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昊难得眉目舒展开:“大司马这两年没少操劳,瞧着倒比前两年苍老许多。”
“烦心事儿多了,心里头不清净,人自然憔悴。”杨泉说道。
姬昊点点头:“确实如此,朕也觉得身子骨大不如前了……也罢,今日就到这里吧,大周养着这么多朝臣也不是吃干饭的,关键时候也该为朕分忧解难。”
江南之事朝臣们早有耳闻,私底下也就此事浅浅商谈一番。今日早朝姬昊问及此事,当下便有朝臣进言道:“陛下,大周自收了南平关后,兵力也日渐强盛。说起来江南即便富庶,也不过弹丸之地。朝廷若兵指江南,也并非全无胜算。正好借此机会震慑江南,也让那些门阀们看看我大周的实力,扬我国威。”
不少朝臣跟着附和:“门阀以为我朝廷软弱可欺,愈发肆无忌惮起来。墨氏此举罪同谋反,若继续容忍,必引得其他各地世族效仿。不如杀一儆百,绝了那些蠢蠢欲动之人的念头。”
姬昊微微点头,这些人嚣张跋扈,是当他这大周天子死了不成!
宋镜敛沉思片刻,出列说道:“臣不赞同对江南用兵。”
姬昊眉目一敛:“宋爱卿有何高见?”
宋镜敛拜了拜,说道:“这二年天公作美,年景好,大周境内风调雨顺,百姓尚算安居。然一旦朝廷兴兵讨伐,百姓限于战乱疾苦,有伤天和。更何况此时已到春耕时候,若生战事,耕田荒废耕民流失,这不仅是江南之祸,对我大周也影响甚大。”
姬昊脸色肃然,虽然话不好听,但宋镜敛所说也并非虚言。兵马一动,粮草、军需所耗不少,一场仗下来,少说国库也要空一半。
“……江南本就是大周所辖,与那些表面臣服,实则早已脱离大周自治的门阀不同。”宋镜敛继续说道:“我们和江南之间,是大周内部之事。内部的事儿非到万不得已,倒也犯不着动兵。关于此事,臣也打听了不少消息。听闻墨氏向来不问世事,不过手握机关术遭韩伯城惦记,将墨家主囚禁以逼迫墨氏就范。”
“说白了,这事儿无非就是韩伯城欺人在先,墨氏迫不得已反抗侥幸成功罢了。臣以为,若能说服墨氏上表陈情,让墨氏表态,忠心于大周,每年向大周如期缴纳税银。朝廷顺势而为,委派官员接手苏城。如此不费一兵一卒,既可安插人手于苏城,又能让那些门阀看清楚,墨氏是站在朝廷这边的。”
有朝臣反驳道:“墨氏会听凭我们摆布?”
宋镜敛拢着袖子道:“墨氏何尝又希望江南卷入战乱呢?反正也没到最坏时候,试试又何妨。”
姬昊蹙着眉,手指无意识的敲打着桌案。他心知肚明,主张用兵的多是甄世尧的党羽,这老东西虽不言语,但姬昊明白他从未放手过对兵权的执着。尤其在南平关萧裕事发后,他沉寂了一段时间,想来也做了不少谋划部署。
姬昊目光锐利的盯视甄世尧,嘴角微微一翘,道:“就按宋爱卿所言,既是宋爱卿的谏议,江南之事朕便交由宋爱卿全权处理。”
宋镜敛忙展袖拜道:“臣必不辱使命。”
甄世尧垂着头抬眼看了看姬昊,瞳孔微微一颤。
下了朝,宋镜敛便收拾包裹准备赶赴江南。他之所以敢如此进言,自然是事先得了姬元煦的授意。他也是收到消息后才后知后觉他家大殿下竟不声不响的在江南做下这等大事!所幸结果是好的,不然他就等着给大殿下收尸吧!
姬元煦收到国都来信,轻舒口气,笑道:“是宋先生亲自来。”
墨青棠虽不闻政事,但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宋镜敛的名声他是听说过的,对朝廷如此安排也颇为满意。
墨世宁虽言墨氏不会自立,也不侍昏聩无能之主。但毕竟江南还是大周的,墨氏也不介意每年向朝廷缴税。他们的敌人并不是大周朝廷,而是环伺江南四周的门阀。不管江南内部还是对外,明争暗斗总是不可避免的。
赵珩给自己倒了杯茶,轻轻吹开热气,问了一句:“淮阳楚氏可有异动?”
“楚氏?!”姬元煦道:“楚氏虽然是当世第一大门阀,但淮阳和江南之间还隔着昌州,楚氏的手还没那么长。”
赵珩沉默一瞬,对姬元曜说:“这几日去街上转转,看看是否有可疑之人打听先生的踪迹。”
姬元曜登时反应过来:“赵师兄是担心有鬼族的人上门寻仇?”
“不止鬼族,云梦巫族的人也要小心。”
姬元曜心想,先生出身巫族,但他沦落今日境地,想必巫族内部也发生巨变,他为巫族不容。此次破了骷髅塔,消息不胫而走,定已有人盯上了他们。
“赵公子放心,嘉南城机关遍布,旁人不敢轻易闯入。鬼巫两族虽擅无形神鬼之道,但毕竟肉身凡体,机关术专克有形之物,不惧他们找上门来!”墨青棠说道。
赵珩拱手:“多谢墨家主好意,玄度已然醒转,我们也不会在嘉南城久留,些许准备还是要做的。”
“那也要等李小叔身子大好方能上路,否则路上颠沛,对伤势不好。”
赵珩点点头:“这是自然。”
依李玄度的法子,赵珩日日给他喂符水,泡药浴,果然在第四十九日人醒了过来。只是连续昏睡多日,李玄度醒来也是昏昏沉沉的,没办法开口说话,将养几天方才慢慢恢复神识。
他百无聊赖的半靠在床上叹气,隔间外是赵家兄弟说话的声音。
“……大哥,热水来了!”赵琰提着满满当当一桶水,十足的稳当。他往房间里张望两眼,问道:“先生什么时候能下床?”
“快了,腿上已有些力气了。”赵珩接过热水往浴桶里一倒,把空桶递给赵琰:“行了,够了。”
“成,我再让厨房烧些水,待会儿大哥也洗洗。”
赵琰转身出去,将房门关上。恍惚间,赵珩以为回到了武威城,那时阿琰只提得动半桶水。他摇头笑笑,一晃大家都长大了。扭回身进了隔间,瞧见李玄度那张被岁月遗忘的脸,心说只有他还是老样子。
李玄度瞥见赵珩进来,苍白的脸不由洇出些许红晕来。
这死小子给他剥了衣裳,赤条条的躺在被子里,怪不好意思的。不过他这人向来嘴欠,硬撑着说道:“整天叫阿珩这么伺候着,倒像儿子伺候不能自理的老子一样。”
赵珩轻哼一声,将李玄度从被子里捞起来打横一抱:“我不是你儿子,你也不是我老子。也别说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只是跟着你学习,却没正式拜师,还谈不上什么尊师重道。”
李玄度白他一眼:“话都让你说完了。”
赵珩这么抱他,他也觉得别扭,于是商量道:“下回你不如背我去浴桶里?这抱的跟抱个小媳妇似的……”
也不知道哪句话戳了赵珩心窝子,他眸光倏然一变,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当小媳妇不好么?”
第74章
明明很宽敞的房间,李玄度却觉得骤然变得逼仄起来。他被赵珩抱入浴桶之中,隔着氤氲的热气,他看到赵珩那双眼闪着灼灼暗芒。
他心想,真是罪过,好好的孩子硬是给憋坏了,竟开始胡言乱语起来,将他这六十多岁的老菜皮当成小媳妇儿了。
“啧!”李玄度讪笑一声:“这说的什么话,谁是你小媳妇儿。这段日子阿珩照顾我费心了,等我身上有了力气,便给赵都督写信,让他给你物色个好女子,你也确实到了该成家的时候了,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
赵珩拿着木瓢往李玄度身上浇水,闻言眼皮也没抬,嗤笑一声:“你就这么讨厌我,这么急着把我甩给别人?”
“我哪句话说讨厌你了?”李玄度牙疼:“再说这怎么能叫甩呢?我还巴不得你晚些成亲,在我身边多伺候我两年呢。”
赵珩心头一喜:“你想要我留在你身边?”
李玄度嗔瞪他一眼:“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也不能总跟着我这条老光棍呀。嗨!我这都是为你考虑呢!你看你想媳妇想的都魔怔了。”
赵珩笑容一僵,嘴角一撇:“我不喜欢女子。”
李玄度:……
他眼睛一瞪,惊讶道:“你,你何时断的袖?谁呀?我认识么?”
赵珩:……
他往李玄度胸口泼了一瓢水,咬牙道:“我也不喜欢男子!”
李玄度就犯了难:“那你……”他突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赵珩就道:“喜欢一个人,无关年纪,无关性别,无关任何其他的东西,只是因为那个人是他,只是单纯的喜欢罢了。”
“这么说来,阿珩心里是有喜欢的人了?”
李玄度泡在热水里,苍白如纸的皮肤在热气蒸腾下泛着一丝粉红。琵琶骨狰狞的疤痕硬生生破坏了这副完美的躯体,颈间被赵珩无数次噬咬的齿痕又在这破败的身躯上添了一丝嗜血的暧昧。
赵珩起初并不清楚对李玄度的情感,他以为那是在阴气作用下的梦境在作祟。李玄度日日与他同床共枕,他是赵珩至目前为止的人生中最为亲密的人,也是他的救赎。所以他总会出现在梦境里,像打入黑暗地狱的一束光,让赵珩心有所向。
然而当噩梦不再侵蚀,当他夜夜清醒之时,他却发现他已无法摆脱这个人,似乎只有他才能调动起自己所有的情感。
李玄度就像一颗埋入自己内心的种子,在他心里扎了根,根须不断向深处生长蔓延,等到终有一日种子破土而出长出嫩芽时,根须已根植于心,再也无法拔除。
他看着李玄度,缓缓开口:“有……很喜欢,喜欢到可以交付生命。”
赵珩的眸光渐渐变得深邃,李玄度半睁着眼看着他,内心忽然升腾起一丝异样的感觉,他不敢深想,索性把眼睛一闭,嘴巴一绷,不再言语。
寂静夜里,窗外虫鸣阵阵,应和着房间里撩人心弦的潺潺水声……
苏城之事饶是大周朝廷也不好过多伸手,但姬昊有意搅弄江南风云,派去苏城的城守便得是真正的自己人。宋镜敛在朝中不结党不营私,姬昊是信得过他的,但此人过于刚直,不适合斡旋于江南世族之间。
苏城城守的人选宋镜敛没有建议,姬昊派了谁来,他全盘留下便是。反正苏城和沪宁之间大殿下早已安排妥当,不管来了谁,也不过是个光杆城守罢了。
这趟差事对宋镜敛来说并不难,不过就是配合墨家主演出戏罢了。新城守初来乍到,虽有万千心思,也不好这时表露,只面上应付过去,先在苏城站稳脚跟再说。
宋镜敛和墨青棠一搭一唱,将新城守灌的酩酊大醉,差人送回了驿站。宋镜敛则深夜前往墨宅,他得看一看大殿下方才安心。
“……去岁新科取士,朝中吸纳不少青年才俊,然陛下却将这些人用在平衡朝局之上。表面上看甄世尧在朝势力已有消退之势,但背后恐怕没那么简单。”
宋镜敛拢着手,眉宇间颇有忧愁:“自大殿下离开国都后,甄世尧锋芒收了不少。但此人心机深沉,我不敢掉以轻心,便使人暗中盯梢,却发现甄世尧暗中同秦阳方面的势力勾结起来,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姬元煦眉心一跳:“秦阳?!秦阳乃天下粮仓,按我们原定路线,离开江南下一站便去秦阳,只是被墨家的事儿耽搁了行程。”
宋镜敛忙道:“甄世尧还在四处打听二位殿下的行踪,虽殿下有高人护佑,让甄世尧无法找寻踪迹。但甄世尧着手在秦阳经营,他在那里的势力应当不浅,为稳妥考虑,殿下不妨绕过秦阳,往他处去。”
姬元煦想了想,道:“老师也不曾打听到甄世尧在秦阳的部署,总是让人不放心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甄世尧未必手眼通天,我也未必就那么孱弱。眼下秦阳与各门阀暧昧不清,大周已失去对秦阳的掌控。如果甄世尧从中做了什么,岂不是将大周置于险地。”
“天下粮食,半数出自秦阳。秦阳之重,老师心里清楚。当然,也请老师放心,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尚有许多抱负未曾施展,不会轻易涉险,但凡事有不对,我会立刻抽身。”
宋镜敛气的吹了吹胡子,我信你才有鬼了!
“大殿下,当初云游,您也是再三保证不徒惹事非,可江南这么大的事儿您都敢伸手,让我如何放心的下!”
姬元煦沉默半响,忽地起身走到窗边。窗外一轮明月高悬,苍穹浩渺,星辰斗转。
“老师,世事不会因为我们未曾有所准备便停滞不前,任何一个微小的举动都会让现有的局势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苏城便是最好的例子。如果没有掺和这件事,我们又怎能得到江南墨氏的支持,重洗江南格局?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惧怕危险的人只会一事无成。”
宋镜敛捋了捋胡子,半是忧心半是欣慰道:“殿下出来这段日子,沉稳了许多。”
“有赖李先生教导。人若困于方寸之间,心便也只有方寸之大。只有见识世间之广博,对事情才会有新的思考。”
“这位李先生当真天下奇才,得之,殿下之幸啊!”
被宋镜敛啧啧称赞的那位李玄度先生,此时正陷入人生困境之中。在赵珩事无巨细必亲力亲为的悉心照料下,李玄度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形同废人。
眼下他已大好,这死小子还是照旧。日日泡药浴都要亲手替他脱衣服,睁眼看着他泡完澡再将人捞出来,美其名曰怕他身子弱,承受不住药力,泡澡泡的晕过去。
李玄度十分无语,说起来赵珩的医术还是自己教的,他难道不比死小子更清楚自己的身体?他看起来像是很好骗的样子么?
“……阿珩,我已然可以自己出门溜达了,泡个药浴而已,我自己可以……”
赵珩嘴角一耷拉,双眸恰到好处的泛起红:“是我照顾不周了?还是先生嫌我碍事了?”
李玄度:……真是心梗。
他摸了摸胸口,尽力挤出一丝笑意来:“怎么会,只是阿珩照顾的太好了,再这么照顾下去,我就真成了废人了。”
赵珩眨眨眼:“照顾的太好竟也成我的错了?”
李玄度无语。
他抬手探了探赵珩的额头,痛心道:“阿珩,你是不是病了?从前你可不是这样的。”
李玄度甚至有些怀念起从前那个嘴毒,动不动就刺儿自个两句的赵珩来,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犯贱。
赵珩扒拉开李玄度的手,语气陡然转冷:“不乐意就算了,反正明儿也不用泡药浴了,再缓两日我们便要启程往秦阳去了。”
说完一扯被子,背过身对着李玄度兀自睡觉去了。
李玄度头疼,这小子性情愈发阴晴不定了……
赵珩竖着耳朵听李玄度不住的叹气,忍不住翘了翘嘴角,心想:话本诚不欺我,烈女怕缠郎,只要日日缠磨对方,让他眼里心里都只有自己,终有一日会在他心里烙上痕迹……
本来是想等李玄度身体彻底恢复再启程的,但近来姬元曜发现有巫族人在嘉南城附近打转,恐是冲着先生来的。李玄度破了骷髅塔,此事必瞒不过李玄序,他必定会使人往江南查探。
因此李玄度身子才一好转,便让姬元曜去部署一番,将巫族的人往东南一带引。自己则顺江而下,直奔秦阳。
虽有些舍不得墨宅舒服的小院儿,但不用日日在赵珩面前“坦诚自己”,这让李玄度长长的吐了口浊气。
就连带着腥闲的江风吹过来,他都感觉无比舒畅。但与此同时,他心中升腾起的异样感觉也随之愈发强烈了。
他习惯了赵珩在身边,习惯了赵珩围着他打转,习惯了这人永远在他三步之内,习惯了总有一道目光轻轻落在自己身上……
这种感觉让李玄度莫名恐慌,恐慌之中又带着几分连自己都说不清楚的,隐秘的欣喜……
第75章
“先生,我说您拿着个杆子扯了根儿线,连饵都不挂,这能钓上鱼来可就怪了!”赵琮蹲在李玄度旁边,双手环胸伸着脖子往水里瞧,啧啧道:“连个泡儿都没有,这不是瞎耽误功夫么!先生若喜欢钓鱼,等船靠岸,我去码头集市上给先生买些饵来。”
李玄度微笑着摇摇头:“钓鱼钓鱼,并非一定要钓到鱼,不过是图个乐呵罢了。”
赵琮挠挠头表示不理解:“我还以为先生要吃鱼呢。”
姬元曜闻言笑道:“船上有渔网,先生若想吃鱼直接用渔网捞上来便是了。”
“说的也是。”赵琮叹了口气:“我们还要多久能到秦阳啊,整天呆在船上,放眼望去除了水还是水,吃的东西除了水货还是水货,无聊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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