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忙爬过去,挡着季怀真,求哥达大人放他一马,又被哥达一脚踹在胸上,半天起不来。
阿苏尔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只笑,并不出言阻止,继而突然转头一看旁边坐着的燕迟,问道:“齐人有句话叫双喜临门,今日是我族正是进临安入主大齐的日子,正好拿来祭火神,我听说你们夷戎也有这样的规矩,外头场子已经布好,燕迟殿下可要一看?”
他一不提夷戎鞑靼势同水火,夷戎占据上京断其后路;二不提当夜带兵偷袭燕迟营地强行将其带回;三不提强行扣留燕迟在此意欲何为,却问上这样一句无关紧要的话来。
燕迟略一沉思,点头应下。
阿苏尔一笑,命群臣跟随其后,带着燕迟往大殿外的空地走去。那边早已数好箭靶,围出比试场地,已有不少鞑靼勇士聚集于此,正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想在阿苏尔这个鞑靼未来的王身上博个好印象。
燕迟看了半晌,突然道:“我们夷戎还有个‘讨彩’的规矩,两人比试三场,三局两胜,谁胜了,便可赢得这个彩头。”
阿苏尔听出他弦外之意,笑道:“燕迟殿下想要我拿什么做彩头?”
一旁的李峁猛地把心提起来,默默看向季怀真,以为凭着二人的关系,燕迟要救他,就算不救他,也不会让他落入鞑靼人的手中,只要季怀真一逃,他们就有希望了。
而季怀真的头却仍低着,一言不发。
李峁那目光如炬的眼神又盯向燕迟,可燕迟却道:“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找一个人的下落,殿下若有心,还请替我找人便可。”
阿苏尔闻言放声大笑,看向燕迟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藏不住的鄙夷与轻视,心想这夷戎七殿下落入敌手,又痛失上京,开口居然又是要寻找他那不知死活的发妻,当真胸无大志。
“如此情真意切,自然要成全。可若是殿下输了?”
燕迟也跟着一笑:“若我输了?那殿下为何将我‘请’来,也可直言不讳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事——”
阿苏尔嘴角一沉,冷冷盯着燕迟,正要说些什么,却见他手一指,漠然道:“我还要他。”
那手指的方向,正是浑浑噩噩站着的季怀真。
季怀真压根没听清他们在谈论自己,只是在想燕迟到底做了什么,才让阿苏尔在抓到他的第一时间没有将其杀掉,更没有察觉数道视线集中在他身上,直至旁边李峁推了他一把,才顺势抬头,和燕迟四目相对。
目光一触及分,一个若无其事转开脸,一个再次低下头。
阿苏尔视线在二人之间游移不定,只觉得这二人之间说不出的诡异,看着彼此的目光中似牵着线,说仇敌又不似仇敌,可说爱侣又不似爱侣,更不提中间还夹着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陆拾遗。
“好说,但……若是寻常奴隶也就罢了,可这人是大齐太傅,带着大齐官员投敌叛城,殿下方才也看到了,眼下这人正被所有齐人记恨着,应尽快处理了平息民愤才是,你把他要去,岂不是自寻烦恼?”阿苏尔压低声音,又道,“殿下可有其他相中的齐人奴隶?”
燕迟不为所动道:“他两年前将陆拾遗囚禁,若说谁有可能知道陆拾遗下落,除了他,我想不到旁人。”
阿苏尔略一沉思,又改变了主意,回身扬声道:“哥达——!”
只见一彪形大汉从人群中挤出,每往前踏一步,身上的赘肉就抖动一分。燕迟已经够高,可这哥达比他竟还高了半个肩膀不止,往他面前一站,如座小山般遮天蔽日,低头看向燕迟的目光中尽是傲慢。
李峁恐惧地看着,朝季怀真低声道:“别说比武,便是压也能将拓跋燕迟压死。他们夷戎人讨彩到底是什么破规矩……”
这规矩季怀真再清楚不过,他不止清楚,还亲身经历过。
阿苏尔道:“既先前季怀真已被我指派去伺候哥达将军,燕迟殿下既想要,就从他手中赢下吧。”
燕迟仰头将哥达一望,平静道:“三局两胜?”
哥达声如洪钟:“不用三局,只要我将燕迟殿下打得再也站不起来,岂不是一局就可以定胜负了?”
拓跋燕迟盯着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轻声道:“好。”
阿苏尔突然在燕迟身上感受到了一股莫名杀意,有些后悔派这不知轻重的哥达应战,他本想着让哥达出来,杀一杀拓跋燕迟的威风叫他心生退意,日后也更好操控,可又怕哥达将人打死了坏他大事。
左右一看,见手下众将士与大齐官员都一同看了过来,便不好背开众人叮嘱哥达,突然心生一计,朝季怀真道:“既是因季大人而起,那就由季大人来定第一局比什么。”
他目光暗含威胁地看着季怀真。
季怀真突然道:“比箭术。”
话音一落,燕迟又是一声轻笑。
虽不明白这拓跋燕迟在笑什么,阿苏尔却松了口气,比箭术好,比箭术伤不了人,早闻拓跋燕迟箭术出神入化,比起他大哥瀛禾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正好看他赢下这局,再顺水推舟将季怀真这烫手山芋推给他。
本打算着将季怀真当成箭靶用完就扔,杀之以平息民愤,如今见拓跋燕迟对季怀真这副说不清道不明的态度,阿苏尔突然心生一计,若是他的人找到了季怀真的姐姐,就不愁季怀真不能为他所用,拿来牵制燕迟。
思及至此,当即朗声道:“拿弓来!”
阿苏尔信心满满,心知哥达擅搏斗而不擅箭术,料定拓跋燕迟不会输了这一局,可谁知他猜得中哥达,却没猜中燕迟。
众目睽睽之下,第一箭赫然脱靶!
燕迟神情镇定,轻声道:“见笑。”
他又取下一箭,展臂一拉,鹰隼一样的眼眸紧盯箭靶上的某一点。
第二箭离弦,只听得破风之声,箭靶晃了晃,竟再次脱靶。
燕迟一笑,沉声道:“最后一箭。”
阿苏尔有些傻眼,正要找借口阻止,然而燕迟第三箭已就位。
第三箭搭好,燕迟将弓拉成满月,隐约可听弓身受力的紧绷声,竟再次擦着箭靶飞过。
在众人始料不及,一头雾水的眼神中,拓跋燕迟真就三箭尽数脱靶,说他箭术奇差空有虚名,可他三支箭都是挨着正上方的边缘擦过,每支箭的位置都丝毫不差,且每支射出去的箭都裹挟着股说不出的戾气,只感觉箭射出去时,他将对面的箭靶看成了什么人;可若说他箭术奇绝,这人连靶心都射不中。
谁都不知这夷戎七殿下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李峁更是火冒三丈,朝季怀真咬牙道:“拓跋燕迟这蠢货在干什么,两年前他按着我揍时可没手下留情过,他当真惧怕鞑子不成?他真是来找陆拾遗的?”
此话一出,季怀真表情微妙一瞬,似乎明白了什么,怔怔地看着燕迟放下长弓,眼中藏着些许茫然,又藏着些许不可置信。
在鞑靼将领嘲弄的嘘笑声中,拓跋燕迟满脸平静,可双手不止为何而轻轻颤栗着,他深吸口气,勉强平静下来,漫不经心地脱去碍事的轻甲,摘下护腕扔在地上,看着哥达道:“第一局是我输了。”
季怀真敏感地察觉到:拓跋燕迟在生气。
只见燕迟嘴角扬起,眼中却毫无笑意,活动手腕间已是冰冷杀意蔓延全身,用一种极其斯文客气,却诡异的语气道:“第二局,比你擅长的,比搏斗。”
第100章
哥达正不可一世着,又怎会把眼前这个矮他一头的小子放在眼中,只觉得燕迟这一举动充满挑衅,登时不爽起来,性子中残暴的一面又冒了头。
不顾阿苏尔要杀人般,百般暗示的目光,哥达笑道:“单是比搏斗又有什么意思,我知道你也是带兵之人,不如这样,我再挑一族人出来,那季狗暂时归你,互为各自的‘兵’,只有抢出对方的‘兵’,才算胜,如何?”
周围的鞑靼将领一听这等玩法,瞬间叫起好来,阿苏尔勉强按捺住怒意,不好再阻止。
燕迟还没吭声,季怀真却先道:“好。”
在众人注视下,季怀真主动上前,让人绑住他的手,置放在赛场一角。那边哥达也挑出一名属下,同样绑住双手,只待锣声一响,看对方将领来抓时逃跑便可。
燕迟站定,阿苏尔亲自敲锣。
哥达庞大如山的背影挡在自己的兵前头,那人什么都看不见,只听见铜锣被人重重一敲,哥达最先有所动作,他不去抓季怀真,而是突然转身冲着自己的“兵”去了。
在众人诧异的惊呼声中,他双臂大开,双掌冲着自己部下的脑门奋力一拍,如拍西瓜般,拍得人头瘪下去一块,还未有所反应,便软绵绵地倒了下去,血流一地。
哥达不怀好意地冲拓跋燕迟看去:“既无兵可抢,我看殿下怎么赢。”
燕迟听罢,又是意味不明地一笑。
话音一落,哥达已朝季怀真扑去。
脚下搭好的擂台不住震颤,抬头间一座庞然大物朝季怀真来了。若是被哥达抓住,把他搂在怀里一挤,也可活生生挤断季怀真的肋骨。
千钧一发之际,季怀真同燕迟两两相望了一眼,接着不避不让,反倒朝哥达冲了过去,在对方大张的手臂要碰到自己的一瞬间猛地双膝跪地,头往后狠狠一仰,堪堪擦着他的胳膊滑了过去。
哥达力气虽大,庞大身躯却也笨重无比,当即踉踉跄跄,转身要去抓季怀真,却忽略了背后紧随而来的燕迟。只见那拓跋燕迟几步助跑,单手一勾擂台边缘做支撑用的木桩,靠着一旋之力将自己送出,狠狠一脚揣在哥达的肚子上。
这一脚另哥达不住后退,胃中翻涌不止,抬头间燕迟早已落地,正单手按在地上稳住身形,冷漠机警地看向自己。
哥达怒不可遏,向着燕迟冲去,正好燕迟也冲他来了。
眼见两人就要相撞,台下的人已预见到那身形单薄的夷戎七皇子被他鞑靼悍将哥达撞飞的惨状,然而就在这时,燕迟突然错身一让,半个身子贴在地上,一腿朝哥达扫去。哥达早有提防,立刻弯腰去抓燕迟的腿,燕迟却似早就料到般,突然一笑,从地上弹起,一脚狠狠碾上哥达来抓他的右手!
一声痛嚎响彻云霄,听得人胆战心惊,见那哥达脸痛得发红,手被踩得发紫,整个人发狂般挣扎摇晃,要将燕迟掀翻在地,不等他缓过来,燕迟便向后掠去了。
哥达整个右手手掌都没了知觉,头昏脑涨地一看,早已够不着燕迟。
登时恼羞成怒,向着站在角落的季怀真,山一般堵了过去,燕迟面色一变,再追也来不及,哥达已将季怀真堵在角落,将他一抓,对着燕迟道:“你认不认输!”
阿苏尔气得在一旁大喊:“丢人,你丢不丢人,给我滚下来!”
然而哥达已被燕迟那带着羞辱意味的一脚踩得理智全无,对阿苏尔的命令置若罔闻,阿苏尔又骂了句,卷起鞭子朝哥达抽去,嘴里叫骂不止。
燕迟轻声道:“本想放你一马……”
他眼风一转,落在季怀真身上。
四目相对间,季怀真已领会了他的意思,猛地低头咬在哥达的胳膊上,一嘴下去,还没尝到血腥味,就先把自己恶心得够呛。
这一咬又叫哥达痛得发了狂,一旁的阿苏尔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一道影子从眼前掠过,接着手就空了。
鞭子的那头握在拓跋燕迟手中,将其甩出缠住哥达的手,季怀真趁机逃走,燕迟却往前冲去,二人错身而过,只见燕迟飞身而上,直接拿鞭子缠住哥达粗如圆柱的脖颈。
脚下木板又震了一震,季怀真回头一看,哥达已倒在地上痛苦哀嚎,而燕迟则骑在他身上,面色冷硬,毫不留情,手下越收越紧,俊美面容上尽是冰冷杀意,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因濒临死亡而恐惧的哥达。
燕迟气息极稳,笑了笑:“你说得对,将你打得再也站不起来,不就一局定胜负了?”
见燕迟下手便是死招,台下观战的鞑靼将领各个都坐不住了,竟有一两个冲上前去,欲将哥达救出,更不愿看燕迟一个夷戎人在此嚣张。季怀真面色一变,正要过来,燕迟却抬头冲他爆喝道:“退下!”
话音一落,已是有人靠近,燕迟猛地旋身,当胸一脚,将其踹飞出去,又空出一手,掐住另一人的脖子,直接猛掼在地上,一下就将人摔得站不起来。
哥达得了喘息之机,本着求生的本能往前爬,不想燕迟又追了上来,一脚踏在他肩上,那长鞭如影随形,又缠上他的脖子。
哥达的脸越来越紫,眼白露出,一股恶臭传来,原来是临近窒息下拉在了自己的裤子里。
燕迟面无表情,手背上紧绷的青筋却显示了他的不遗余力,露出在战场上杀敌时杀伐果决的一面。
就在人人都以为拓跋燕迟要将哥达勒死的时候,这人却突然松了手。
只见燕迟冷冷一笑,直起身子,猛地喘出口气,将鞭子扔在几近昏厥的哥达身上,转身下台。
一群鞑靼将领围在他前头,对他怒目而视,燕迟抬眼一看他们,平静道:“还请各位让一让。”
阿苏尔只觉丢人,骂道:“都滚开!”
那群人错身一让,从中间空出条路来。
拓跋燕迟看也不看,走上前捡起自己的轻甲、护腕一一穿好,又转身朝季怀真走去,拿匕首割断他手腕上的绳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人给拉走了。
眼见有侍卫要上去追,阿苏尔气急败坏道:“追上去干什么,追上去挨打?到处都是咱们的人, 他们又能跑到哪里去,一群丢人现眼的蠢货。”
他面色铁青,猛地抬手打了一人撒气,冷不丁看见躲在暗处的李峁,立刻命人将他带来。
阿苏尔挥舞长鞭,狠狠抽在李峁身上,打得李峁痛嚎一声,一国殿下,又是在全力顶端站了两年的男人,此刻竟被打得躺在地上翻滚不止。
“说,那拓跋燕迟与你大齐的季怀真到底是何种关系。瞧那样子,我不信二人是仇敌。”
李峁不住求饶,气若游丝道:“……阿苏尔大人,我,我也不知,我只知两年前陆拾遗出使敕勒川的时候与那夷戎七殿下成了亲,实在不知季怀真又与他有何干系啊!”
又是一鞭抽在他身上,李峁啊啊大喊两声,往地上一趟,泼皮道:“杀了我吧,杀了我!你杀了我,我也不知二人有何猫腻!”
前有一国太傅当着百姓的面跪迎使其国破家亡的仇敌;后有一国皇子在地撒泼打滚求人放过他。那些已成鞑靼奴隶的大齐官员们见状,各自惨不忍睹地扭过了头,既心酸,又觉丢人。
李峁痛哭流涕地呐喊:“我当真不知啊!”
他跪下给鞑靼人磕头,额头往地上一贴,掩去那满眼令人看了胆战心惊的仇恨。又一鞭凌空飞来,抽在身上,可李峁咬牙死扛,撒泼耍无赖,愣是不交代出季怀真与陆拾遗互换身份,与燕迟成亲的乃是季怀真一事。
只要季怀真活着,他们就还有希望!
阿苏尔见李峁不似作伪,郁闷又烦躁地收起鞭子,派人把李峁连同其余齐人一起拖了下去,嘀咕道:“他发妻不是陆拾遗吗,怎么瞧今日这动怒杀人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季怀真才是他发妻。”
他心想:倒是听过拓跋燕迟不少传闻,都说他骁勇善战,用兵如神,听起来应当也是一个沉着冷静之人才对,怎的今日一见,看起来倒是为情所困,为情所痴。不顾季怀真已是齐人的眼中钉,非得把他要去,更不提明知已成他阶下囚,还胆敢伤他族中勇士,只因要给季怀真出头。
阿苏尔百思不得其解,骂道:“有他这样的将领,夷戎是怎么与我们平分大齐半壁江山的。”
又转念一想,如此也好,等他的人找到季怀真的姐姐,不愁不能以季怀真来控制拓跋燕迟。
“吩咐下去,务必找到季怀真的姐姐。”
见手下领命而去,阿苏尔沉思片刻,又突然往燕迟与季怀真离开的方向跟去。
再说燕迟,抓着季怀真的手腕往阿苏尔给他安排的住处走,途径一处池塘,季怀真猛地一挣,跑过去洗脸,漱口,冲淡口中属于哥达的血迹。
见他撩水时用力的动作,就知他心中有气,燕迟不吭声,只耐心等着,等到季怀真漱完口,又将他一把拽起,往他暂住的寝宫拖。
甫一进去,便找起人来,四下张望。
乌兰听见动静,走了出来,见燕迟在此却毫不惊讶。相比乌兰的冷静,燕迟反倒怒不可遏,猛地上前,见他如此动怒,乌兰倒是什么也不怕了,讥讽一笑,反问道:“难道你还要打我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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