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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他人人喊打(孟还)


拓跋燕迟一手揽住季怀真,一手推开屋门,吱呀一声,满床的雪花纹银,照亮季怀真心虚的脸。
“季大人,解释一下,为何家中多了这么多钱,而我却不知道。为何偏的是今日,阿全与白雪又去哪里了。”
季怀真想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我怎么感觉……你第一眼看见这些银子的时候,比现在还要动怒,估计又在心中骂我瞒着你使阴谋诡计。”他一看燕迟,无辜道,“是不是方才我快要和陆拾遗打起来,吓了你一跳,然后又说了那样一番话,正中你燕迟殿下的下怀,你才有气撒不出了。”
燕迟登时恼羞成怒:“别扯些有的没的!”
季怀真又一笑:“好吧,我实话实说就是,急什么。这些银子,是以郭奉仪为首的那些齐人,用来贿赂我的,都知道我现在是你大哥面前的得力干将,替他敛财拿人,便想要我从中牵线,他们的目的是陆铮。”
燕迟瞬间反应了过来!
“你利用他们送钱财时进出的马车,让阿全与白雪混入其中,将他们送走了!”
自季怀真替瀛禾敛财起,季府便总有马车进进出出,瀛禾的兵看守在此,可也被提前知会过,自然知道这些马车里装的是什么。初时提防季怀真使手段,因此每辆进出的马车都要仔细检查,时间一久,又不曾有过纰漏,因此逐渐松懈下来。
季怀真笑道:“如何?今夜你大哥自顾不暇,是把阿全和白雪送出的最好时机。”
一听白雪与阿全到了安全之处,燕迟稍放心下来。
“那些齐人仅是让你给他们与陆铮牵线搭桥,没有让你想方设法把武昭帝救出来?”燕迟别有深意地看向季怀真,“你今夜除了让乌兰保护武昭帝,还做什么了?”
此言一出,季怀真便知瞒不住了,可他却一笑,轻松畅快道:“没了。”
“没了?”
季怀真依旧笑意莹莹。
燕迟盯着他不吭声,过了许久,突然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你可知我想要什么?”
“那是自然,这些日子你筹谋布置,在族中奔走,你当然是想要……”季怀真拖长了音调,在燕迟期待的目光下,故意逗弄道,“——干掉你大哥,自己当皇帝嘛,我猜的可对?”
察觉到对方在戏耍自己,燕迟一脸泄气,愤愤瞪着季怀真,当真打不得骂不得,正要走,又被人一把拽了过去,季怀真抱着燕迟。
被他这样示弱的一抱,燕迟一身邪火又半分都发不出,只好揽着季怀真,越抱越紧。察觉到对方情绪有些不对,季怀真自言自语道:“让我闻闻……身上没血腥味,那就是还没杀人。”
他抬头一笑,看着燕迟,狡黠道:“今夜可动杀人的念头了?”
燕迟登时说不出话来,静了半晌,茫然道:“……那时他就趴在案上,似是睡着了,现在想来兴许装的,为了顺水推舟引出獒云,可当时他手中什么武器都没有,后背对着我,只要我狠下心,以我的力气和反应,应当是可以为我爹报仇的,可是我……我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就想起来这两年领兵打仗的时候看到的一切,想到你姐姐殉国的模样……”
燕迟抱紧了季怀真,像抱住浮木,痛苦纠结道:“我下不去手……不是因为念着兄弟之情。”
季怀真却笑着轻声道:“你若下得去手,那你就不是燕迟了。”

那些未曾说出口的话,季怀真又岂会不知。
他下不去手,绝不是顾念着那摇摇欲坠,剩不得几分的兄弟之情。
燕迟抱紧季怀真,疲惫地叹了口气:“我好像太过优柔寡断……对獒云是,对大哥也是。”
“哪里就是优柔寡断,从回来这里看到上京变化的第一眼,我就知你不会下手杀瀛禾,”季怀真又道,“若你当日没有联合獒云,说不定等瀛禾一攻下上京,就会腾出手来收拾他。他若死了,你大哥不会放过那些跟着他的人,是你给了他一条活路。他活着虽有机会来杀瀛禾,有了今夜发生的一切,但我不觉得这是一件坏事,谁又能说得准,如今的死局,会不会是来日的生机。”
燕迟一手揽着季怀真,一手抹了把自己的脸,又随之振奋起来。
他的失意茫然只存在了片刻,便被季怀真三言两语抚平住,眼前这人总是有股韧劲儿,不知不觉中影响着他。
燕迟沉声道:“休息吧,今夜过后,才算真的开始。”
他背对着季怀真单膝跪在地上,还未吭声,对方就沉沉压了过来。燕迟将人牢牢背起,稳步穿过昏暗长廊,察觉到季怀真捻起他的发辫,在他耳边逗弄。
季怀真哄道:“殿下,别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燕迟忍俊不禁道:“我怎么觉得你好像还挺高兴,明明一刀砍下去就可一劳永逸,偏偏我砍不下去那一刀,平添许多事端来,现在还不知道要如何收场,如何从他手下挣出条生路来。”
他背着季怀真,习惯性地冲着二人的卧房去了。
直到看见季怀真临走前在上头挂着的锁,才想起今夜陆拾遗被关在此处。二人屏息敛声,朝屋中望去,里头空无一人,又贴着门往下一看,见一人披头散发,失魂落魄地倚着门跌坐在地。
今夜这屋是睡不成了。
燕迟又背着季怀真往别处走,悄声问道:“陆铮的信是怎么回事,我总觉得他的话颠三倒四,你可还记得,他在里头说,‘若露馅,陆可除’?”
季怀真不动声色地瞥一眼燕迟,点了点头。
当初就是这句话让燕迟觉得不对劲,虽对陆铮了解不多,可他爱子之名却是略有耳闻,特别是一家人被带回上京后,为护陆拾遗,陆铮替瀛禾做了不少事。
犹豫过后,燕迟忍不住分析道:“我总觉得,这个‘陆’,指的是他自己。”
季怀真没有吭声。
燕迟自顾自道:“陆拾遗装疯卖傻,骗得过天下人,可我觉得他骗不过大哥,说不定郭奉仪那些人做的事情也在大哥的掌控之中,我总觉得他想要利用陆拾遗做什么事情,且一定是攻心之计。”
季怀真意味不明地一笑,继而道:“你大哥曾说过,有李峁这等天潢贵胄带头,大齐方能聚起最后一口气,还说这最后一口气最凝聚,最棘手。陆家这两父子……只能活下来一个。”
燕迟表情沉了几分,隐隐猜到他大哥要做些什么。
二人一时无话,随便找了间屋,进去凑合一宿。眼见季怀真睡熟了,燕迟方蹑手蹑脚起身。
屋内,獒云赤着精壮上身倚床而坐,腹部剧痛不止,瀛禾那一剑虽伤及肺腑,好在许大夫医术高超,才堪堪捡回一条命来,已挨过了最危险的时候,正满头大汗,面色苍白地坐着。
有人推门而入,獒云抬头一看,见来人是燕迟,忍不住冷冷一笑,讥讽道:“如何,来看我这败寇的笑话?”
燕迟漠然道:“一切还未尘埃落定,如何就是败寇了。”
獒云一怔,突然笑了笑,低声道:“真有你二人的,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今夜若你死了,又或是被他生擒,可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獒云神情冷淡,并不反驳,眉眼之间已有败于瀛禾后的心灰意冷之态,半晌过后,才道:“他不会放过我,等他腾出手,必定派人来缉拿我,说不定还会因我而给你扣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你若要交出我明哲保身,我绝无二话。只是望你看在父王的面子上,应我两件事,第一件,从前跟着我的那些人,求你保他们一命,第二件,将我阿娘送回她自己的部族安度晚年,斗了一辈子,她也斗累了。”
燕迟却道:“要做到这些,得你帮我,若是成功了,说不定还可保你一命。”
獒云迟疑地看了过来。
“当初我们举兵南下进攻大齐之时,我知道你留了一手,仍有部分人马留在敕勒川护着你娘,除此之外,此次前来刺杀瀛禾之前,为了不打草惊蛇,你也将一部分兵马留在上京之外。天亮之前,我会派人送你出城,若要逃走保命,便走得干干净净,再也不要出现,只是若逃了,就不要想着谁会替你保属下的命;若要留下同我一起赌一场,便暗中调你在上京附近的人马去往寿礼,再传信回敕勒川,发兵汶阳、恭州、金水这几座被大哥把控着的边境之城。”
“寿礼?”
寿礼乃是上京与临安之间的一处地方,虽只离上京有数座城池远,但因此地在大河下游,常受洪灾,外加这两年战火纷飞,民众都纷纷迁居别处,无人耕种修缮,长时间下来成了半个死城,因此瀛禾还未腾出手去拿下寿礼。
听得点出的这几座城池,獒云便大概猜到了燕迟要做些什么,突然道:“当初我们从临安回来时,季怀真手中还有两万兵马,你为何不让他也参与进来,有他的人马在,你也可增加胜算。”
燕迟面色一冷,并不多言,獒云却意味不明地一笑, 沉声道:“搞不懂你们这些情情爱爱的,不过我应下了,赌一把就赌一把,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输的了,只是老七……你在瀛禾眼皮子底下兵行险着,一无正当出兵借口,二又是陆拾遗的夫婿,若被瀛禾提前洞悉,将计就计,你眼下的大好局势可就没有了。”
燕迟不置可否,转身离开,安排送獒云出城之事。
翌日一早,瀛禾遇刺一事传出,以不正常的速度愈演愈烈,不难说这背后是否有人故意推波助澜。伴随着这等消息一起被传出的,乃是关押在瀛禾府上的武昭帝同样遇险的事情。有人说来人是要杀他,也有人说来人是要救他。
燕迟一夜未归,季怀真却不着急,派人去獒云房中查看,见獒云人不见了,便知燕迟去了何处,趁他不在,避开众人,手中拎着笔墨砚台,去见了陆拾遗。
这东西在季府常见,却不常出现在季大人手里。季怀真拎着砚台,一脸古怪,不像要舞文弄墨,拎在手里倒像是要去杀人。
房门一开,刺眼阳光照得那屋中之人抬手挡住脸,待看清来人是季怀真,方冷笑一声。
二人向来话不投机半句多,季怀真也懒得同他寒暄,直言不讳道:“你可会仿瀛禾的字?”
陆拾遗静静看着他。
季怀真嗤笑道:“别同我说你不会,他刚离开上京那几年,你们二人没少通信吧。”
“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当然是做你未做成之事。”季怀真面色沉下来,前一刻还满眼讥讽嘲弄,下一刻却突然变得诡异,带着些陆拾遗看不懂的向死而生的不甘,可又有些许释然。
季怀真看着手中的墨块砚台咒骂几句,末了不情不愿地叹口气,苦笑着摇头,尽数塞到陆拾遗手里,冷声道:“我说你写。”
他对着陆拾遗耳语几句,对方神色猛地变了。
见他神色犹疑,季怀真又将讥讽重新挂了满脸,将陆拾遗上下一打探,问道:“不会是舍不得吧。”
“杀敌一百,自损三千。”
季怀真无所谓地笑了笑:“对付瀛禾这样的人,只损三千,你该谢天谢地才是。我不管代价如何,只要阿全与燕迟平安,能得到他们想要的,别说三千,三万,十万,我都不在乎。”
他强硬地拉过陆拾遗的手去握那竹笔,平静道:“陆大人,你该谢谢我愿意自损这三千才是,你若能干脆利落地下手,我便不用自损了。我从前爱自作聪明,你更是,你不止自作聪明,你还自作自受。”
不多时,季怀真拿着几张纸,从房中走出,门一关,方觉出不对劲。
这是他与燕迟的卧房,陆拾遗凭什么大摇大摆地在这里住着!正要气势汹汹地杀个回马枪,把陆拾遗丢去柴房,茅房。那手方在门扣上,却又停了下来,季怀真意味不明地一笑,收回了手。
事到如今,他总算知道从前别人冷眼旁观,看他一步步作茧自缚的滋味。
季怀真回头看了眼刺眼的太阳,想到陆铮的那封信,心想这从前风光无限,人中龙凤的陆大人,以后也没多少好日子过了。
他与陆拾遗的人生,不知何时已悄悄颠倒对换。他开始得到,而陆拾遗却开始失去。
季怀真摇头苦笑,冲着燕迟去了。
几日过后,就在上京人士要淡忘瀛禾与武昭帝同时遇险一事时,一队向着陆府去的夷戎士兵,如平地一声惊雷,将这表面一潭死水,实际暗流涌动的上京城给炸响。
陆铮陆大人被带走时,神情平静,似料到早有一劫,倒是他的夫人受惊,在一旁大喊大叫,歇斯底里,陆铮紧紧握住夫人的手以作安抚,问瀛禾的亲兵:“我夫人患病已久,经不起审问,老夫愿自愿前往,可否将我夫人留下。”
那士兵面无表情,互相耳语几句,冷峻摇头,不顾陆夫人挣扎,硬是把她也给带走了。
周围人群议论纷纷,齐人官员闻讯赶来。不知是谁先提到陆铮与此事的关系,只互相议论道:“说是当日在现场遗落了一块玉珏,那玉可是大有来头,是陆拾遗的东西,想必此事和他陆家有关。”
“这么说来,陆家是为复国,要杀夷戎大殿下,救出陛下?”一人惋惜着摇了摇头,可旁边之人却面色古怪,正是闻讯而来的郭奉仪。
玉是陆拾遗的玉。
可此时拿着玉的人,却是季怀真。
那日芳菲尽阁他与夷戎七殿下以玉打赌之事,在场之人都看见了。思及至此,郭奉仪面色微变,以为有钱能使鬼推磨,只是这鬼技艺不精,行动失败。而夷戎人又只知道玉是陆家的,这才将陆铮给带走。
郭奉仪神情变化莫测,不知季怀真是失败了故意嫁祸给陆铮,还是这也是救出武昭帝计划的一部分,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就在这时,人群之中,一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郭奉仪惊诧不已,回头一看,竟是陆铮的家仆,这人似是有话要说,将郭奉仪领到无人之处去。
再说燕迟与季怀真,二人得知陆铮被带走的消息后,燕迟听到玉珏时便猜到了是谁捣的鬼,再看旁边那人,一脸平静坦然,心中就更加确定。
直至亲卫说出陆铮的夫人也被带走了,季怀真才猛地变色大变,下意识起了身,看着亲卫,冷声道:“你说什么?陆夫人也被瀛禾带走了?”
亲卫点头。
燕迟一看季怀真神色,让那亲卫退下。
季怀真不吭声,盯着亲卫离去的方向看了半天,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一样,又坐了回去,沉声道:“……罢了,就算她死了,也和我没什么关系,她是陆拾遗的娘亲,是陆拾遗该操心的事情。”
又喃喃道:“……与我无关。”
话音未落,颤抖的手便给燕迟握住了。燕迟当机立断,二话不说,派人备好马车,对季怀真轻声道:“我不管你和陆铮有什么计划,但我会把你……陆夫人平安带回来。”
马车停在大门口,燕迟几步跃上,往里一看,陆拾遗早已坐在里面。
他面色苍白,心神不宁,不知从何处听来消息,要同燕迟一起去,季怀真还有理由置身事外,他却是没有。
车夫一扬马鞭,正要朝着瀛禾的府邸驾驶,然而又一人匆匆追上来:“——等等!”
燕迟往外一看,正是方才还嘴强牙硬,满不在乎的季怀真。
他探身出去将季怀真拉上来,三人一道去了。
瀛禾府邸门口聚集着不少齐官,有些是为了探听消息,有些则是为昔日同僚求情,燕迟马车一到,还未说话,侍卫看见是他,便默不作声地放行。刚一进去,就有瀛禾的亲卫亲自前来接待三人。
瀛禾提前交代过,若燕迟来了,就把他们带到关押陆铮的偏院。
季怀真走路虽一瘸一拐,神色却是比陆拾遗还要急,一想瀛禾狠辣手段,脚步便又快了几分,房门口立着的守卫来拦,季怀真直接拔出腰间佩剑,冷声道:“滚开。”
屋内有声音沉沉传来:“让他们进来。”
门被燕迟一脚踹开,他往里一扑,心急如焚地朝里看去,见陆铮还活着,只是被戴上了手铐脚链,陆夫人神情畏畏缩缩地躲在角落中,并未被动刑。
瀛禾背对着门坐在躺椅上,他手中把玩着一块染血的玉珏,头也不回,笑道:“季大人还是那样狡猾,不死心,不认命,明明说好了咱们各求所需,我放你外甥一马,你帮我解决麻烦。季大人又一次出尔反尔了。”
季怀真也一笑:“如何就是出尔反尔了?反正在你原本的计划中,有更好的人选来做这个事情,只不过是陆拾遗装疯卖傻,你拿他没办法罢了。否则不会按下我与他互换身份一事,因为你知道,他与燕迟的婚约就是对他最好的保护,就算他弑君引起齐人众怒,有着这层身份的保护,也可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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