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二人要买烤红薯,老人挑了个大小适中的递过去,笑呵呵地说:“你们两个女仔一起吃一个就够了,晚上吃多了不消化。”
许是瞧出了两人是外地来的,老人交流时用的也是普通话,虽然听起来带了点口音,但听懂却是不成问题。
楚渝笑着道了谢,拿出手机想要扫码付钱,找了一圈却并未见到收款码,一时有些茫然。
老爷爷见她拿着手机,频频摆手跟她解释,着急之下的普通话不由自主夹了些粤语,听得楚渝满头雾水,只能求助地看向身旁人。
看着那双望向自己的眼睛,早已预料到眼下局面的人唇边微挑,不紧不慢地从身上拿出准备好的现金递给老人。
“多谢。”
老人也似松了口气,收下钱后,多给了她们一个油纸袋方便分食,笑眯眯道:“应该嘅,记得趁热食。”
散发着热气的烤红薯递到眼前,柔和的话音随之响起。
“吃吧。”
楚渝已然反应过来,失笑地抚了抚额。
“倒是我忘了。”
习惯果真可怕,早已对拿着手机扫码支付的场面习以为常,都快忘了还有现金这种东西。
幸好身旁人总是考虑周全。
两人沿着天星码头的步道慢慢前行,楚渝将红薯的另一头也套上隔热的油纸袋,把它从中间分作两半,小心地包好交给眼前人。
黎以白伸手接过,道了声谢。
被道谢的人眨了眨眼,用刚才学来的话回道:“应该嘅。”
话语字正腔圆,很有几分语言学习天赋。
黎以白看她一眼,鼻息间透出一丝浅笑,轻笑道:“得意。”
这句话发音是粤语的声调。楚渝想了想,觉得自己刚刚的语气可能确实有点得意过头了,于是不再多话,从善如流地闭上嘴开始吃烤红薯。
冬天的烤红薯好像总是格外香甜,微烫的内馅不需要多加咀嚼就在嘴里化成了一汪蜜,让人禁不住扬起头哈出两口热气,不等烫意退去些许,就又低头咬下第二口。
红薯的个头不算小,楚渝吃完半个后,肚子也有了七八分饱,她抬起头看向身旁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黎以白拿出一张纸,朝她伸过了手。
楚渝反应过来,抬手擦了擦自己的鼻尖,果然摸到了一点黏腻,她抿了抿唇,想要接过纸自己擦干净,却在那道似笑非笑的目光里渐渐熄了打算,只能不做任何反抗,乖乖地凑近前去。
纸巾覆在脸前,轻柔而仔细地擦试过鼻尖与唇瓣,潮湿的海风自亲密接触的身影中裹挟来一丝浅淡的铃兰香气,令她疑惑地攒起眉,忍不住偏头嗅了嗅。
歪头的动作使脸擦过掌心,仿佛宠物讨好的轻蹭。
黎以白微微一顿,徐徐收回手,眸光中似溢了和软春色,轻笑着嗔了一声:“小狗。”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楚渝面色陡红,窘迫地开口解释:“我不是故意的,只是觉得学姐身上的味道很特别……”
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说得有点暧昧,她又连忙换了种说法,“其实是之前做梦感觉闻到过类似的味道,所以忍不住想要确认一下。”
黎以白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少顷后,微微勾了唇。
“做梦梦见了我?”
楚渝:……
不善说谎的人被说破心事,脸上热意当即达到巅峰,她目光僵滞地看着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只恨自己不是一条鱼,否则就可以当场跳进水里把自己藏进海底深处,从此和这个世界永别。
见她满脸了无生气的模样,含着笑意的话语声就在这片沉寂中悠悠响起。
“不说话的意思是被我说中了吗?”
兔子急了还要咬人,楚渝深吸口气,抬眸看她一眼,耳尖还带着些未曾褪去的绯色,低声嘟囔道:“狐狸。”
话语声不敢放大,却又隐约带了些幽怨,浑似个受了欺负还不敢直说的受气包,惹得本就促狭的人更生出了些逗弄她的心思。
“我是狐狸的话,学妹是什么?”
“狼……猞猁……猎鹰……?”
个个都是爱吃狐狸的猛兽。
黎以白看着她,意味深长地挑起了唇。
“那看来学妹很想吃我?”
楚渝一时被噎住,脑子里不受控地晃过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画面,脸上好不容易降下来的温度又猛然升高,当即转过身捂住耳朵开始默念心经。
“学姐是直的学姐是直的学姐是直的学姐是直的……”
念了一半后,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大对劲,皱着眉思索了片刻,又改口念:“我是直的我是直的我是直的我是直的……”
正当她试图借此掩盖自己难以启齿的内心画面时,眼角余光却捕捉到一道光影极快地自天际划过,于刹那后又消失在夜色中。
楚渝慢了一拍后反应过来,抬头望着一片漆黑的夜空,有些不敢确定。
“……流星?”
黎以白走到她身边,确认了她刚才见到的画面并非错觉。
“新闻上的确说今晚有象限仪流星雨,但是受月光影响较难观测到,看来学妹的运气很好。”
闻言,楚渝略感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没来得及许愿。”
活了二十一年,她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流星,没想到对着流星说的却是“我是直的”……这算怎么回事?
黎以白看她一眼,悠悠道:“不如这样,你向我许愿,说不定我能满足你的一个愿望。”
见她很是一本正经的模样,楚渝忍不住笑起来,觉得自己像是没能吃到糖而被大人哄着的小孩,笑过之后,却还是配合地闭上眼睛许了一个愿。
“嗯。”片刻沉吟后,低柔的话语声徐徐响起,“你想要再见Elly一次?”
楚渝一怔,睁开了眼。
学姐怎么真的能够猜到?
已经从她的反应中得知了结果,黎以白笑道:“如果我帮你实现这个愿望,你要怎么报答我?”
听她的意思,竟然真的能够让自己再见到Elly。
楚渝双眼亮了起来,不假思索道:“学姐要怎样都可以。”
片刻安静。
黎以白眸光微挑,看着她的眼里勾了些耐人寻味的笑。
“我要怎样都可以?”
发现自己说的话好像有些歧义,楚渝卡壳了一下,想要开口解释,却又觉得万一是自己想得太多岂不是更加尴尬。
正当她踌躇不决时,一声轻笑响起,一只手抚到她脸侧摸了摸她的耳朵。
“那你今晚陪我看一场电影吧。”
指尖擦过耳廓,楚渝痒得眯了眯眼。
两人回到酒店时已经将近十一点,四周一片安静。
楚渝回自己房间先洗漱了一番,换了套轻便些的衣服,临出门前又磨蹭着收拾了一会儿,才拿上手机出了房门,慢吞吞地走到隔壁房间外。
走廊空无一人,静得几乎能听见心跳声,她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没来由的有些紧张,又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才拘谨地敲了敲门。
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走来,房门被打开,柔和的灯光伴随着氤氲雾气流泻出来。
黎以白看着站在门外的人,一只手擦着肩上半湿的发丝,笑了一下。
“进来吧。”
楚渝轻轻吸了口气,默不作声地走进房间,带上了门。
迎面就是雾蒙蒙的一片水汽,浴室门开着,里面的灯还未曾关上,温热的水雾将灯光都打湿,照得满室朦胧,其间夹杂的浅淡铃兰香气漫了楚渝满身。
“看你一直没来,我就先洗了个澡。”
黎以白坐在沙发上,面前是打开的电脑,许是考虑到楚渝要来,她并未穿睡衣,只换了一套宽松些的常服,上衣的扣子慵懒地散着,锁骨上还残留着些许未擦干的水滴,湿润的发丝将衣襟微微沁透,若隐若现地显露出了其下白皙的肌肤。
仿佛浸过水的一块软玉,温润又柔美,漫不经心地散发着迷离光芒。
楚渝嗓子有些发干,视线局促到不知该往哪儿看,只能垂着眸缓慢地挪到沙发边。
“……今晚看什么?”
须臾静默,回答的声音透了些笑。
“看我。”
楚渝怔住,还没能来得及思考话中含义,那抹挥之不去的熟悉气息已经靠了近来。
黎以白伸了手,仍沾着些湿意的指节抵在她下颌上,迫得她不得不抬起头来,四目相接后,指尖便又顺势抚至耳侧,逗弄般地揉了揉她的耳朵。
“连头都不抬,你要怎么陪我看电影?”
说完,她又笑了一下,用手点了点身旁的位置,“坐过来。”
楚渝抿了一下唇,努力忽视耳朵上传来的热意,依顺地坐了过去。黎以白将电脑屏幕朝她转了些许,问道:“看过这部电影吗?”
屏幕上是一对踩在吉他上的男女,海报上的名字叫《once》。
回忆了一会儿,楚渝答道:“听说过,但是没看过。”
这是一部爱尔兰的音乐电影,王菲曾跟她提过,说是很喜欢这部电影里的一首插曲,后来还蹿腾着要在寝室里办这部电影的观影会,只是后来忘了因为什么原因最终没能办成。
黎以白“嗯”了一声,“那看这部好吗?”
楚渝没有反对,“好。”
沙发的正对面有一面投影幕布,正适合两个人躺在一起看电影。
楚渝见身旁人开始连接投影,目光落在她微湿的发梢上,犹豫少顷,轻声道:“学姐,你的头发好像还有点湿。”
黎以白笑着略回过头,“所以?”
楚渝看了看她手边的毛巾,又看了看那双笑意深长的眼睛,顿了一顿,自觉地拿起了那块无人问津的毛巾。
安静的房间里响起细微的衣物摩擦声,夜灯柔和地亮着,身侧落地窗外是整夜不熄的霓虹灯影。
楚渝坐到黎以白身后,小心地为她擦着头发,手指穿过柔软湿润的发丝,就仿佛抚摸过了一场细雨,于指腹残留下些许潮润的湿意。
黎以白的头发很软,发尾略略卷起,在灯光下泛着些许不明显的栗色,每当楚渝的指尖不经意擦过耳侧时她都会微微眯起眼睛,像是被抚摸得极惬意的家猫,身子也会放松地略往后倚。
直到将头发上的水汽擦净,楚渝放下手里的毛巾,坐在身前的人已然将大半个身子都倚在了她身上,双眼慵懒地半闭着,丝毫没有起来的意思。
体温透过单薄的衣物传至身前,淡雅的铃兰香气仿佛也因为过度贴近的距离显得浓郁许多,楚渝略抬起手,根本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低垂的视线不小心扫过眼前人颈间的肌肤就如被烫了一般立即晃开,说话的声音都紧张得略微发哑。
“……学姐,好了。”
闭上的眼睛慢慢睁开,黎以白仍未坐起身,只仰着头看她,许久,唇边露出了一点笑。
“你心跳很快。”
本就错落起伏的心跳好似于此刻停了一瞬,而后如从云端扑空跌落,霎时跳动得更加剧烈。
楚渝微蹙着眉仰了一下身子,仿佛缺氧的鱼,耳根与脸颊都红得发烫,只是不敢对视地闭上眼轻轻喘息。
琥珀般的眼眸中散开暗沉光影,黎以白看着她,指尖一点点抚上她轻颤的眼睫,轻声喊她的名字。
“楚渝。”
呼吸顷刻停滞。
一阵敲门声却在此时响起,浑身僵硬的人几乎是瞬间从沙发上弹起,站在一旁顿了片刻,才偏开视线快步往门口走去。
“我去开门。”
打开门,门外是酒店的服务员。
“小姐,这是我们酒店赠送的夜间甜汤,请您慢用。”
楚渝道了声谢,接过他送来的夜宵,犹豫了会儿,低声问:“你们这有酒吗?”
“酒水都在酒柜中,您可以自行取用。”
“好,谢谢。”
关上门后,楚渝转过身,就见到黎以白坐回了原先的位置,正拿着遥控调整屏幕画面,一切又已是先前模样。
她抿了抿唇,端着甜汤走到黎以白身旁,用尽量若无其事的语气道:“学姐,是酒店送的夜宵。”
黎以白应了一声,没有看她。
“我让他们送上来的。你今晚没吃饭,喝一碗甜汤免得胃疼。”
楚渝低头看着手中的红豆丸子汤,“喔”了一下,隐约觉得眼前人有些冷淡,可细看却又看不出什么异样。思来想去,她放弃了继续琢磨的打算,只小心翼翼地问道:“学姐……我可以喝酒吗?”
动作微顿,黎以白抬起了眸。
“你要喝酒?”
“想喝一点。”楚渝干巴巴道。
黎以白看着她,唇边似乎是漾了点笑。
“我之前说过什么?”
“……尽量少喝酒。”
“那为什么要喝?”
楚渝一时语塞。
而不等她回答上来,却听身前人又说:“去拿吧,给我也倒一杯。”
变幻莫测的态度让楚渝愈加茫然,她不解地再看了身前人一眼,才放下端着的碗,转身去酒柜中取酒。
酒柜内摆放的除了常见的白酒外就是些红酒与白兰地。
挑选了一阵后,她从中拿了一瓶年份较浅的红酒,往两只高脚杯中各倒了一杯。
楚渝其实不爱喝红酒,总觉得红酒的味道太过酸涩了些,只不过相较于另外两种烈性酒,它便显得要柔和许多。
房间内的灯被逐一关上,只剩下了落地窗前不刺目的夜灯,幕布上开始徐徐播放电影画面。
这是一部非常典型的音乐电影,开头便是男主在街头弹着吉他的歌唱画面。
人潮来往的街道,无人在意的歌声,落魄失意的理想者,与为之驻步的身影。
在女主出现的那一刻,楚渝觉得自己大约猜到了后面的剧情,她端起酒杯想要喝一口,却被身旁人握住了手。
“先把甜汤喝完再喝酒。”
楚渝乖乖地应了一声。
剧情仍在缓慢进展,就如同她手中的红豆丸子汤,对音乐有着相同热爱的两个灵魂相遇了,于是所有的一切相处与逗留都显得软糯香甜。
他们在乐器店里借钢琴共同弹唱男人创作的歌,牵着一台老旧的吸尘器走过拥挤逼仄的集市,坐在公交车上将以往遭遇的倒霉事情大笑着歌唱出来。
或许他们会相爱,获得成功,再无法挽回地分开。楚渝猜想。
然而剧情却比她想得要更尖锐一些。
男人跟着女人回家,却发现她有丈夫与孩子,只不过丈夫远行在外未能归家,将她与年幼的女儿留在了这座小城。
暗藏的情愫到此显得窘迫起来。
他们一个穷困,一个潦倒,只能坐在无人打扰的星空下,分享藏在歌里的一点隐秘浪漫。
他给她听自己写的曲子,她为他的曲子填上了一首词。
当女人在深夜的街道上唱起这首歌时,楚渝微微动容,伸出的手想要去拿桌上的酒杯,却不经意触碰到了另一只手。
“Are you really here?or am I dreaming
I can’t tell dreams from truth”
她看着黎以白的眼睛,又在里面见到了自己的倒影。
或许是灯光太过昏暗,让她产生了错觉,梦里的身影与眼前画面逐渐重合,她仿佛又变成了等待爱人的赫洛。
那双望着她的眼眸太过温柔,靠近的身躯保持着触手可及的距离,让她好像一低头就能轻易将她拥住,于是心底丛生出一个不可告人的念头:
现在吻她,她应该不会拒绝。
心口似被烫了一下,楚渝丢盔弃甲般地转开视线,仓促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彷徨失措的思绪让入目的画面变得恍惚起来,她一口接一口地喝着杯里的酒,直到酒杯见底,难以启齿的羞惭在昏蒙醉意中逐渐被稀释,身旁人才轻轻按下她的手,微叹着把她的酒杯拿走。
“好了,你已经醉了。”
楚渝抬头看过去,皱了一下鼻子,语调因着酒醉变得有些软,出口的话语却反而强硬起来。
“……我没有醉。”
黎以白轻笑起来,顺从地哄着她,“嗯,没有醉,是我醉了,我们去睡觉好不好?”
酒醉的人略微歪着头看她,许久,忽然笑了一下,软绵绵地“嗯”了一声,将身子倚了过去。
温软而乖巧的模样让黎以白勾起了唇,她将怀前人抱起,轻轻放在床上,正准备起身去拿毛巾为她擦一擦,却被身下的人拉住了手,用力按倒在了一旁。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她手背不小心擦过床头,眉心微微蹙了一下,而下一刻,攒起的双眉却又慢慢舒展开,眼角也露出了一点笑。
楚渝撑着手半伏在黎以白身上,看着她带笑的眼睛,晃了一下有些发沉的头后,慢吞吞地叫她的名字。
“黎以白……”
“嗯?”
“黎以白。”
“嗯。”
“黎以白。”
黎以白笑了起来,“傻瓜。”
楚渝没听见她说什么,只觉得她笑得很好看,于是缓慢地眨了眨眼,也跟着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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