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姬昊突然落下泪来:“朕乃堂堂大周天子,却半点天子尊严都没有。属国造反,门阀各怀鬼胎。每年向朝廷进奉的税银越来越少,倒像是施舍一般。国库空虚,养兵都成问题。这样的大周,如何才能恢复昔日鼎盛呀!”
杨泉也跟着抹了抹眼泪,哀叹道:“可惜大周无良将。”
姬昊冷哼一声:“非是大周无良将,而是良将都被放逐,不得重用罢了。”
杨泉暗暗瞧着姬昊的脸色,斟了杯茶水,回道:“陛下又想起从前的事儿啦?”
姬昊冷硬的脸缓了几分,面上显出两分悲戚之色:“朕出身卑微,不受重视,是太子哥哥时常照拂朕。可惜太子哥哥遭逢大难,不得善终。那些替太子哥哥说话的朝臣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话至此处,姬昊突然道:“顾氏一族便是因此而受牵连,阖族流放岭南。”
“是啊。”杨泉回忆了一下,道:“顾氏善兵,深受先帝重用。早年一直陈兵阳门关,西戎慑于顾氏威名,不敢擅动。顾氏获罪也才十几年功夫,西戎便生了不臣之心,若顾氏再出山……”
像是意识到什么,杨泉脸色剧变,忙跪倒在地:“是臣僭越了。”
“起来吧,你也是为朕考虑。”姬昊沉浸在往事中,并未在意杨泉的话,而是道:“虽然先帝定了顾氏的罪,但再想想,手握重兵的顾氏牵连进太子哥哥那件事中……毕竟事涉弑君谋反,滔天之罪,父皇竟仅仅流放了顾氏。是不是说明在父皇心中,顾氏之罪尚有转圜的余地……”
杨泉悄悄抬头,小心试探问道:“那陛下的意思是……”
姬昊无意识的摩挲着手指:“皇室有难,江山危急,让有罪之臣戴罪立功也未尝不可。”
杨泉道:“只怕朝臣们不会愿意。”
姬昊哼道:“谁若不愿,那就去西北战场试试,看他能不能囫囵个回来!朕管不了那些门阀,难道连几个酒囊饭袋的臣子还管不了了!”
“陛下英明。”
“行了,拍马屁的话还是算了吧,朕什么样自个心里清楚。”他有些怅惘道:“朕不及太子哥哥运筹帷幄,素有贤明。但朕记得太子哥哥的心愿,他说要让大周强大起来。朕想完成太子哥哥的心愿。”
杨泉一脸肃然:“太子殿下泉下有知,必定会保佑陛下的。”
说着话,殿外传来少年清脆的说话声,杨泉立马换上笑模样,道:“是大皇子来给陛下请安了。”
姬昊还没能从往事中抽离出来,闻言不禁叹道:“朕记得太子哥哥出事那年,皇侄儿已经出生了,只可惜……若那孩子还活着,今年也有十五岁了,是个少年郎啦。”
“可不是。”杨泉眼角悄悄滑下一滴泪,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哽咽。
“阿九快呀,从东边包抄过来,快点快点!”赵琮一边往南追着兔子跑,一边扯着脖子冲曹阿九咆哮。
伏在灌木丛里的曹阿九忙应道:“来啦来啦,别催啦,一会儿给兔子吓跑了!”
“哎呦!它奔我来啦!”曹阿九说着从灌木丛里跳出来,直直往前一扑,那肥硕的灰兔子一把就给他搂进怀里。他抱着兔子不撒手,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阿琮,我抓到啦!”
赵琮一脸开心道:“今天可以开荤了,给先生还有曹婶子补补身体。”
他从曹阿九怀里捏着兔耳朵把兔子拎出来,然后往四处看了看,道:“都说靠山吃山,还真是这么个理儿。大月山上不仅有野果子吃,还有这么多笨兔子笨山鸡,像个宝藏。”
曹阿九从地上爬起来,拍打拍打身上的土,说:“可山上也有好多毒虫毒草和瘴气,还有猛兽!要不是李先生在,我们来的那天就给狼吃了。呐,还有那个小裁缝,吃了有毒的果子,这会儿还在岩洞里躺着呢,差点儿就没命了。”
赵琮就道:“如果大月山没这些危险,早就被西戎人占了,哪还轮的上我们!我先生说了,生机之中也会暗藏危险,但险境之中也未必没有生机。”
“李先生可真厉害!如果能继续跟李先生读书就好了。”曹阿九道。
俩少年一边说话一边往人群聚集地走,大人们都在忙着干活。
李玄度因为驱狼一事,深得百姓推崇。他又识得很多毒草毒虫,又懂医术,一路上山,在他的带领下百姓规避了很多危险。俨然已经成为被放逐大月山这些百姓的头头。
大月山的确危险重重,饶是李玄度也不敢保证绝对安全。他依着风水地势以及周围环境,选中了半山腰至山顶中间的一处地势。这里有一大片天然形成的岩洞,且山势颇高,周围植被没有那么茂密,倒正适合落脚。
为防野兽突袭,一找到落脚处李玄度便让赵珩集合了些青壮,按照他的指示在周围用石头堆起了防御工事。其他人则在附近找些用得上的东西开始整饬岩洞。
曹木匠找了一帮手脚麻利的,从周围砍了些树,干起了老本行,打了些木桌子。有手艺活好的,拿竹子柳条编了些竹筐篓子。女人们则找些韧性好的草叶子,三五成堆的坐在一处编草席。虽然眼下住所还是十分简陋,但至少已经有些模样了。
李玄度这段日子断了药,上山这一路上既要驱猛兽,又要时刻打起精神规避山中危险,耗费太多精力,前两天还发了高热,百姓们急的不行。
所幸李玄度第二天醒了过来。这两日虽身子没见大好,倒是不会发热了。赵珩始终提着心,这几日也不见笑模样。
李玄度知道自个身子骨,他倒是死不了,只是之前在赵家补回来的全都连本带利还回去了。不过来时路上他也瞧了,大月山上有些野生药材他正当用,这要是在药铺买那得不少钱呢。他在赵家时都没舍得给自己开这方子,不然赵琰那小老妈子不知道要心疼成什么样子了。
想到赵琰,李玄度心里有片刻失神。当权者的一个决定,背后却是无数人的累累白骨。前一刻他们还在街上笑闹,还在院子里读书,听蝉鸣,见花开。也许很多人到死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厄运会降临在他们头上……
“想什么呢?累了?”赵珩端了碗热汤进来,道:“靳大夫刚熬的老山参汤,你喝一些。”
李玄度端起碗吹了吹,山参的气味虽冲,但同样让人安心。
“我听外头还挺热闹,是有什么好事儿?”
赵珩“哦”了一声,道:“阿琮和阿九抓了只兔子,嚷嚷着让冯起烤兔子呢。
李玄度轻笑一声:“到底是孩子,活泼。”
他缓缓喝着汤,抽空又摸了摸赵珩的脉。他教了赵珩引渡阴气的方法,这几天赵珩都在修习内力。
“你倒是习武的好苗子,不过几日便能领悟关窍。”李玄度收回手,道:“眼下脉象平稳有力,是个好兆头,这些日子好好养身体,难的还在后头呢。”
赵珩应了一声。
“不过武艺精进,学问也不能落下。”李玄度端着碗道:“把阿琮和阿九也喊回来,疯玩大半日了,该学习了。我们接着讲《周史》。”
赵珩先是细细打量眼李玄度,见他脸色虽有些苍白,但人瞧着倒颇为精神。到底是吃了几根老山参的,总算没白吃。他扭头冲外头吼了两声,俩孩子也不缠磨冯起了,丢下兔子就跑回岩洞。
赵琮虽说不大乐意读书吧,但他还挺喜欢听李玄度讲《周史》的。先生讲课很有趣儿,说故事一样,他们都很喜欢听。岩洞外头有玩闹的小孩子,听着李玄度讲课也悄悄扒着岩洞听,不敢弄出大动静来。李玄度见了便将孩子们都叫了进来,大家围坐成一圈,听得颇为认真。
李玄度讲课也不贪多,他怕学生消化不完,讲完一段便停了,让孩子们各自玩儿去。
彼时金乌西坠,斜斜的洒进岩洞里,正打在李玄度身上,如同一尊镀了金边儿的神像,赵珩看了他许久。
李玄度感受到赵珩的目标,不由睁开眼瞧他:“你……是我刚才有什么地方没讲明白么?”
赵珩猛回过神,掩饰性的以拳抵唇咳了咳,道:“也,额……是,是有点疑问。”
李玄度正襟危坐:“请讲。”
他认真起来的样子让赵珩突然有些自惭形秽,他忙垂下头深呼吸了几次,待心绪平稳,他方才开口,问道:“隐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18章
据赵平都所言,隐太子便是自己的生父。被周顺帝姬俨以弑君谋反罪处死的大周太子。赵珩对他了解不多。
适才李玄度讲《周史》恰好讲到周顺帝朝,赵珩便自然而然的想到了顺帝朝那件震惊朝野的杀太子案。
“你曾去大周国都游历,可曾见过隐太子?”赵珩问李玄度。
李玄度摇摇头:“不曾。我并非以巫的身份游历,也没兴趣谋求个一官半职,自然也没机会见到那些大人物。不过有幸拜读过隐太子的文章……”
他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欣赏,随即又叹道:“若非族中出了大事,或许我会继续留在国都,想办法与隐太子结交一番。只可惜我再次离开族中却是被迫逃亡,这天下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听说隐太子因谋反罪被处死,就在我回族的那一年,那得是十五年前了吧……”
那一年李玄度得闻师傅病重之噩耗,迅速赶回云梦,却被师兄夺取大巫之位,将他囚禁。那一年,他被抽了巫骨,废了巫术,形同废人。
赵珩目光幽深,十五年前,那是他噩梦开始的一年……
过去的痛楚已经算不得什么了,李玄度也只感慨了一下。他微微偏头看了眼天际边流淌的金黄,轻声道:“其实隐太子的结局从他坚持变法的那一刻便注定了。”
赵珩眉眼微垂,道:“你说的是顺帝朝十四年陈青简提议的强国法令?”
“没错。”李玄度收回视线,拢着袖子道:“大周依靠门阀力量而立国,同样也受制于诸门阀,这是几百年来大周的弊病。大周近几代君主多为守成之主,但天下大势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君王无进取之心,只会助长门阀的野心,周皇室日渐式微,终将覆灭。”
“所幸隐太子尚有救国图强之意,便启用陈青简等士族变法强国。只有大周强大起来,才能对外用兵,逐一瓦解门阀的力量。顺帝起初也是支持隐太子变法的,变法初期确实一改大周疲软之态。奈何陈青简所谏之法令于周贵族们来说过于强硬,几乎动摇贵族之根基。”
“我记得当时有这样一条法令,贵族之爵位不可世袭罔替,而是降爵继承。若贵族之后无军功建树,用不了几代便门庭没落,沦为平民。对既得利者来说,尽管法度可强国富民,但他们的权益却不容侵犯。以至于变法后期,大周贵族反抗激烈,朝中支持变法的新贵与老旧贵族势力水火不容,再加上顺帝听信谗言,愈发疏远太子,以致变法无法继续。贵族们为了泄愤,绞死陈青简,太子被孤立……”
后来的事是李玄度从摄魂狱逃出后一路逃亡时听说的,颠沛流离的逃亡之路,也让他看到了满目疮痍的大周。
“若隐太子不死,变法继续,或许今时今日的大周会是另一番景象。”赵珩感慨了一句,又问:“那三皇子姬昊呢?我上次听父亲说,去岁军中大丧,原是顺帝驾崩,三皇子承继大统。”
李玄度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并不了解他。顺帝子嗣不丰,除太子外,便是二皇子和四皇子势力最大。三皇子姬昊不受重视,不过听说他和太子颇为亲近。”
赵珩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李玄度瞥了他一眼,拿起手边的茶碗喝了口药草泡的水润润喉,问道:“你呢?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赵珩正试图在心里勾勒出隐太子的样子。赵平都那莽汉形容的隐太子实在让他没什么兴趣,反而到了李玄度口中,那个人似乎又变得鲜活起来。乍然听李玄度问话,赵珩懵了一下:“什么?”
李玄度道:“我说,如果你为君,会如何收拾这破败山河?”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洒着金边的火红乘着云层奔涌而下,跌入昭昭山野。
赵珩呆望着暮色洒下的盛大灿烂,许久方才开口:“太阳东升西落,落日的光芒被揉碎四散,人间便陷入黑暗之中。但第二天太阳依旧会高高升起,穿透云层洒下耀眼的光。到达顶峰便无可避免的慢慢衰退,退到低谷无法再退时便是高升的起点,否极泰来。世事变迁大抵如此吧,所谓不破不立。”
“我虽未曾见过山河盛大,但我经历过家破人亡。生死存亡之际,挡我生路者,必杀之。国家存亡之际,阻碍国家强大者,人人得而诛之!山河满目疮痍,不经刮骨疗毒,岂能恢复生机。若我为君,自当变法图强,贯彻到底。”
“陈青简变法失败,纵有法度本身过于严苛之责,但君主软弱才是根本。法,需要强权的君主。”赵珩掷地有声。
也许是修习阴气的缘故,李玄度发现赵珩身上的气势越来越雄浑。他不曾刻意收敛,举手投足之间俨然已有了几分领袖风范。站在人群里,他已经成为不容忽视的存在。
李玄度扶着岩壁站起身往外走,赵珩见了忙伸手去扶:“要出去走走么?”
“嗯。”李玄度笑道:“我闻见肉香了,嘴馋了。”
“嘴馋是好事儿,你身子骨见好了。”赵珩道,心里暗想应该再去多挖几根老山参,这东西当真是有几分用处的,难怪药铺里卖那么贵。
走出岩洞,借着外面金黄天光,百姓们各自在忙,炊烟袅袅,竟也有几分难得的烟火气。
众人见李玄度出来,纷纷点头问好,李玄度也一一回应。他目光掠过这些人,男女老幼都有,各行各业的也都有。商人、农人、大夫、裁缝、厨子、帐房先生……
李玄度对赵珩道:“眼下百姓们都以我们为主,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但人以利为先,若不能将人凝聚,我们这些人早晚会因为生存而分裂。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要在大月山上,你心中既有大抱负,不如就从大月山开始吧。”
“你是说……将大月山当作是我的天下。”赵珩说的很轻。
“嗯。”李玄度点了点头:“将这些百姓登记造册,依据性别年龄划分,再以行当进行细分。如同朝廷大臣,掌兵、掌钱粮、掌农事、掌土木等等这般。根据个人分工有序安排后续之事,我们在山上的日子会好过很多。你若能树立威望,这些人便是你的根基。”
赵珩瞬间就领会了李玄度的意思,胸腔之中一股豪情油然而生。
百姓们最初的想法很简单,谁能带着他们活下去便听谁的。但这段日子下来,无论李玄度的学识气度还是赵珩果断的执行力都让百姓们折服。尤其是年轻气盛的少年郎,他们最是慕强,谁有能力便服谁。有这些基础条件,赵珩后续的一系列举动进行的尤为顺利。
大月山上合计有百姓一千两百人。其中青壮劳力占半数之多,合计六百余人。赵珩将这些人分为三组,分别由冯起、张齐和曹木匠带头。冯起张齐两组人负责巡防,曹木匠带的这组人主要负责建造防御工事。
余下人也都按照各自本领分派不同任务,一切井然有序。
这天天黑,赵珩找了各小队的领头人在岩洞里筹划。
“……民以食为天,眼下虽尚未入夏,但山中草木繁茂,遍地野禽,尚可充饥果腹。然一旦入冬,漫山遍野白雪皑皑,野禽了无踪迹,野兽必当四处寻觅食物。我们这么多人且不说如何饱腹,便是野兽袭击也是一大难处。”赵珩说道。
李玄度拿了根木头扔进火堆,火苗窜的老高,映得赵珩眉眼清亮。
他继续道:“我不大懂农事,但也知春播秋收。我们必须趁现在积蓄粮食。”
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点头表示赞同,他是武威城下面村子里的农人,名唤刘阿三,平时话不多,人也腼腆,但乡邻说他是种地的好把式,所以推举他负责农事。
刘阿三说:“我们初进山时李先生告诉我们可以挖地果吃,那地果长在地下,容易活,而且一长就是一大片,冬天埋在地下也好保存,大月山上有很多,不需要怎么经营。我想着不如把地果长势好的地方圈出来,长一茬就收一茬,再留些种出来种,毕竟我们人数多,吃粮也多。”
“还有我们目前住的岩洞附近,地势平坦,也能见太阳,正适合耕种。到时找几个庄稼把式把那片地开出来,这时播种,入秋刚好能有收成。像一些野果子、野菜我们也可以收集起来,腌渍之后保存的时间也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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