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太子还在时,大周尚有良臣猛将,王法铁律。隐太子故去后,旧贵族势力复又嚣张,将隐太子变法悉数改了回去,不进反退。放眼望去,如今大周国都男儿姿态软绵,终日沉溺靡靡之音,连禁卫军都少了许多血气!陛下行事也过于谨小慎微……”顾松亭叹息一声:“可不管怎样,他都是大周天子。”
“一个畏首畏尾的胆小鬼罢了!”顾兰西冷嗤一声:“淮阳王虽势大,但他打着忠君爱民的旗号,便受制于君臣之礼,碍于君臣之义。大周尚存,他不敢反!各门阀之间亦明争暗斗,互相争抢地盘。若陛下能笼络小门阀,将矛头对准淮阳王,未必不能给大周争得喘息之机。”
“淮阳王放出风声勤王驱敌,这本来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可惜咱们这位陛下龟缩不前,唯恐丢了皇帝的宝座。被淮阳王一吓就缩回去了。他倒真以为淮阳王会发兵?如今边关百姓对大周失望至极,反倒让淮阳王钻了空子。哼!”
“休得胡言!”顾松亭厉声道:“兰西,你我父子二人初回国都便接手碧水关军事,背后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今日你在大殿上口无遮拦,若被有心人听了去少不得撺掇一番。即便在家中也要仔细隔墙有耳,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心里要有个数。”
“这么说父亲也认同我所言?”顾兰西长眉微挑,见顾松亭瞪他,忙举手笑嘻嘻道:“行行行,我不说了。咱们陛下千秋万代,圣明至极。”
顾松亭踹他一脚:“站直了,歪七八扭的成什么样子。你心里怎么想的为父还能不知道?收敛些!”他背过手轻咳一声:“为父饿了,去做饭吧。”
顾兰西:……
他把双手搭在脑后,刚下了台阶便见老门房溜溜跑进来,道是宫里来人传旨了。
顾松亭立马正了神色,理了理衣袍,领着顾兰西快步走到前院儿。宣旨的是杨泉。
姬昊一共下发两道圣旨,一道是任命顾松亭为碧水关大都督的旨意,另一道则是给顾兰西的赐婚圣旨,赐的正是大司马的嫡次女。
顾兰西在老爹的逼视下硬着头皮接了圣旨,心里把姬昊反复骂了八百遍。
杨泉宣读完旨意,拱手笑着道恭喜,话家常一般说道:“大司马是国丈,深得陛下倚重,顾大都督同大司马结了亲,足见陛下看重大都督。”
“多谢陛下。”顾松亭道。
送走杨泉,顾兰西捏着圣旨气出一脑门的三昧真火:“我连大司马姓甚名谁都不知,大司马府门朝哪儿开也不知,婚姻大事竟成了笼络人心的筹码了。”
顾松亭道:“娶回来供着便是,左右你我父子二人来日常驻碧水关,也不见得能在国都留几日。”
“那不是占着茅坑不……呸呸呸!”顾兰西差点儿没把自己说成茅坑。
老门房听他说话不禁失笑,察觉自己失态,忙又连声告罪。
顾兰西嘬了下牙花子:“那甄世尧在国都势大,陛下看似倚重他,心里却未必没有防备计较。我们两家联姻,他就不怕甄世尧笼络将门得了兵权,往后一发不可收拾?”
顾松亭也不理解。
老门房想了想说道:“小人虽一直看守将军府,但小人那婆娘是个好信儿的,这国都家长里短就没她不晓得的。我听婆娘叨咕过,大司马甄家嫡出的二小姐自幼体弱……”
话也不用说的太明白,顾兰西当下就了然了,不由嗤笑一声,陛下这是既想给他找个高门贵媳,又怕大臣结党营私。找了个弱不禁风的媳妇给他,保不齐过两年人就没了。且叫甄氏得了将门的亲家,把人往上拱一拱,朝中那些倒甄党为防甄氏继续做大,自然会更加卖力把甄世尧拉下马。
更何况当年的顾家军早已荡然无存,眼下他们光杆两父子,兵马都是陛下的,于军中并无根基。无论是立威还是收拢人心,都需要不少时间。甄世尧即便同顾家结亲,眼下得到的也不过是空壳子罢了。
但朝臣们不会放过甄世尧,大家斗的越欢,陛下越能从中取利。虽兵行险招,倒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虚伪至极。
他踢飞了脚下石子儿,道:“爹,赶紧去兵部交接,早早离了国都这是非之地,多吸一口气我都嫌晦气!”
顾松亭没忍住又踹了他一脚:“磨蹭什么,还不做饭去,想饿死你爹!”
顾兰西唧唧歪歪兀自叨咕了些什么,顶着一脑门官司往厨房去了。
顾松亭背着双手慢慢踱步回去,一边走一边叹气,叹那被冤死的隐太子,叹这渺渺茫茫的大周国运……
第23章
孟夏时节,山间也多了几分暖意。山风拂过,带来轻轻柔柔的暖风,混着野草野花的香气,尤为舒适。
当然,如果没有一阵一阵催人尿下的曲调声,这一定是非常美妙的一天。
赵平都在半山腰的空地处练兵,揪着脑袋望着远处稍高的山坡发愁。那正是曲子的源头,一个少年盘膝而坐,正练习用叶片吹曲子。他身后站着那人长身玉立,背着手站在山坡上看风景,时不时的揉一把蹲在他跟前的白狼,莫名竟有一种享受之感。
赵平都虽是个大老粗,但多少还是有些审美的。但凡长着耳朵都能听得出,他家小殿下吹的调子都跑到九霄云外去了。后来赵平都细细回想一番,这事儿却也不能全怪小殿下。
犹记得在东宫时,他听过醉酒后的太子殿下唱曲儿,真可谓惊天地泣鬼神,愣是没一个字儿在调上。倒是可惜了,太子妃那可是闻名国都的古琴高手,小殿下竟没能继承太子妃的优势……
赵珩吹完一曲,面颊通红的问:“这回呢?能,能听得出我吹的哪支曲子么?”
李玄度点点头,笑道:“当然!”
赵珩清亮的眸子倏然瞪大,只是还不等喜悦溢出来,便听李玄度又补了一句:“你吹的是小寡妇哭坟!”
赵珩笑容僵在脸上,一脸颓丧。
“曲子吹成什么样不重要,能让兽听得懂便是了。”他拍了拍白狼,道:“银毫,去。”
银毫是李玄度给白狼取的名字,这白狼十分通人性,住在大月山上的百姓们现在已经不怕狼群了。
银毫抖了抖通身白毛,懒洋洋的走到赵珩跟前,喷了个鼻响。
李玄度道:“再试试。”
赵珩小脸绷着,下意识挺直了腰板,将叶片搭在唇上。单就这么看着,俊秀少年吹曲驯狼,赏心悦目。然而一旦吹出调子来,顿时有种天崩地裂鬼哭狼嚎的悲戚感。
李玄度屈指挠了挠鬓角,见银毫虽一脸嫌弃,但还算配合,那就这么着吧。谁能想到文武双全,聪慧敏捷的赵大公子是个音痴呢。
也许是银毫嫌弃的太明显,赵珩终于认清自己了。他放下叶片,往后一仰,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望着天边大团大团翻涌的白云,忍不住瘪了瘪嘴。那张在李玄度看来不是波澜不惊就是阴云密布的脸上,竟难得的出现一丝委屈来。
李玄度在他身边坐下,一手撑地,偏头看着赵珩。
在武威城的街市上第一眼见到赵珩的时候,李玄度就看得出他骨相生的很好看,他的父母应该都是容貌不俗之人。这段日子在山中调养,赵珩不似过去那般面黄肌瘦。面颊长了肉,愈发有少年气了。
但因为炼化阴气的缘故,他皮肤比一般的男子要白一些,微微上扬的眼尾漾着淡淡的红色,给这风清气正的少年气又镀上几分妖冶之气。常常会让李玄度移不开眼睛。
“怎么不高兴了?”李玄度淡笑着问。
赵珩扭头见李玄度笑得一脸玩味,银毫窝进他怀里,轻蔑的看着自己,这让赵珩觉得更委屈了。他伸胳膊赌气似的要把银毫拉过来,可惜银毫稳如泰山,一动不动。
李玄度朗声大笑,拍了拍银毫的脑袋,嗔怪道:“赵大公子稀罕你呢,你这样可有些不识抬举了。”
“谁稀罕它!”赵珩哼了一声。
谁知银毫抬起爪子啪的抽在赵珩身上,痛的赵珩直咧嘴。
“你这小畜生,故意整我是不!”
赵珩粗暴的搂过银毫,很是痛快的捋了捋那一头银白狼毛,银毫被他撸的直痒,忍不住在地上打起滚来。一人一狼闹了一通,赵珩方觉心里痛快不少。
“不就是音痴么,我又不靠唱曲儿卖艺,管他在不在调上。我不说,谁知道我吹的什么。银毫能听得懂就行。”
“这样想就对了。”李玄度道:“虽说你吹什么都像小寡妇哭坟,但声音也是有杀伤力的,凭你刚才那股劲儿,若好好参悟,说不定能悟出一套退敌千里的曲子呢。”
李玄度说这话时神情颇为严肃认真,这让赵珩一时琢磨不透他是不是又在逗弄他。便道:“退敌之策何止一种,倒也不必用这种手段。”
对他这种音痴来说,在万军之中吹曲无异于光屁股拉磨,转着圈儿丢人,他才不会做这种有损体面的事儿。
“待我将阴气全部炼化,自可光明正大以武力退敌。”
顿了顿,赵珩道:“昨晚,我又有所突破。”
李玄度伸手搭上赵珩的脉搏,只见他体内阴气汇聚丹田,气势磅礴。李玄度眉头微蹙。
赵珩捕捉到他表情的变化,不由紧张起来:“是我练的不对么?不会啊,我并未感觉到身体不适。”
李玄度收回手,道:“并非不对,只是你的进展出乎意料的快。丹田内阴气势大,但经脉之间所融会贯通的阴气却未见明显增多。若阴气不能游走,只怕丹田会因承受不住过多阴气而自爆。”
赵珩拧着眉头:“这是为何?”
李玄度摇摇头:“我只在古书中见过炼化巫术的记载,但从未见过有人炼化阴气。如果不是武威城破那日,你体内的阴气自发涌入丹田无法调转,我是不会剑走偏锋同意你炼化阴气的。”
“但眼下我已走到这步,也尝到了阴气带给我的力量,不管怎样我都不会放弃。我说过,若我被阴气反噬,成为嗜杀凶器,你可以杀了我。”赵珩道。
李玄度扭头看着赵珩,笑得很有深意:“你死了我也活不了。”
赵珩先是一愣,随即想到他买这人回来时说要给自己陪葬。不由笑道:“你的身契早就被那场大火烧了,便不作数了。现在你是我先生了。”
“身契不过一张薄纸罢了,算不得什么。但君子重诺,我以巫的身份起誓,若医不好你,便与你同死,给你陪葬。”李玄度用手指点了点赵珩的额头:“我发过誓的,老天爷看着呢。”
赵珩腾的从地上坐起来,瞪圆了眼睛看着李玄度。他想起来了,在武威城的家里,在他不算宽敞的房间里,他对李玄度说:我想活着……
“你……”赵珩眼圈不由自主的红了:“若违背誓言你会怎样。”
“当然是受天罚了。”李玄度道:“我从未与人发过誓,你是第一个。所以……”他注视着赵珩,一字一句道:“阿珩,一定要好好活着。不管发生什么,不管遇到多大的难处,都要好好活着。”
并非李玄度有意给赵珩施压,也不是他不相信赵珩的意志力。赵珩多年来被阴气侵蚀,夜夜恶鬼相伴。即便他可以炼化阴气,却依旧摆脱不了诸厄缠身。
他承天命,本该受天庇佑。然后却遭人暗算,将天命置换,运势皆成就他人,自身命运坎坷,未来也将多苦难。若无强大心志,结局不是疯魔便是死亡。
赵珩发觉李玄度看他的眼神里含着几分悲悯,他忽然有些不舒服,别过头问李玄度:“你待我如此,是不是因为觉得愧疚。”
“嗯?什么?”李玄度喜欢看赵珩的眼睛,不自觉的入了神。
赵珩说道:“因为我身上肩负的巫术是你巫族的禁术,你觉得这恶毒的术法害了我一生,而你身为巫族嫡系,也有义务找到施术之人清理门户。所以你才倾尽所有教导我,你在补偿我么?”
李玄度先是一愣,不明白赵珩怎么突然就想到这里了。但对于赵珩的问题,李玄度一向认真对待,唯恐哪里说的不对又让他那弱不禁风的心碎一地。
于是他搁心里头斟酌又斟酌,半响方才答道:“起初是的。”
果然赵珩脸色一黯,李玄度见状赶忙说道:“不过在赵家这段日子,我也是真心愿意教授你。你很聪慧,即便没有天命眷顾,此生也注定不会平凡。”
“只是这样么?”
“嗯?”李玄度心一提,开始搜肠刮肚的想该怎么回答。
赵珩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要期待什么答案呢?或许连他自己都很模糊。
一阵清凉山风吹来,抚平了赵珩心里的燥郁之气。他站起身道:“没什么,该回去了先生,待会儿还要给阿琮他们授课。”
说完拍拍屁股就走了,徒留李玄度在山风中凌乱。
回到岩洞时正碰上冯起带一小队人回来,他牛饮一般咕咚咚灌了一壶水,毫不拘小节的用袖口抹了抹嘴角溢出的水,见李玄度施施然从后边踱步过来,忙笑着打声招呼:“李先生好。”
李玄度点了点头,手指着他背后的竹篓说:“瞧你这么高兴,又找着什么好东西啦?”
冯起把背篓卸下来道:“挖到些笋,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吃个新鲜。不过这趟巡山倒是摸着一条小路,顺着那条路可以望见西戎的寨子。只是离着远,看的不甚清楚,也不知道是西戎哪个部落的。我们也没敢上前,怕惊了他们。”
李玄度眼睛一亮:“若附近有西戎部落,或可方便以后行事。不过我们眼下尚未完全安稳,小心谨慎些总没错。”
“先生说的正是。”
赵平都投军多年,于军事上颇有见解。他开始着手练兵后,首要的就是训练出一队斥候。他们身处深山之中,消息闭塞,而斥候是一切消息的来源。
第24章
黑夜,一匹快马自山野小道一路疾驰,至碧水关方歇。马上那人掏出令牌喝道:“紧急军情!”
顾氏父子刚刚抵达碧水关就接到这么一个坏消息,西戎兵攻破水泉城,自此碧水关前再无阻碍。
顾松亭眉头皱的死死的,看着手里的军事地图发愁。
顾兰西道:“碧水关城高险深,即便西戎破了水泉城,只要我们坚守不出,他们也奈何不得。”
顾松亭道:“话虽如此,但朝廷未必会给我们这么多时间。陛下需要一场胜仗,你我父子二人也需要一场胜仗。一来堵住朝廷的嘴,二来让我父子二人在军中立威。将若无威信,军中便无凝聚力。我们的最终目的是驱逐敌寇,复我大周山河,救我大周百姓。但达成这一切的基础是拥有一支无坚不摧的军队。”
顾兰西道:“大周国都的疲软之风都吹到西北了,爹想拉起一支像当年顾家军一样的队伍,只怕难啊。西戎这次遣苏泰为主帅,我听说这人拜了个中原的先生,颇有谋略手段。”
“他攻城并不屠城,能尽力约束手下兵卒,不伤百姓。不过这人也是奇了,他不安抚百姓,反倒是将百姓往别处驱赶。不过即便如此,终究可以让百姓保全性命,如此一来,西北各城为避免伤亡,定不会竭尽全力御敌,说不定随便打打就开城献降了呢。”
“不好!”顾松亭突然眼皮一跳,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脸色阴沉的吓人。
“爹,怎么了?”
顾松亭一脸阴鸷,死死的攥着手里的地图,咬牙道:“西戎破了水泉城,城中尚有百姓百余户,你说他会将这些人驱赶到什么地方去?”
顾兰西望向他爹布满红血丝的眼,骤然心口一跳:“苏泰想逼关!”
芳唯又一次被裹挟在人群里被驱逐出水泉城。从武威城破那日开始她就一路流亡,至今仍觉得这一切都是梦。可每每闭上眼,她都能看到娘被那个西戎兵砍倒在地,浑身是血。血腥味仿佛融进她浑身的皮肤一样,怎么都散不去。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那天的武威城天很晴,她和娘去街上买菜,还说着要买些猪骨给大哥和先生炖汤喝。混乱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她还在和卖猪肉的大叔杀价,就听城门口一阵骚乱,紧跟着人群里突然出现几个持刀的壮汉。
她只记得娘将她推开,她被四处乱跑的人群推搡着,糊里糊涂的跑出了城。她想回去找娘,找大哥,可是西戎兵杀进城了……
零散的西戎兵还在后面追赶,她只能跟着这些人往林子里逃,糊里糊涂的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她只记得当她看到下一座城的城门时,那里插着西戎军队的旗帜,城还是被攻破了。
就这样一路往前走,西戎人每攻破一座城,就把百姓往外驱赶。芳唯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也许大哥他们也像她一样流亡在外,总有一天她们会在某个地方重聚的。所以她得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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