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点了姓名的邱婉儿,脸色僵住,心内翻腾起惊涛骇浪。
“呵!石大哥本事不小。”竟然……
“不错,你的身份背景,我已查了明白,你的处境,我也已知晓。你若肯听我一句劝,便随我回城暂且避祸,再图解救令郎,他在赵家不会有危险。至于我家公子,我料你并未对他下毒手。”
“……”
婉儿垂下眼帘,细细思量,深觉石田所言甚是,那人有心寻他们母子,带着人马一路北上至此,不知沿途会布下多少眼线,此时自己若带着木儿南下,不是避难,反倒是自投罗网罢。可若不能北上,也不能南下,难道要去荒芜的西疆?或是流寇海匪不绝的东土?
显然,都不是绝佳选择。
“罢了,姑且听你一回。可你石田若敢诓我,你该知道我的手段。你家主子,还在我手里。”
心狠手辣的女人。
石田锐利的目光锁住她,心内默念这么一句,而后点头。
当日, 木儿被带回了赵府。同日回府的,还有久别多日的一家之主赵洪威。
阖府上下仿佛终于找到了主心骨,连日来迷迷惶惶的人心得以安抚落定。在他们眼中, 夫人小姐固然是主子,然那豪情盖世的总镖头,才是镖局和赵府真正的灵魂人物,凡事有他在, 多么烂的摊子都能无所畏惧。尤其是, 他们老爷回来不久, 赵大总管随后便带回了他们失踪的小少爷。
回府的途中,木儿几乎是哭了全程, 赵大等人一群糙汉子耐着性子哄了又哄,直言要将其带回赵府,他才止了哭嚎。如今回到赵家, 见着姥姥与新娘亲, 他与亲娘骨肉分离的恐惧伤怀才得以稍稍平息。
赵氏母女见了木儿, 看他红肿的双眼,皱皱巴巴的裙装,抽泣不止的可怜小模样,心疼的, 复杂的,各种滋味涌上来,将孩子搂入怀, 却左右瞧不见孩子爹,回头去看赵洪威, 疑问挂上脸。
“老爷,天海他……”
“你们不必说, 也不用问,有这孩子在,那个人总归会来。届时,我再好好算一算总账。”
赵夫人母女一听,心中已了然,一家之主这是早有对策,她们也终于能歇一歇奔腾不息的杂陈心情。
只是一事有了眉目,另一事……
“好,天海的事可暂且不谈,现在寻找峰儿的下落也是迫在眉睫!这么几日过去,也不知他……”
“凌峰的事,的确。雪儿昨日不是捉了一名嫌犯?把他带上来,我亲自审问。”
说着寻找爱徒,怎又提起关于女婿失踪的关联人,赵夫人糊涂了,去看女儿脸色,竟见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不由生出更多的疑问,不过闪念间,也想到了甚么。
“来人,把小少爷带下去,好生看顾。”
“慢着。”赵洪威阻止自家夫人的安排,下达另一指令:“从现在起,我要这孩子一寸不离跟在我身边。稍后审问疑犯,他要在场。”
赵洪威话不容辩,众人不敢妄猜他此举的用意,只管领命去做。少顷,马有才被带了上来。
那一瘸一拐的身影出现,哭唧唧的木儿似是有了反应,盯着那人望了个仔细,随后抱住赵夫人,身子也躲了躲。
而那马有才自是也瞧见了木儿,他的面色变化也有一瞬表现了出来,只很快被他压下去,偏开眼扫视大厅一圈,疑惑又不甘。
无疑,他们的反应,全数落进赵氏一门的眼中。
赵洪威大手一挥,谴退闲杂人等,只留自家人和自己的心腹。马有才身上并无绑束,在这充斥满威势与气场的大厅内,除开不敢有何举动,他心里更多是为邱婉儿母子提起的担忧。
“马有才,我念你与老郑有亲,给你机会坦白。说说看,这些日子,你都做了些甚么。”
得此机会的马有才,望向堂上不怒自威的男人,心知他便是大名鼎鼎的赵总镖头,更知他如此分量的人,说的话自然也有分量。那意思就是,自己若能乖乖交代,供出木儿他娘,或许能免重责。
可又怎么能够!他会为了她做到那样的地步,早该料到会有今时场面的不是?
于是,他马有才面对赵家一门,尤其是威压强大的赵家当家人,选择缄口不言,拒不答话。
此人不上道,赵洪威倒似不急,慢悠悠饮起茶来,带来的是另一番气势。赵雪娥毕竟年轻,关乎那个人的事,她总有些沉不住气,静默了一阵,拉过小人儿,开口问他,
“木儿,这个人你可认得?”
木儿瞅瞅马有才,收回眼,连连摇头。他还牢牢记着自己娘亲交代的话。
这反应,倒也不出人意料。本就是人精的孩子,能不也是个小人精?雪娥又去看马有才,对于他明晃晃摆出那一副打死不开口的姿态,就为了维护那个可恶的骗子,不知为何心底忽而犯了闷,不齿不屑,不甘不爽……
孩子不承认,大人不吭声,场面僵持了片刻,最终还是赵洪威亮出证据来,审问才有所进展。
赵大总管作为赵府当家人的心腹,可谓是纵局参与,假天海的来历他费些功夫尚能查个大概,这马有才……可以说没有什么身家秘密的。
“把人带上来。”
大总管一声指令传出老远,被带过来的人竟走了几十步,临近厅门了,惊呼乍闻:“有才!”
熟悉的尖利的,城西小巷房主,郑大婶的嗓音。
马有才闻声色变,面露惊慌。这郑大婶儿,他的姑母,莫非……
“你怎么回事!不是说过别给我在外头惹事!你!”
“姑……我……”
在这姑侄二人扯开对话之前,赵大总管已将大厅外头的护卫家丁一干婢女,赶了个干净,没有吩咐,不得靠近。待他回过头来,郑大婶已一一向赵家人问好,注意到躲在赵小姐身后的小娃娃极为面善,正凑脸拉脖子要去瞧个仔细。
“郑氏,你与马有才是姑侄之亲,我们老爷夫人已然知晓。现在你与我们认一认,我家小姐身后站着那个孩子,你是否识得?”
邱婉儿回了凉州城,暂时藏身在石田安排的住所。两人有约,待石田助她顺利救出木儿,她才给出曾凌峰的下落。
只是依当下的情况,邱婉儿没有把握是他们先救出木儿,还是赵家那边先找到曾凌峰。这一切的关键,在于马有才。若那无用的家伙招了供,没了曾凌峰这一筹码,她再想救木儿,就是难上加难。
想到这些,婉儿埋下心,暗自思考对策……
此时,房门被扣响,婉儿竖起警惕,听出其中暗号,知是石田来了,速去开门,话也急急问了出来,
“石大哥,可有木儿的消息?”
石田摘下黑纱罩面的斗笠,露出一张挂满不大乐观的脸,摇头,
“我与赵府的内应都失去了联络,他们恐是已被彻查控制。木儿的现况,赵府的动向,探不出来甚么。不过有一件事……今日我在赵府侧门,远远看见你们此前租住的城西小院那位房东,被人带进赵府。”
邱婉儿听来,有一瞬的吃惊:“他们这是找人证,对质?这么说,马有才还未招认。”
“不错。”
“可你们是怎么做事的?”
婉儿皱起眉,态度不甚友好地嘲讽:“既然想做坏事,就该有坏人的行事作风。处处授人把柄,留人活口,你们才会走到任人摆布的今日地步。”
嘲讽很有力度,骇人的言辞听得石田咬牙:“或许是我不够毒辣,而公子他,也没有为了赵家产业泯灭良知。倒是你……我们着实低估了。”
“那你为何要救我?你不是对我的身份来历知解了然了么?不怕惹祸上身?”
“我救你,是可怜那孩子。”
“少跟我假惺惺,你不过是为了早日找到曾凌峰,怕他先落入赵家人之手。”
“……”
二人扯了几句,便开始商议计策。说到赵洪威的手段,说到木儿在赵府可能面临的局面,婉儿做了几个深呼吸。石田只见她如此,知她救子心切,恐她心神难定冲动误事,不由从旁提醒:“赵家是名门,且赵洪威一向自诩仁义豪侠,不会与一个孩童为难,你大可放心。”
“我怎能放心!赵家人定然已知晓我是女儿身,尤其赵雪娥,不知该如何震怒,你说他们不会迁怒我儿子?”
石田不欲与她争辩,硬着语气:“邱婉儿,请你冷静。此事你一旦失了分寸,走错一步……我也帮不了你。”
“……”
邱婉儿眼冒冷光直视他,看了半晌,侧过头去,嘴角牵出一道弧度:此事我若全指望你,就太傻了。
深夜,邱婉儿换上劲装,蒙上面巾,前往赵府探看。有石田的提醒,她也知自己能力有限,不敢靠得太近,从赵府侧门到东院她此前起居的偏房窗底,绕了大半圈,发现守卫不似自己所想般密集森严,心情略松,转而又想道,赵洪威是个老狐狸,赵雪娥也不乏智慧,戒备不严八成有诈,就等着她来上钩罢。
如此猜想着,婉儿此行便止于刺探,远远的测探。悄然前来,悄然离去,一路上只有一个念头——走下策。
实际上,邱婉儿这一猜想并非她多疑。赵洪威下令将木儿亲自带在身边,有人来救,难度已是最高,便是不需守卫,也断无几人能从他的手里抢走一个孩子,他可从来事事掌握主动权来的……
奈何也有某些时候,赵总镖头惊现束手无策的囧境。
“哇——娘——木儿要娘——”
夜半,木儿突然惊梦而起,开始哭闹,一个劲儿嚷着要娘,吵赵洪威不得安眠,
“住口!别哭了!”
摇曳烛火送来微光,赵洪威坐起身,竖起胡子,怒目直视,吼得孩子更是害怕,哭声再难止住。
“娘——有人欺负木儿——娘——”
孩子哭闹声,大人低喝声,把院外的守卫招了来,也把侧间的婆子丫鬟招了来。
“老爷?小少爷?”
赵洪威正烦着,门口的动静叫他烦上加烦:“你们不用进来。”
不就是一个娃娃,雪儿小的时候,不知道多乖。
“呜……呜……木儿要娘……娘……”
“小家伙,难得我这样子你竟不怕。我问你,你如此哭喊,当真把你娘招来了,被我擒下,你可会后悔?”
都过了一整日,木儿岂能不知眼前这老头正在寻他娘亲,并且不是甚么好事。既是对娘亲不好的事,他决然不依。
随后,孩童哭闹声戛然而止。
赵洪威借着烛光,细细瞅了瞅满脸涕泪的小娃娃,看他扁嘴委屈又不敢再吱声的模样,一腔烦躁清扫而空。
“哈哈哈哈……你这娃,倒是比我的雪儿小时候可爱多了……”
乐着乐着,赵洪威忽而想起今日大厅对质,当郑氏不堪压力指认木儿并道出其母时,他的夫人,他的女儿,双双青黑了的脸色,不禁叹了口气。
终究是我对不住她们母女,对不住雪儿。
想罢,随手扯了块巾布,往木儿脸上招呼,边擦边感叹:“你娘虽然狡猾,倒是把你生养得周周正正。瞧你这小脸……是我的亲孙子该多好……”
怎就摊上那样一个娘!
赵雪娥一夜不得好眠。
昨日, 马有才的姑母郑氏,作为有力人证,证实了木儿与其母早前便已辗转落地凉州, 从未见过他们有其余亲近之人,哪里来的孩子爹?虽然他那娘亲不在场无法对质,从郑氏口中的描述亦已可知,他的娘, 不是那个人, 又会是谁?
贾天海?呵呵!假天海。
所有谜题终得解。好一个爹!好一个娘!
她赵雪娥, 招婿招了个女人!
今日在大厅,真相几近清晰的一刻, 娘亲的脸色一片煞白,她自己虽已有心理准备,依然难以抑制地泛起晕眩之感。
一个心机如此重, 诡计如此多的女人, 一个骗取她一家信任, 闹得阖府鸡飞狗跳的恶人,一个搅动她的心,毫无愧意扬长而去的混蛋!
赵家不会放过你,赵雪娥不会放过你!
还不止这些, 恐怕曾府与董家,都不能饶你!
琴儿领着一众婢女从屋外端了洗漱用物进来,见雪娥扶额静坐妆台, 脸色不霁若有所思。
“小姐,您昨夜未睡好, 奴婢已叫厨下备了养神羹汤,梳洗之后小姐先用些?”
“嗯。”
雪娥应了, 配合着众人开始为她梳洗更衣,上了淡淡的妆,面色也好看不少。
赵雪娥梳洗完毕前往饭厅,赵夫人后脚便到,母女二人一见对方都是难掩的倦容,心知昨夜定是都睡不好的,还未开口互相宽慰几句,一家之主领着小木儿也到了。
小家伙眼睛有些肿,雪娥母女看来心情杂陈,到底念他是个孩子,心就软得容易,向他招招手,
“木儿,过来。”
一大早愁容不解的小家伙这才松快几分,朝着姥姥噔噔跑去,窝进怀里扁嘴不说话。
赵洪威英武的脸上同样挂着一丝疲倦,入得厅来便忍不住对妻女叹开,
“带娃娃实在不是我们大男人干的事,这小子昨夜今早都没消停,哭闹起来真是要命。”
母女俩看他一副头疼的样子,哪里还不知是怎么回事。想当日木儿初来赵府,夜里也是一个劲哭着要娘,谁哄都不听。
这般看来,那女人倒是很会疼孩子,她若是个好人,也便罢了……
“老爷,我看木儿还是由我来带着,不会出甚么岔子。”
“这……”
雪娥心有思量,向双亲提出:“爹,娘,木儿何不由女儿看着。那人虽诡计多端,武艺上却不是我的对手,想从我手上救人,不是那么容易。”
赵洪威叹口气,点了头。此事从头到尾,受伤害最大的是他这个女儿,她会愿意看管人质,考虑如何对付那个女人,也是合情合理。
“也好,雪儿办事为父放心。”
雪娥笑笑,看向懵懂无辜的木儿,眸光中多有隐思……
城东商铺区,人流熙攘的街上,一辆马车缓缓开路,向南直行。穿过热闹的街区,拐上宽阔的大路,车夫加速挥动马鞭,大半个时辰,抵达城南,拉马停在位处临郊的健安寺门前。
马车的主人,由着贴身侍女搀扶下车。一身素色,面带愁容,抬首望向佛门的眼中一片虔诚。
片刻,车夫领了交代,驾着马车前往寺边草棚等候,那下车的主仆二人,一同步入寺中,径直去了大雄宝殿。
健安寺香客不绝,远近闻名,逢初一十五,善男信女们便会前来敬献香火。此时这一位,便是近来家宅不宁,又逢十五特来上香祈愿的,董家夫人。
上过香,董夫人还待去求上一签,转身之际,被旁侧同来上香的一名妇人擦身别了一道,撞得她胳膊疼,手里似乎有些异样。待她反应过来是那人故意往她的手里塞了一样东西,人已经快速出了大殿,消失于眼前。
此间,董夫人另一旁的贴身丫鬟除去扶了扶自己主子,并对那撞人的妇人投去一记白眼,未曾发现有何异常。
董夫人心头紧张,抓牢了手中的东西,打消去求签问褂的念头,也下意识不去让丫鬟知道发生了甚么。因为她隐约感觉,抓在自己手中的,是关乎自己的,了不得的秘密。
“佩儿,我们回去了。”
“夫人,今日不求签了?”
董夫人暗暗捏着手心:“嗯,你去叫董福。”
“是。”佩儿不疑有他,出了大殿直往寺外走,老老实实去唤车夫。
支开人,心事重重的董夫人自行躲去禅院前的菩提树下,树干遮去往来香客的视线,颤着手,揭开包裹手中物什的帕子,露出一只翡翠玉镯。此镯翠根细腻,均匀鲜豔,色泽透亮,模样再熟悉不过。
这……是……
霎时,董夫人脸色大变,心口狂跳。她是万万不曾想过,今生还有机会再见此物,还有机会……
想不到,不敢想。
恍惚了一瞬,董夫人收回神思,仔细翻看手中的帕子,但见一行字浅浅入目:今日未时,城南聚贤楼。
不容多想,董夫人迅速将玉镯包好,踹入袖口,心思飞转,迈步离开,上马车后,吩咐:“我有些乏了,今日不回府用午膳,也先不去芸儿那儿,就到城南西巷的董记瞧一瞧,在那儿歇一歇。”
董福只管遵从,向着西巷拍马驾车而去。
一路上,董夫人心神不宁,想起往事,想起心中牵挂的那人,眼眶都不自觉泛红。佩儿当她又在为自己女儿忧心,劝慰的话说了两句,却被赶出车厢,一脸不可置信地坐到外头去。
终得清净的董夫人,不断抚过那温润的玉镯,想象着,期盼着,烦恼着,恐惧着……
可不论如何,今日这一趟,她必定要去。
相似小说推荐
-
用异能小剧场净化反派(逗逼老陶) [推理悬疑] 《用异能小剧场净化反派》全集 作者:逗逼老陶【完结】FW2023-06-01完结文案:表面温柔圣父实则腹黑...
-
钓系学姐的白月光是我(楚有风) [GL百合] 《钓系学姐的白月光是我》全集 作者:楚有风【完结】晋江VIP 2023-06-18完结总书评数:1071当前被收藏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