄灭,火苗依旧,圣火还在。
萧怀舟茫然仰头与谢春山对视。
“都是幻觉?”
谢春山点头:“这里有无数个幻像灵,一旦触碰到他们就会陷入幻觉之中,会想起最让你痛苦的往事。”
“我杀人了,杀了许许多多的人……”
萧怀舟垂下双手。
即使现在所看见的都是幻觉,那也没有办法抹去曾经他所做过这件事的痛苦情绪。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
为了谢春山,为了玲珑骨,也为了太子。
“也许都是幻觉呢?”
谢春山张了张嘴,却不知这种情况下应该要怎么去安慰。
萧怀舟摇了摇头。
不是幻觉。
前世种种,虽然已如过眼云烟,但在神庙中发生的屠杀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即使这个神庙之中,有着让人会迷失心智的幻觉。
那幻觉也只是萧长翊安排的。
目的只是为了让萧怀舟以为神庙之中没有人,然后堂而皇之的去取玲珑骨。
实际上,从他进入神庙的那一刻起,巫族的人都已经死在他的面前。
只是他看不见,他被幻觉迷了眼。
他以为周遭是安全的。
可后来冲进神庙的士兵,并没有受到幻觉的影响,所以那些士兵们看见的就是萧怀舟站在血泊之中,周围躺着巫族的同僚们。
萧怀舟便是那个凶手。
萧怀舟闭上眼,虽然已经被点破是幻觉,还是忍不住往回忆里深陷。
那次屠杀之后,萧怀舟回到府里就发烧了。
烧了整整三天三夜。
迷迷糊糊之间,他好像见到了谢春山。
一向不愿意同他说话,只将自己躲在屋子里的谢春山。
萧怀舟甚至分不清那一夜是梦还是幻景。
谢春山来到了他的屋子里,高悬明月站在那儿,用一只手搭在他的额头上,想要试探一下他的体温。
萧怀舟只觉得额头上一阵冰凉,原本体内焦灼的燥热气息,也被这股冰山味道给掩埋过去。
这种冰凉流入他的四肢百骸,渐渐消退了他身上的体温。
却消不掉他手上的罪孽。
萧怀舟虽然躺在那,却还是一遍一遍的搓着两只手,试图将两只手上沾染的血腥味搓掉。
他记得每一个人死去前不甘的眼神。
记得每一道热血洒在他脸上,滚烫的痕迹。
他还记得,萧长翊在他离去之后发了长文指责他,说他为了盗取玲珑骨,竟然将巫族尽数杀害。
不仅如此,萧长翊还将故里祁出事的事情怪在了萧怀舟头上。
没有了巫族主持大典,第二日故里祁不明原因病死了。
整个东夷族都觉得这是一场灾难,是上苍降给他们的惩罚。
而这一切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没有顺利举行大典。
都是因为萧怀舟。
一时间,萧怀舟成了千夫所指,百口莫辩。
他浑浑噩噩的发着烧,却只觉得自己无比委屈。
怎么会这样?
他分明什么都没有做,他分明只是想要救治谢春山而已。
浑身颤抖的少年,像一头小狼崽子一样睁开眼,恶狠狠盯着眼前高悬明月。
他烧糊涂了。
他只想要将这高悬明月拉下来,侵吞入腹!
于是,那个从来不敢在谢春山面前大声说话的少年郎,忽然坐起身来,拽着谢春山的手。
凑上前去,狠狠的,狠狠的。
一口咬上谢春山的唇。
贪婪的任凭自己放肆。
他还以为谢春山的嘴会跟他的人一样,冷冰冰的,尝起来一点味道都没有。
可结果他却觉得贪恋。
这滋味太美好了,原来这就是高悬明月的味道。
早知如此,他就该更提前一点,更主动一点。
谢春山的手紧紧握成拳,想要一把将怀中滚烫的少年推开,可是在他刚准备用力的时候,嘴角突然尝到了酸酸涩涩的味道。
这味道尝起来特别像是人间所说的泪。
而眼泪,是修仙之人最瞧不起的东西。
原来竟是这种滋味。
两行清泪顺着萧怀舟眼角滚落,流到他们两个人的唇齿之间。
少年在怀中颤抖着,哭泣着,不停的诉说着自己不想要杀人的愿望。
萧怀舟的手指已经被搓的通红,几乎快要戳破了皮。
看得出来,他对杀人这件事十分的抵触和痛苦。
曾经是多么浪漫的春风白马少年郎啊,分明可以不沾任何血腥被千娇万宠疼爱着长大。
可偏偏却为了谢春山一人,为了他一人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之中。
等想要回头抽身的时候,却发现苦海无边,再也不可能离开。
谢春山想要推开萧怀舟的手指最终无力垂下,任凭少年贪婪的摘取某一处柔软。
他也曾感动过。
他也曾隔着斑驳的窗棱,偷看在亭子下弹琴的青衣少年郎。
他也曾竖起耳朵,从下人絮絮叨叨的谈话里听到这个少年郎做了多少事情。
他也曾想要伸手触摸红尘,将那炽热的太阳揽入怀中。
他会想起萧怀舟弹月琴的那双手,光洁无比,骨节分明,就该是娇养长大的手。
染上鲜血,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谢春山一点一点,与那双骨节十指相扣,然后缓缓侧身,趁着萧怀舟深吸一口气的功夫将自己挪开。
骤然嘴唇离开了温暖的触感,萧怀舟委屈的想要找补回来。
却听见谢春山道:“把药喝了。”
“我不喝,我不喜欢吃苦的。”
萧怀舟难得撒娇,语气软软的,拿手拽着谢春山的袖子,想要往上摸索。
那只不安分的小手,不停的在手臂上来来去去,还仗着自己迷迷糊糊,大着胆子去搂谢春山的腰。
谢春山只觉得自己浑身肌肉都紧绷在一起,却又不敢太过于放纵沉溺。
只能放缓语气:“乖一点,喝了药给你抱。”
说出这句话之后,谢春山整个人愣在那,甚至无法理解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
他好像将他内心最深处的渴望说了出来,又好像因为这点的暴露而觉得无处适从,怎样都不太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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