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是这么说,但是,不代表我要处处让着你。还有,收起你那狐媚的眼睛,不要被趣马大人家的田依小姐看了去,瞎勾人。”晁错咬牙道。
“嗤……”胡裴轻笑。
为什么喜欢逗弄晁错?
大概就是这个胖少年还有张可以入目的脸,外加不同别人看来时或呆或痴或欲的眼神。
“趣马,掌管金都马匹圈养。以司士大人如今的官位,作为晁府独子,你想娶他的女儿有点难。”
这方面晁错很有经验。
他咧嘴发笑道:“这用不着你担心。我爹官大,趣马定不敢反对我爹的提议。”
胡裴似笑非笑地睨过去,耳听马夫喊停马车,就起身往外去。
“胡公子,胡府到了。”晁伯刚说完,车帘就掀起。
胡裴站在车门处,逆着外头射进的夕阳暖光,轻笑道:“明日个赶早来胡府接我。不然,我会去趣马府外的彩翼街走走。”
“胡裴女娘……你……”晁错赶紧盖住嘴,瞪过去。
胡裴已经下晁伯摆好的踩凳,走向在府门口张望后迎来的胡林。
晁错掀开马车的窗帘,怒喊道:“胡裴,你给我等着。”
胡裴什么都没说也没回头,带胡林进胡府。
他走回玉芝院,边问道:“飞白怎么样?”
胡林恭敬回道:“整一日都在榻上窝着,不吃不喝也没出去。”
“黄仙呢?”胡裴跨过院槛,看向远处的小偏房。
耳内传来松树枝上白头翁一家的叽叽喳喳叫声。
“黄仙啊,今日个起早了,大家都说她变勤快啦,早间一直在厨房帮忙。”胡林笑说完,又拉平唇角,“少爷,今日个不要我背,是不是觉得我……胡松走后,我是不是也……”
胡裴闻言微顿,继续入堂。
他坐在厅堂的椅子上,一眼瞥见窝在锦凳上的一团,漫不经心地道:“我日渐长大,人也变重。
胡府规矩,学子上下学衙需要步行,唯有八姐可坐老太君的马车上国子大学。
六哥胡阳都要步行。
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该清楚。
以后有晁府马车顺路载我,你也能得了闲。”
胡裴又想起九岁的晁错还想娶趣马家的姑娘,朝胡林笑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年后二十吧。这段时间好好物色个姑娘结亲。另外,不要再同胡松接触,等娶了媳妇过日子多得是费银子的地方,攒起来吧。”
这几句叽歪话全是院里松树上那几只叽叽喳喳的鸟说来,经胡裴的口转给胡林。
胡林本松散的神色发紧,呐呐不敢言。
胡裴敛去眸里的笑意,看向提盒进来的明泉道:“日后,我上下学有晁府马车,胡林在家与你一起。
你帮我看好他,不要把那点不多的工钱都被人骗了去。”
明泉和胡林一起当差,自然知道胡林今日接济胡松的事。
他点头应下,同不敢吭声的胡林一起摆好碗碟,并一碗水滚蛋。
胡裴上前抱起飞白,与它抬起的宝石般红色眸光相触。
明泉在旁边道:“今日个早间煮了蛋,它没吃,就一直睡到现在。现在看它的精神头,应该没事。
那这飞白是真好养。”
“嗯。”胡裴撇开眸,抱飞白上桌,把水滚蛋的瓷碗推过去。
飞白就开始细细地吃起来。
胡林瞧见后都松开紧绷的心神,与明泉立在旁边等候。
胡裴慢条斯理地把饭用完,抹过嘴角时想起来竟然……摸了狐狸吃饭……都是被晁错那人影响了。
他放下絮巾,朝胡林道:“黄仙回来吗?”
明泉先是道:“我把食盒拿过去了。
其实,少爷,她是个婢女,整得比几位小姐还要……以往,侍从们都有点儿不满。不过,今日她到是转了性。现在,她跑大夫人房里伺候去了。”
“不用管她,母亲喜她就惯着她。
胡府用人,年龄就没有小过十七,她是个例外,本就是当孩子在养。
你们收拾好后下去吧,一会再端水来给我洗漱。”胡裴吩咐完,抱起已经擦过嘴角的飞白,向院子里走去。
他带飞白走在胡府的园里,渐渐地把飞白放在脖子上。
但这狐狸总挂不住,往下掉。
胡裴无奈下只能继续抱在怀里,进胡云深的院子。
一进院子,胡裴就见一角黄衫裙跟老鼠见了猫似一跳后窜去母亲住的后院。
胡裴若有所思地抚摸怀里的飞白,喃喃道:“她这么怕你啊。”
胡夫人听莲蓬说九少爷来了,赶紧推了推夫君胡云深。
两人一起离开卧房,在前厅等儿子入室。
胡裴知道这个点父亲也在,特意一起见了。
他见两夫妻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有点儿负疚,近前客气喊道:“爹,娘。”
“咳咳,用完饭了?”胡云深说完就遭夫人的轻睨。
胡夫人这动作模样真跟胡裴有几分相似。
“过来,裴儿。”胡夫人招了招手,近距离看过胡裴最近的模样,又瞧向他怀里的白色狐狸,慈爱地笑道,“这东西不伤人?”
“没有。世人说儿懒,这狐狸比儿还懒散,整日个就知道睡觉。”胡裴打趣道。
胡夫人被他逗笑。
胡云深直接重重地咳了声:“既知道自己懒,平日就上进些,省得教习的欧阳夫子隔三差五拜访我。”
胡裴继续笑着,他知道有人会替自己出头。
胡夫人不轻不重的吟了声,胡云深就哑火了。
胡夫人直接下逐夫令:“你不说近日要册封太子,有一堆礼仪的事项要忙,快去吧。”
“夫人……”胡云深委屈地喊了声。可是,胡夫人连一个眼神都没奉送过去。
他暗瞪儿子眼,起身离去。
“好了,你爹走了。”胡夫人没去拉胡裴,她知道儿子不喜人太过亲近,问道,“胡松走后,明泉照顾得可还好?”
“母亲安排得定然是好。”胡裴淡笑道。
“你不怪我把胡松遣走吧?”胡夫人又轻声道,漂亮的美眸里有温柔慈爱。
胡裴撸了把飞白的毛,温声笑道:“最近玩骰子的人日渐变多,且多为普通侍从。
母亲身为胡府当家主母,若不主动做个表率,如何让其他院心服,再主动把那些上了瘾的侍从遣出去。”
“我儿聪颖。近日天气转暖,但春捂秋冻,你还是要多留意些多穿些。”胡夫人又笑道。
胡裴眸光释然,轻轻颔首道:“母亲忘记了,儿不怕冷,老太君都喜欢抓着我的手取暖。”
这一说倒是惹来胡夫人的嗔怪,往日想要抱抱这孩子,硬是不让抱,一抱就哭,至如今真正拉上胡裴手的次数都不超过五个手指头。
胡裴反叮嘱母亲几句注意节气变化的话,再几句闲谈后,母子间就没什么可聊的话。
“儿回院子洗沐了。”胡裴先站起来道。
“去吧。莲蓬,送送少爷。”胡夫人虽是这么吩咐,但亲自站起来送胡裴出院子,见他抱狐狸走了,轻轻地叹息了声。
莲蓬扶把胡夫人:“夫人,回吧。”
胡夫人轻点头,见那浅蓝的身影消失才回转院。
胡裴行走在道上,抚摸白狐的身体,轻声喃道:“终归不是懵懂的稚童。
即使母慈,我也没了子亲之心,心里尽想着避嫌。可惜了。”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可惜无法如天真稚童般,真切享受一翻父慈母爱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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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裴又踏上那条鹅卵石小径,行走在千丝花蕊执灯的幽暗微红的道上。
远方,萦飞幽暗烛火的城里传来的歌声越发清晰。
他低首呵呵笑出声,一步踏出梦境。
随即从床上坐起,盯向黑暗里双眸闪红光的鬼魅小身影。
突然,那红眸魅影往地下一跳,走出两步后回头望去。
胡裴在黑暗里静静地放缓呼吸,勾起看不清的唇角,轻声道:“你要走就走,难不成以为我会跟去?晚间装神弄鬼,引我心绪不宁,真正是养不熟。”
说完,他一个翻身又倒下去,继续入睡。
雷冥尊瞪双红色的狐眼,千年放平的心态被这个问题灵魂勾起一丝火气。
他转身扬爪子,轻巧地跳回床榻,结果被一只小手一推,落回地面。
“嗷嘤……”
胡裴撑床昂起头,睨向黑暗里的红芒眼睛:“我说过,落地后不要上榻。再上来,我就喝你的血补充灵力。”
狠话放完,不去管这狐狸的反应,直接躺回去入睡。
临睡前,他心里想到:已经被勾起两回梦境。
若悄无声息地处理掉这只狐狸,恐怕还会再来其它玩意。
与其到时候变得被动,不如先把狐狸放在明处,自己看着更安心。
得做两手准备。
另一手,还是要在人世间有点地位,以一人之力牵动千万人的存在,这样才不会被随便捉回去吧。
雷冥尊的神识见到这人真地呼吸平稳,就垫脚趴回白日的锦凳窝着了。
不急,有问题的灵魂都是九幽的顽固之症,解决他们都要有耐心。
早晨,鸟雀鸣笛。
晁错嚼着母亲赶出门送的早膳,恶狠狠地咬口,当作是在吃胡裴的肉。
他乘马车停在胡府门前,让晁伯去敲门。
晁伯刚踏上门就见胡阳背学囊走出来。
胡阳听晁伯来意,大笑道:“那你们也太早了点。小九哪有这么早起床,现在……”
“六哥。晁伯,辛苦你了。”胡裴路过僵住的胡阳,直接穿过马夫,登上停在门口的晁府马车。
胡阳呆滞地看向一旁跟出来站在门口送人的胡林:“你家少爷生病了?”
胡林昂起头,眨眼道:“没有。我家少爷好着呢,就是早起了一次。”
胡阳瞬间理解地点头,目送马车离去:“对,就这一次。
哎,等等我啊,捎我一程。”
马车里,胡裴扇了扇鼻子,向晁错嫌弃道:“以后别在车里用膳。”
晁错瞪眼,骂不过这家伙,吃得更香更有味儿。
他还从叶兜里新拿出块荇菜饼,在胡裴眼前晃悠:“要不要来个?我晁府免费给你提供早膳。”
胡裴屈指绕过他的手,从叶兜里重新取一个,已经唬得晁错愣了神。
胡裴直接咬口饼子,点评道:“慈母点羹汤,家贫菜粥香,人生思苦甜,最是儿时味,晁夫人是贤妻良母。”
“嘿……你又知道这是我母亲所做了?”晁错口嚼饼子,震惊道,“你怎么知道这是我母亲拿手的饼子?”
胡裴细细又认真地吃饼子。
外头跑着上气不接下气的胡阳喊了声:“那是因为胡裴小时去过一次乐尼寺,当时晁夫人就亲自给我和胡裴一人一盒新鲜的荇菜饼。那味道可好了。”
晁错直接掀开帘子,看向随马车跑的胡府六公子:“我说胡阳,你怎么不上来?”
“……”
我要不是怕你把我家小九怎么着,会傻乎乎跟着你的马车跑?
死胖子,坏胖子,还不让马夫停,故意的吧。
啊,白马小学到了。
胡阳气瞪向晁错的笑脸,越发喘了。
怎么不气胡裴?
舍不得,他也没这个想法。
晁错已经在哎哟地喊了:“不好意思啊,咱们的白马学堂到了,下次见啊。”
胡阳拿手指向一脸坏笑的晁错,气急地说不出话。
他身后一辆马车慢悠悠得上前来。
车里一身国子大学衣装的梵音辞掀起车帘,确认是胡阳本人,朝侍女丰缥颔首。
侍女丰缥高声道:“六公子,要不你上来坐我们的马车吧?”
胡阳一见后丞府的标志,赶紧摇头,还往旁边让了道,行同窗礼,文质彬彬道:“梵小姐先请。”
丰缥回首朝自家小姐看去。
梵音辞罩身国子大学的白烟云纱罩青云袍,飘虚得跟那晨间山上的青烟般娴静无声,加之明眸杏眼暗垂,显见是落了兴致。
丰缥瞪向站在道旁渐渐落后的胡阳,嘀咕道:“呆子。”
晁府的马车停在马白小学的驿亭。
胡裴站在学堂门口,正见后丞家的马车向国子大学行去,而胡阳让在道旁行礼。
他摇了摇头,直接往学堂走去。
六哥确实不解风情,又固守君子门风。
真可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晁错跟上胡裴,笑道:“你这六哥有艳福。听说后丞大人家的梵音辞小姐在国子大学是出了名的才女。”
胡裴歪头打趣句:“田依小姐年芳十三,在国子大学应该是小荷才露角,峥嵘在朝夕,再看你……”
“喂,胡裴,你在暗讽我无才?
我告诉你,这次我一定比你先进国子大学。
我现在就去欧阳夫子那开小灶。”晁错喊完,已经往教习堂跑去。
胡裴勾起唇角。
这一个、二个都是呆子,一个年近十八不通情爱,一个十岁不通人心激将,倒是有趣又好笑。
锣声响起。
欧阳夫子带跟屁虫似的晁错进“勤”字堂,入堂后见胡裴正襟危坐,这心情瞬间朗如清风明月。
夫子也爱养眼人啊。
待得晁错归位,他先是打趣道:“今日我出门听闻喜鹊枝头叫,预料必有喜事。”他随即吟道,“人逢良才正座堂,来日必是庙上师。人生一喜。”
他等这个学子应一句,偏偏所有学子都回首盯去。
那小小的妙人儿依旧岿然不动、镇静如山。
“好吧,现在开始研学。”
所有人正襟危坐,连晁错也是如此,认真听夫子讲堂。
待得散学后,胡裴主动寻到欧阳夫子的教习堂。
晁错正坐在一旁默背习作。
欧阳夫子听过胡裴的来意,诧异道:“你确定要抬学级?”
一旁的晁错顿时瞪眼。这胡裴女娘是专门来克自己吧?
胡裴淡定道:“或许,你也可以让我现在从白马小学结业,予以荐信,直送国子大学。”
欧阳夫子昂吸口气,压了压激昂的情绪。
“自蒙学、幼学被废改私后,立为小学,学子从六岁至十二岁,需读儒门圣学一百二十八经典,再有各种九章算学、格物研农、行商要略,没有六年根本不可能吃透。”
胡裴轻笑出声:“或许夫子可以把结业卷予我考过,便知道我行不行了。”
欧阳夫子沉默了。
晁错跳起来,急促道:“胡裴,你别太嚣张,真以为自己是大周的天才?”
欧阳夫子凝眉望过去,晁错立马歇菜,拿起书继续背。
欧阳夫子有了主意,看向胡裴时手里的书卷指向心不在焉的晁错:“行善莫半道,不如你多宽宥一年。
明年此时,予你结业考。倘若过关,夫子给你荐信,如何?”
胡裴看向竖起耳朵、眼神乱飘的晁错,微不可见叹口气:“罢了,可以。”
“哦,好。”欧阳夫子瞬间展开笑容,“每日与他一起来我这里加学,放学时比旁人晚走一个时辰。当然,夫子这里不管晚膳。另外,其余夫子的课都要补上去。”
“……”胡裴正要张口反驳,欧阳夫子已经又道。
“不许反悔,否则荐信一事就此作罢。
我知你聪颖,善巧思、能辨学。
但是,一棵树的根基若扎得不够深,很容易被风摧折。
孩子,听夫子一言。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且走且行,且行且思。”
“夫子的意思是你胡裴步子跨得太大,小心扯着裆,哈……”晁错一时图嘴快,说完就见各方教习瞪来的眼神,赶紧哑火,埋头进书里去。
欧阳夫子赶紧向各位教习摆手,留在教习堂的三位夫子加一位女夫子才按捺批评晁错的念头。
欧阳夫子继续看向胡裴。
“好吧。”胡裴面对欧阳夫子老神在在的笑脸,只能点头应下。
待傍晚散学,学子、夫子们陆续离去。
胡裴沉下气,静翻夫子布下的课业。
同时,他还得应付旁边傻胖的各种问题。
一直到一个时辰后,学堂里的留夜管事来喊时间到了,两人才离开教习堂。
晁错暗瞪胡裴,嘟囔道:“都怪你,做什么要提前结业,非得拉上我多熬一个时辰,饿都饿死了。”
胡裴闻言,凝目过去,碾下唇什么都没说,径直往小学外的驿亭走去。
有这功夫争辩,不如省点力气赶紧回府用膳。
待得马车停在胡府门口,胡裴丢句:“明日还是今日这个时辰来接。另外,在教习堂都是我教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记得明早给我带早膳。”
“我……好你个胡裴。”晁错咬碎白牙,朝他的背影挥舞几拳。
他朝晁伯喊道:“晁伯,快回府,饿死我了。
明日,多备点糕点,今日个全给胡裴那女娘吃了去,气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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