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度眼皮一撩,就听白商继续道:“我要分家。”
“季商心里很早就想这么做了吧。”李玄度沉吟片刻:“只怕阻力不小。”
“便是再难也得做,人心摇晃,不如散了。”白商说:“白氏太庞大了,它的存在就是活生生的靶子。若将其打散,虽然不如聚在一处力量大,但却能长久。白氏为商,做的是天下人的生意,自然希望这天下太平长久。若一朝行差踏错,不仅害了天下人,也会断送白氏。”
他倾身上前,压低了声音道:“大巫的选择,就是白氏的选择。”
寒风乍起,西北遍地枯黄,萧萧瑟瑟。
自九江一路返回,各地皆风声鹤唳。继淮阳楚氏自立楚国后,陇西杨氏圈地自立西原国,燕北景氏自立燕国,东州钟离氏自立东州国,余下大小门阀凡有兵马钱粮者,皆树旗自立,一时间大周天下骤然冒出不下十数个小国家来。
赵珩草草的画了幅大周地势图,发现大周可直接统辖的地域由国都一路向北,虽占中原腹地,却也被各大门阀包围。若不进取,势必灭亡。
“所幸楚氏在南方,中间尚有江南拦着,一时倒是打不到大周。不过西北境况有些麻烦。”赵珩指了指地图,对李玄度说:“陇西杨氏打不过雾谷关,若想徐图中原,便要侵吞西北六城,以固地势。还有燕北景氏,景氏这些年行事低调,景家主在燕北名声也不错,很受百姓拥戴。若景氏出山,也是一方劲敌。”
李玄度捧着暖手炉,盘膝坐在炕上,闻言看了眼地图,说道:“西北碧水关有顾家军,南平关有赵都督,也算铁通一块,真打起来谁都落不着好。”
赵珩指尖轻叩桌子,道:“还有西戎。西戎如今的汗王是阿润,这人我们接触过,他看起来仁善,但此人摇摆不定,易受人摆布。西戎失了南平关,便要处处受大周掣肘,很难发展壮大。若有人挑拨,阿润难免不会生了抢夺南平关的心思,到那时西北三面受敌,恐难收场。”
李玄度道:“大周不能没有西北,这一点就算以前姬昊不懂,现在他也该清醒了。没有西北的大周只会任门阀践踏,只要姬昊不犯蠢,不动顾赵两家,我们或许可先发制人。”
赵珩眉梢一挑,福至心灵:“陇西杨氏。”
这天下散了,大周天子本就摇摇欲坠的威严也跟着散了个干干净净。
“乱臣贼子!”姬昊气的差点儿咬碎了后槽牙。
姬元煦道:“不过是将野心摆在明面上罢了,父皇莫气恼。便是不自立也未必见得他们有多敬着父皇。但无论如何,大周都是正统。父皇亦非贪酷暴虐之君主,百姓即便对大周朝廷颇有微词,但相比之下他们更恨挑起战争的门阀。”
姬昊闻言,心下稍安。
姬元煦见他眉目略有舒展,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不过话说回来,门阀们既已明着反了大周,便也不会再顾忌什么君臣之礼,即便大周实际统辖范围与过去无异,但处境却更加危险。因为象征君权的传国玉玺,还有这传承几百年的大周皇宫,是权力的巅峰,没有任何一个门阀能抵住这诱惑。”
大周不再是这天下唯一的主,而是门阀眼里的肥肉,是逆水而行的小舟,不进则退。姬昊终于认清了这个现实。
“煦儿上的折子,朕看了。”姬昊的声音有些苍老沙哑,姬元煦忍不住抬头看了眼他的父皇,鬓边生了白发,脊背佝偻着,不知是哪个瞬间开始父皇就憔悴了很多。
“煦儿有鸿鹄之志,朕心甚慰。但煦儿也该明白,自古变法革新者皆无好下场。远的且不说,只说……”姬昊顿了顿,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方才敢提起那个名字:“只说隐太子落得那般下场,你不惧么?”
姬元煦忙跪倒在地,拜道:“父皇是大周之主,为大周殚精竭虑,夙兴夜寐。儿臣身为长子,理当为父皇分忧解难。若使大周强盛,儿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大殿之中静的针落可闻,沉寂持续了好一阵。姬元煦感觉头顶有一双眼在盯着他看,压力罩顶,他额头沁出汗来,不敢抬头。
许久之后方才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
“朕,允了。”
姬元煦抬头,目光愕然,很快他便调整过来,再次拜道:“父皇圣明!”
此刻姬元煦的心绪有些复杂,他好像又看不懂他的父皇了。
自秦阳归来后他便着手准备变法革新一事,但他心里清楚,父皇并不愿过多提起隐太子,对隐太子革新的法度避如蛇蝎。更不愿旁人提起过去旧事,不愿旁人拿他同隐太子做比。毕竟他得隐太子庇佑方得在深宫中活命,但却未能将隐太子的思想发扬光大。
他心里虚。
但大周形势不容乐观,此事不可再一拖再拖。姬元煦和宋镜敛为这封折子日日斟酌,生怕哪句说的重了,叫父皇不悦。折子写好后,又一直等不到一个合适的时机。直到楚司珏自立楚国,各地门阀纷纷效仿,大周国已不国之时,姬元煦方才上奏陈表。饶是如此,他仍觉此事艰难,必要费些心思方能说动父皇。可没想到事情之顺利出乎自己的预料。
“煦儿年纪也不小了……”姬昊盯着姬元煦看了会儿,吩咐道:“杨泉,拟旨。”
他缓缓开口:“今天下动荡,国本动摇,朕有愧于姬氏先祖。社稷不稳,当立元储,抚御内外。皇长子姬元煦,天资聪慧,人品贵重,怀忧民之心,以社稷为重,深肖朕躬。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分理庶政。布告天下,海内闻之……”
“父皇!”姬元煦一脸错愕。
杨泉见他愣住,忙小声提点:“太子殿下,还不快领旨谢恩。”
姬元煦泪盈于睫,俯身拜倒:“儿臣,必不负父皇所期。”
姬元煦乃大周元后傅皇后所生,正统嫡长子,他承继太子之位顺理成章,无可挑剔。除了甄世尧一党之外,朝野上下并无异议。因秦阳之事,甄世尧在朝中势力再次被削弱,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与姬昊再对上。何况他便是有心,他那外孙姬元曜却并无此意。他强硬扶其上位也捞不着什么好处,便也只能忍下这一局,卖姬昊一个好儿。
立皇储乃朝廷大事,姬元煦继太子位,入主东宫后,便有大臣上表,奏请皇帝为太子擢选太子妃。
姬昊还不知道这些朝臣心里打什么主意么,太子乃未来国家之主,各家还不卯足了劲儿往东宫塞女人。
他让杨泉将国都中各家适龄小姐的名册拿来瞧了瞧,翻来覆去瞧了几遍,并无合适的人选。
姬昊摁了摁眉心,叹了口气:“煦儿若变法革新,太子妃的人选便要仔细斟酌。清贵之家的闺女虽是良配,但于朝中根基不稳。贵族之家倒是枝繁叶茂,但却未必全力支持煦儿。思来想去,朕觉得不如选个武将之家的闺女。如今大周这等形势,必有兵权在手方能自保。”
杨泉笑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太子殿下若知陛下为这桩婚事如此操心,必要心疼陛下的身子了。”
姬昊摆了摆手:“煦儿跟着宋镜敛读书,旁的心思没学着,倒学了一身文人的硬骨头,和傅氏一样,脾气倔。如今又欲行变法革新之举措,朕若不多护着他,只怕他才迈出一步就给那些老东西啃食殆尽。变法者皆为孤臣,朕不想他重蹈隐太子覆辙。”
“有陛下支持,太子殿下的路也能走的顺遂些。”
姬昊点了点头,想到什么似的,他“啧”了一声,道:“南平关大都督赵平都家里头是不是有个闺女,前些年朕还听煦儿提起过。当年西戎强攻武威城,那闺女流落碧水关,在城下说动百姓与西戎军对抗,不仅助顾家军保住碧水关,还救了百姓的命,巾帼英雄的名头都传到国都了。”
杨泉笑着回道:“可是呢,奴才也听说了。太子殿下对赵家小姐赞誉有加,只不过那赵家出身微末,虽眼下手握重兵,身居高位,到底底蕴差了些。赵小姐不如国都贵族之家的小姐有成算,恐压不住太子妃之位。”
姬昊指尖敲了敲桌子,眯眼说道:“这闺女有胆气,却未必有心机,宫中豺狼虎豹,是有些压不住。不过倒也无妨,煦儿力主变法,又初涉庶政,理当以国事为重。立太子妃助其打理东宫庶务便可,暂不宜大张旗鼓擢选侧妃,待形势稳定下来再行商议。”
“陛下英明。”
国都关于太子擢选一事已经议论了多日,姬元煦这几天焦头烂额,他并不想娶太子妃。但身居此位,许多事便由不得自己。他忽然体谅了当初顾兰西的心境。
只是这事儿没发酵起来,反倒是宫里直接下了旨,立南平关大都督赵平都嫡长女入主东宫。
姬元煦唯恐自己耳聋眼花,将那道赐婚圣旨来来回回看了许多遍,只觉脚踩棉花似的,浑身轻飘飘。
他飘到姬元曜府上,神魂方才归了位。
“如若不是确信父皇不知我们同赵家的关系,我真要以为这圣旨是父皇的试探了。”姬元煦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这天大的好事儿会落在自己头上。他心情有些复杂:“虽然父皇醉心算计权势,但父皇待我却是发自真心的好。自天下大乱之后,父皇似乎变了许多。”
姬元曜忙着侍弄他新得的一盆兰草,闻言掀了掀眼皮,道:“人性复杂善变,大周今昔不同往日,父皇虽爱算计,但还不想大周亡国。何况皇兄是父皇的嫡长子,打小就是父皇亲手带大,行事又无过错,父皇自然心疼皇兄。”
“当然,更重要的是皇兄无权,至少表面看来皇兄不结党不营私,是父皇眼里的纯臣。皇兄又懂示弱,让父皇以为皇兄只能依附他而生存,不会威胁到他的君权,这便打消了父皇的戒心。若皇兄手握实权,父皇岂敢让皇兄与武将之家联姻。”
“可不管怎么样,父皇终究还是赞同变法革新。”姬元煦道。
姬元煦对姬昊的感情颇为复杂,年幼时姬昊是真心实意教导他,舐犊情深,姬元煦能体会得到。而姬元曜打小身子骨便弱,姬昊虽有关心,却并不亲近。所以很多事情姬元煦是当局者迷,姬元曜却旁观者清。
“皇兄,父皇待你的确不薄。但皇兄也该明白,帝王无情。父皇之所以支持皇兄变法,是因为大周已经到了真正危难之际,不进取便灭亡。自古变法者哪有什么好下场,眼下皇兄尚还构不成威胁,又一心为国,父皇自然乐意支持。可若有朝一日皇兄的存在威胁了父皇的君权,皇兄以为自己能全身而退么?”
姬元曜放下手里的兰草,拿帕子擦了擦手,道:“我是局外人,看得清帝王冷血,父皇自私。隐太子殿下待父皇不薄,你我心里都清楚隐太子之事或许另有隐情,可自父皇即位后却从未提及此事。当年跟着隐太子的人以为父皇是站在隐太子这边的,也不是没提过重修隐太子旧法,可父皇应了么?并没有,甚至隐隐有打压之势。”
“……当然我也不是挑唆皇兄同父皇的关系,只是希望皇兄不要将希望寄托在父皇身上,变法图强之路艰难,皇兄只有更强大,才能护得住身边人。国都暗潮汹涌,皇兄若娶了师姐,能保她一世平安么?”
姬元煦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强烈的喜悦过后,他终于抽离出来,心也跟着往下沉了一寸:“我会害了赵家!”
姬元曜道:“但圣旨已从国都出发,再无更改。”
姬元煦拳头紧握,目光灼灼而坚定:“那我便尽我所能,保护赵家!”
圣旨是直接下到南平关军中的,听闻旨意,赵平都一脸恍惚。
“赵都督这是高兴傻了?还不快领旨谢恩。”
赵平都回神过来,忙双手高举接过圣旨,冲国都方向叩拜:“臣赵平都,叩谢皇恩。”
传旨的内侍都有眼力见,知道这位日后贵不可攀,言语中也带了几分奉承:“陛下不曾给太子殿下擢选侧妃,东宫只太子妃一个,可见陛下对赵都督十分看重呐。”
“臣感念陛下恩德。只是小女出身边陲小镇,礼数稍欠,比不得国都贵女。日后入了国都,还望大人多多照拂。”赵平都说着摸出几片金叶子悄悄塞给内侍。
内侍借着宽大袖口的掩盖将金叶子塞入袖袋,笑眯眯道:“赵都督宽心,太子妃巾帼之名在国都都传开了,虎父无犬女,令千金必定福泽深厚。”
“借大人吉言。”赵平都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军中艰苦,略备薄酒,还望大人莫嫌弃。”
内侍忙道:“赵都督为国戍边,实在辛苦,倒是下官承蒙赵都督款待了。”
入帐落座后,内侍又道:“陛下知太子妃未曾习得宫中礼仪,此次遣下官前来传旨,一并带了几位教养嬷嬷,日后便跟在太子妃身边听候差遣。这人选可是太子殿下亲自挑的。”内侍向前倾了倾身,笑着说道:“太子殿下爱重太子妃呀。”
“承蒙太子殿下厚爱了。”赵平都客气道。
他到现在都是一头雾水,心说自个远在边关,饶是顶着大都督的名头,到底出身乡野。他闺女在他眼里自是极好,可这身份拿到国都去,也不过是贵人眼中的野丫头罢了。陛下怎突然想起立自家闺女为太子妃了?难道是为南平关兵权么?
前些日子阿珩倒是传信与他,若大周想重整天下,陇西杨氏便是突破口。然大周少良将,顾家军坐镇碧水关,乃入大周腹地之屏障,又要防着燕北景氏,无论如何姬昊都不会调动顾家军。雾谷关虽有驻军,却还要守着秦阳,不可轻出,倒可作为援军策应。
而南平关身后却还有个西戎,虽这些年阿润还算老实,但如今大周内乱,西戎难免蠢蠢欲动。
是了!赵平都忽地想通关窍,不由脸色一沉。若陇西杨氏和西戎暗通曲款,大周西北必定重蹈当年覆辙!大周再失西北,那些门阀们自然也不会像当年那样作壁上观,他们只会趁大周疲弱之时疯狂反扑,将大周瓜分殆尽。所以南平关至关重要!
“姬昊怕了……”武威城的赵家人也已接到圣旨,赵珩目光深沉:“姬昊想用赐婚来牵制赵家。只要芳唯成了大周的太子妃,咱们便同姬氏荣辱与共。”
他嗤笑一声,拨了拨盆里的炭火:“姬昊这算盘珠子都打在咱们脸上了。”
“姬昊这个人呐,天下分崩离析之时倒也有点正事儿,知道家国不能亡,也惦记着变法图强。可若局势稍一安稳下来,便又琢磨着手里头那点权利。”李玄度伸出手掌在炭盆上烤了烤,慢悠悠道:“不过话说回来,至少赐婚这件事无论于姬昊,还是于大周朝廷,都是一件好事。西北六城虽算不上富庶,但也是广袤平原。南平关距国都千里之遥,姬昊总得想法子把军权拢在自个儿手里头。万一南平关投敌,满朝文武哭都找不着调。”
“我只是不喜欢别人把算盘打在我自家人身上。”赵珩哼了一声。
“有幸大周皇太子是元煦,有元煦在总能护芳唯周全的。”李玄度道。
沉默了一瞬,赵珩忽然笑了:“怪不得人人都要争那至尊之位,上位者一句话便能决定旁人一生的命运。生杀予夺,只在一念之间。”
李玄度觑他一眼:“阿珩也知道权利的好处了?”
赵珩回看他一眼:“我又不是傻子。”
虽然赵珩不喜这种被操控的感觉,但圣旨已下,事已成定局。诚如李玄度所言,元煦将芳唯看的重,即便国都尽是些豺狼虎豹,芳唯也不算无依无靠。
“眼看着就要入冬了,总算姬昊还有心,让芳唯在家留到开春。我也是时候准备起来了……”赵珩捡了块木炭丢进火盆,炭火烧的通红,映在赵珩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如同簇着两团火。
“……太子妃娘娘,临行前太子殿下吩咐过老奴,娘娘只需捡着宫中要紧的礼仪学习便可,余下礼仪规矩能省则省。”
尚嬷嬷是傅皇后时的老人,姬元煦花了心思将人要了过来伺候未来的太子妃。尚嬷嬷生的慈眉善目,为人宽厚,心思也细腻。
相处几日,芳唯便感受到她的善意,不由心头一暖。她知道这是元煦师兄特意给她挑的人,唯恐自己被旁的嬷嬷磋磨。
关于赐婚一事,姬元煦事先也并不知情,他怕芳唯误会自己使了手段,早早便遣人往武威城送信,向芳唯解释此事缘由。
芳唯并非不知好歹之人,元煦在国都的处境也并没有那么好。他的婚事也由不得自己做主,芳唯倒并未因此而怨怪什么。
“太子殿下处处为我考虑,我也不好给殿下添麻烦。宫中不比自家,处处都要循规蹈矩。既担了太子妃之位,那便要做好表率,万不能行差踏错一步。规矩虽多,但我们还有时间,慢慢学就是了。倒是劳累嬷嬷了,西北苦寒,不如国都气候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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