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凭栏村”三字,燕迟沉默不语,过了半晌,突然笑了笑。
瀛禾看了过去,燕迟也看了过来,四目相对间,燕迟像看着陌生人一般,正好瀛禾也发现猜不透燕迟的想法了。从前总以为燕迟心思澄澈,于他来说是个好拿捏利用之人,可当燕迟有了心中所思念之人,所执着之事,那些利益争夺,纠葛算计,才浮出水面,鲜血淋漓地摆在二人面前。
这一刻既没有在两年前瀛禾放任獒云算计燕迟时到来,也没有在季怀真点破瀛禾想要置他于死地时到来,偏得是两年后那射向苏合的暗箭,父亲临死时的那句“红玉”,姗姗来迟地击破拓跋燕迟心中对这个曾舍命相救的大哥的最后一息奢求妄想。
燕迟突然道:“爹死前就说过,你不是好儿子,不是好大哥,却注定是个好皇帝。他什么都知道。”
听闻燕迟提及苏合临终话语,瀛禾的表情又沉了几分,燕迟竟从他眉眼中看出一丝悲痛。
燕迟忍不住心想,原来像他大哥这样心肠冷硬,亲手将父亲推向死亡的人,听到父亲的消息时也会为之动容。
瀛禾静了半晌,问道:“他死前可有痛苦?”
燕迟却道:“我不会告诉你的,你已经没有资格再问这些了。”
瀛禾又是一笑。
“你怪大哥不顾父子之情,手段狠辣,可当年大哥被送来这上京当质子,饱受欺辱的时候,父子之情又还剩得几分?这东西虚无缥缈,随时可为利益舍弃……这东西你和獒云都有,大哥却从未尝过。”
瀛禾笑着点了点断眉。
“小燕,大哥欠你娘的养育之恩,欠你的手足之情,早就在那年离开上京替你挡下这一刀的时候就还清了。”
燕迟忍下泪意,转身离去。
兄弟俩一个向前,一个向后,一个向明,一个向暗,瀛禾背对着燕迟,看着眼前生机勃勃的上京,燕迟贼背道而驰,向着一干烂醉的大齐朝臣,以及一个看向他的季怀真走了过去。
二人至此分道扬镳。
屋内,季怀真见瀛禾跟着燕迟出去,便借着敬酒的机会,一瘸一拐来到陆铮身边,手中被塞进了什么东西,季怀真不动声色地收下,见燕迟回来,方又坐回自己的位置。
被风一吹,燕迟已有些醉了,又或者没醉,只是他心中告诉自己该借着一场宿醉歇一歇。
他径直来到季怀真身边,说道:“过来,我背你回去。”
话音一落,只感觉数道视线又看了过来。
于夷戎人来说,燕迟是于皇位炙手可热的人选,于齐人来说,李峁还不知能不能成事,若要保命,若要斡旋保存实力为来日李峁复国所用,还需尽快在夷戎二位皇子之间站队才是。
人人都知拓跋燕迟与陆拾遗的关系,见陆拾遗虽被季怀真折磨傻了,却还活着,可那夷戎七皇子放着发妻不管,醉酒之后又朝着季怀真去了!
季怀真是什么人?
那可是叫那夷戎七皇子恨之入骨,阵前一箭为爱妻报仇之人。
如今燕迟一朝得势,应对那囚禁发妻两年的季怀真怒目而视,折磨打压才是!怎的现在还往人面前单膝一跪,说要背他!
有人嘀咕道:“先看看再说,先前在临安鞑靼人眼皮子底下,这俩人就不太对劲,不好轻易下结论。”
又一人,虽点头附和,却也提出不同观点:“未必,当初那七皇子深入敌营就是为了找陆拾遗,我看从鞑子手下救了季怀真,也是为着他知道陆拾遗下落。”
燕迟耳力非凡,将这闲言碎语一字不落地听去,又瞥了眼季怀真,只好硬着头皮起身,脚下一转,朝陆拾遗去了。
他对陆拾遗道:“走吧,该回去了。”
陆拾遗懵懂点头,又从盘中拿了几个果子,痴痴笑道:“给小宝,给小宝带回去。”
大齐官员五味杂陈地看着陆拾遗离去的背影,纷纷感慨一介谦谦君子,竟落得个痴傻下场。
燕迟没牵陆拾遗,陆拾遗也不用燕迟牵,一到无人之处,目光便沉了下来,任由手中果子落在地上。二人一路无话,回到瀛禾关押陆拾遗的房间中。陆拾遗坐在塌上,冲燕迟沉声道:“你走吧,一会儿你大哥就该过来了。”
燕迟道:“他回来我就走。”
陆拾遗莞尔道:“你再不走,季大人就要杀过来了。我看他虽成了瘸子,却也没耽误什么,今日打我时是下了死手。”
他疲惫一笑,是这段时间来难得放松的一刻。
瀛禾不在,陆拾遗便不再紧绷,却依旧警觉,时刻看着外头的动静,对燕迟道:“你大哥将我抓回后,利用我要挟我爹替他做了许多事。我只有装疯卖傻,才能在他手下活着,若我猜的不错,他原本是想杀了我。”
燕迟摇了摇头:“他不会杀你。”
陆拾遗喉结咽了咽,眼中痛苦神色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常态,继续道:“你告诉季怀真,皇帝必死无疑,以你大哥的心机手段,他若想讨好齐人,就不会亲自动手。一定要从他手下保住阿全,保住阿全,大齐就还有希望。”
话音一落,燕迟便神情复杂地看了过来,问道:“你可知我是谁?”
陆拾遗愣了愣,方低头落寞一笑:“真是慌不择路了,竟忘了你也是夷戎人。我总想着,你娘是叶红玉,你会向着齐人,罢了,我求殿下就看在阿全是季怀真外甥的份上,将此话告诉季怀真,他自然会知道该怎么做。”
“不用你说,我也自当竭尽全力护住阿全。”燕迟直直看着陆拾遗,“只是你要设法扳倒我大哥,扳倒之后呢?你是要杀他,还是要囚他,还是要留他在身边?你是要自己做皇帝,还是要扶持阿全?亦或者投奔李峁?李峁可是你心中的明君,阿全又如何当皇帝……你究竟是要复国,还是想让百姓过上如你名字一般的日子。”
字字珠玑,陆拾遗一时无话。
燕迟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人在某一方面,竟是比他的季怀真更加顽固,也更加偏激,那慧业馆中牵动少年凡心的遥遥一望,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就在这时,陆拾遗突然抬头,冷漠地看向燕迟,直言了当道:“说了这样多,可是你想当皇帝?你如何叫我心甘情愿地把江山拱手让给外族。”
燕迟没有说话。
隔壁不知住进了什么人,正在翻箱倒柜,还捶了几下墙,一副不把燕迟吵出来就不罢休的架势,燕迟扬声道:“你先睡!”
这下动静消停了。
外面脚步声传来,瀛禾的身影映在窗纸上,转头一看,陆拾遗已钻到角落去,畏畏缩缩地抱膝蹲着。燕迟叹气,起身离开,和开门进来的瀛禾擦肩而过,抬脚往隔壁屋走去。
刚一进去,一柄剑就横了过来,直指燕迟的喉结。
剑的末端,被季怀真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
季大人这瘸子气势凛然,步步紧逼,一柄长剑,虚张声势地把那夷戎七皇子逼到墙角中去。
燕迟瞄了眼那锋利剑端,无奈道:“你怪谁都不能怪我,当初可是你骗着我,用他的身份同我成亲。你自讨苦吃,可不能拿我撒气。”
“谁要拿你撒气,我这明明是威胁。”季怀真压低了声音,从怀中掏出封密信,对折,搁在剑上滑向燕迟,下巴扬起,命令道,“写的什么,给我念念,我手里的剑可不长眼,你别想着诓我,你家大人我虽认字不多,但也识得几个。”
燕迟将那信一接,猛地欺身上前,擒住季怀真手腕,将其轻松缴械,搂在怀里了。
燕迟轻轻摇头,以眼神示意他大哥在隔壁,继而问道:“自己名字会不会写?”
四目相对间,季怀真只笑,不接招,一副你能拿我如何的态度,看得燕迟愤愤不平,又无可奈何,只好找来纸笔,揽着季怀真坐了。
昏黄烛灯下,拓跋燕迟褪了一身杀气,将长发挽起,额前碎发垂下,那执剑拉弓的手,还是头一次在季怀真的注视下拿起竹笔,一笔一画,写下二字,一本正经道:“写好了,这就是你的名字。”
季怀真低头看了眼,嗤笑道:“殿下,季怀真是三个字,你只写两个,可是今夜酒喝多,数都不会数了?”
他认得燕迟的名字,见这二字不是燕迟二字,便猜想不是什么好话,八成是什么骗子,淫贼,混蛋之类的。
燕迟忍俊不禁,想了一想,又写下三字,又道:“这是你的名字。”
季怀真看了眼,这次沉默了。
他也会写自己的名字,不止如此,他还认出燕迟写下一个“村”字。他从前在前线督战,需要看战报,这字经常在战报中出现,虽认不全,但他会让别人念给他听,久而久之,就记得这个字。
季怀真知道这三个字是什么了。
二人看着这三个字怔神,这三个字离他们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近到只要抛下一切,燕迟可以立刻带着季怀真远走高飞;远到若在此时离开,会有无数人因他们丧命,余生必定日日提心吊胆,活在瀛禾追杀之下,永远也无法到达这心中所念所愿之地。
季怀真突然道:“不可否认,他是个好皇帝,比李峁是,比阿全是,比武昭帝更是。”
燕迟不置可否,正要将纸笔收起,一墙之隔的地方,突然传来一声呻吟。
那又短又急的一声带着压抑的啜泣,似乎是忍无可忍,叫完一声之后便不肯再叫。
季大人久经风月,怎会听不出这动静是隔壁二人在办事儿,他沉默半晌,燕迟也跟着沉默了,季怀真面色古怪,像是怕瀛禾听不见似的,大声道:“你大哥确实是能成大事之人,连傻子都睡。”
燕迟神情微妙,总觉得这话将自己也给骂进去了。
陆拾遗是傻子,季怀真是瘸子,还是个跟着他一路长途跋涉从临安回来的瘸子,难道他还能丧心病狂到回来第一夜就把人睡了不成。
拓跋燕迟修炼两年,终是没被季大人耳濡目染,在床事上修炼出厚脸皮来,当即悻悻松手。
正要去别处休息,季怀真却将他一拽,往他身上贴了贴。
燕迟年轻气盛,身上有什么反应根本就遮掩不住,一下就给季怀真抓到把柄,只听他不怀好意地揶揄道:“你们姓拓跋的是不是有什么癖好,看见傻子瘸子就难以自持。”
第114章
季怀真往燕迟身上一吊,燕迟就伸手四平八稳地把人给接住了。只深深看了季怀真一眼,便把人放在床榻上,哑声道:“休息吧,这墙薄的很,回头再说。”
季怀真便追问道:“什么回头再说?回头再说什么?”
燕迟不吭声了,只深吸了口气,背对着季怀真坐在床榻边沿,宽肩紧绷,双掌按着膝盖,努力平复着情动后的燥意。隔壁二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这墙不隔声,动静小了很多,只偶尔听到一两声忍耐至极的闷哼与动作控制不住时的床榻撞击之声。
季怀真又从背后贴了上来,问道:“你也纹了狼头?”
燕迟无声点头,耳朵却诡异地红了,解释道:“在我们部族,有战功的皇子才能将图腾纹在身上,我带兵打了第一场胜仗之后,便也纹了。”
季怀真“哦”了声,又追问道:“那是你的狼头大,还是你哥的大?”
燕迟:“……”
季怀真一脸无辜。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句话,可配上季怀真看过来时故作无辜的眼神,怎么听怎么别扭,老觉得他话中还有别的意思。燕迟忍无可忍,莫名其妙道:“我怎么知道,难不成纹之前还要比较一下……”
他意识到什么,转身盯着季怀真,语气古怪,“他的纹身你当年也只看了一眼,怎么记得这样清楚。”
这一转身,就恰好正中下怀,恰好自投罗网。
季怀真不知何时已贴了上来,二人近在咫尺,呼吸交融,燕迟只要再往前些,头再低些,便能亲到季怀真的嘴,近到他能闻到季怀真说话时的酒香。
季怀真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说陆拾遗这样滴水不漏,做这事儿的时候能不能忍住,不得被你大哥折腾个够呛,感觉你大哥手一掐,就能把他的腰弄断。”
燕迟沉默一瞬,突然道:“许大夫说你这身体不能再喝酒了,须得好好养着。”
“知道。”季怀真不太在意,心猿意马着将燕迟给看上一遍,终是忍不住,低声哄诱道,“衣服脱掉我看看,说不定再看一眼,以后便只记得你的了。”
燕迟没动,喉结却咽了咽。
季怀真闷笑一声,尚未察觉燕迟看过来的危险眼神,伸出手去解他袄子上的盘扣,只解开一个,便给人擒住,抬头一看,却见燕迟眸子漆黑,染了些欲色,似有什么压抑已久的东西在其中叫嚣,压迫感十足。
他给了季怀真最后的机会,哑声道:“睡吧,你先休息。”
季怀真没费什么力气就挣开了他的手,待袍子一脱,便给眼前景象给震住。燕迟这些年风吹日晒,肩膀又结实不少,特别是背脊,块状分明,极其惹眼,更不提上面盘踞着的威风凛凛,栩栩如生的硕大狼头。
季怀真的手摸了上去,掠过一针针刺出的狼毛,掠过狼王那双像燕迟一样漂亮,却又充满攻击性的双眼。
看着季怀真那心照不宣的赤裸眼神,燕迟只以为他下一刻就要拉着自己倒在床上,做最淫靡之事才算痛快,可谁知他却突然抱了上来。
季怀真的脸贴着燕迟的肩膀,怔了一怔,突然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有机会翻一次苍梧山。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睡的那间木屋,晚上的时候到处窜风,需得把被子掖好,抱着睡才能暖和。”
话音一落,便猛地被人抱住了。
那双臂铜墙铁壁一般将他狠狠箍着,力道之大,似要将季怀真活生生按进身体中与之骨肉相容才算作罢。
燕迟突然发了疯般亲吻着季怀真,低头找寻他的嘴,抱着人按在床榻上。
两人嘴唇甫一相贴,便如久旱逢甘霖,怎么亲也亲不够似的,燕迟更是野蛮,直接空出一手,箍着季怀真的下巴捏开他的嘴,不顾他是否喘得上来气,不顾他是否痛了,只用这不要命的亲法让季怀真接纳他的全部。
二人搂抱着在床上翻滚,燕迟初占上风,将人蛮横按在身下,一边亲一边顶,季怀真稍一退后,他就不依不饶地追上去。季怀真找准时机反客为主,翻了上去,骑在燕迟身上,将他拽了起来,将他头一仰,亲吻他高高的眉骨。
屋中响起亲嘴时的水声与粗喘,与隔壁二人办事儿时的动静不遑多让。
意乱情迷之中,好不容易分开,燕迟正要继续追着吻上来,季怀真提醒道:“小声点,这墙薄。”
薄,却薄不过燕迟的脸皮。
他的耳朵又更红了些,头埋在季怀真身上深吸了口气,可不论做些什么,都浇不灭体内越烧越旺的邪火。他胡乱撕扯着季怀真的衣服,裸露出哪一处,他就亲吻哪一处。
季怀真轻轻拉着他的头发往后拽,笑着调侃道:“殿下,轻些,我还是伤员。”
可为时已晚,燕迟早就给过他喊停的机会。
察觉到燕迟将他上衣彻底扒下,季怀真突然道:“把灯熄了吧。”
燕迟趴在他身上粗喘,知道他在顾忌些什么,二指一弹,运起一道指风,屋中登时暗了下去。燕迟的亲吻又再次落下,他压在季怀真身上,脊背弓起,屋中是暗的,看不分明,只听见他毫无章法,意乱情迷的喘息,季怀真只觉得这是一头狼趴在自己身上。
亲吻一寸寸往下,落在季怀真心口那道丑陋的箭疤上。
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流在上面,争先恐后,不期而至,季怀真意识到那是什么,就苦涩着笑道:“好好的,你怎么又哭了。”
燕迟没有吭声,而是反复亲吻着那处。
明明看不见他此时神情,可不知为何,季怀真却突然想起两年前初到敕勒川时,头一场祭神会上二人打赌,拓跋燕迟三箭脱靶,输了比赛,却赢了赌约,他唤着阿妙亲吻他时眼中的怜惜。
他拉着燕迟又把他拽了上来,二人极其默契地去找对方的嘴巴。
胯下衬裤往下一拉,燕迟的手就抚了上来,按着季怀真的腿根又搓又揉,继而把人往下一翻,正要摆成跪爬姿势的时候,又听季怀真懒洋洋道:“殿下,臣的腿瘸了,趴不住了。”
一想起这腿是为谁瘸的,那压在他身上的人又是一阵沉默。
季怀真一口一个“殿下”的哄着,却也当真知道如何往燕迟心口上插刀。
见燕迟这副样子,季怀真又后悔起来,补救道:“我看这床榻也不结实,你大哥那边晃上两下,我们这边就听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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