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过口气,依旧怒喝道:“朕以为你不在大周国学受训,郡王把你教得潇洒卓然、文理通识,却不知你权欲熏心,私杀亲弟,这和他轩辕月有何不同?
即日起,太子禁足天机宫,擢令太史前去教导治学治国。”
狄赓帝想起了当日提议立轩辕海为太子时,轩郡王轩辕五的劝谏,这会是真动了废太子之心。
但是轩辕海是他一意孤行提拔上来,最爱妃子的儿子,刚上位不足十日就废?
太子不足惜,皇帝在天下人面前委实丢不起这个人。
狄赓帝思想完,就令三司和季雪康依法办理轩辕月谋杀轩辕夏一事,同时也无奈得定了轩辕月畏罪死于狱中的说法。
他实在丢不起太子杀弟这个脸,也不敢面临天下人的指摘谩骂。
经此一茬,他的身体确实大不如前,回宫后就气得卧了榻。
宫里纷纷扰扰时,晁错等到夕阳西斜,头顶的鸟儿分出胜负,雪松上停了热闹的叽喳声,大家都很安静地窝在枝头,时不时才叫两声。
胡裴不负晁错期望得推开窗棱的格栅,一眼瞧见在斜阳下韵黄色光芒、衣襟环不住前膛的高大男孩。
他眼见晁错爆炸出惊人的喜色,绽放的笑容比之斜阳余晖还要温暖,也被感染得回应笑面。
晁错手长脚长,几步来到窗前:“胡裴,你……”
“我没事了。”胡裴屈指,白皙的手指上红艳艳还起了皱纹,可见搓洗的时间很长。他拉了拉晁错不合体的衣襟,缓声道:“进来换了你自己的衣衫吧。”
“哎。你退退,我就进来。”激动的晁错就想来个跃窗而入,已显示少年人的潇洒豪迈。
胡裴眼尾上扬,嗤他:“别做流氓子,这地儿是榻。若被你踩脏了,就搬回去给我送一张新的来。”
这么说胡裴此刻跪在榻上同自己对话吗?
晁错脸色一红,想起曾经参加过的娶妻礼,有一礼就是夫妻对拜。
俊颜泛红的他赶紧沿廊去正堂门。
胡裴望向雪松上吵闹不休的鸟群,笑道:“谢谢你们的关心,吃过再走吧。”他示意胡林去院子里撒谷子。
做惯此事的胡林擦过进来的晁错离去。
胡裴见晁错近前,坐在榻上指向内间:“你先进去洗洗,这衣袖上都是血,手……洗过了,但还是再洗一遍吧。”
晁错看他一脸嫌弃,又泛起嘀咕的毛病:“这不都是为你……娘们唧唧……我去我去。”
他也是怕了胡裴眯眸的小样儿,看起来不凶还讨喜,却也怂他会不理人。
待明泉换好水出来,换了晁错进去。
晁错一看干净的官袍和合适的内衫,直道胡裴这人……比娘亲还细心。
他嘿嘿地跳进浴桶,从头到脚洗了个遍。
若是晚间能留在这里……这么一想,不止水是烫的,连他的人都跟煮熟的虾子似红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眼前好像就坐着不着衣衫、言笑晏晏的胡裴。
晁错的心跳得跟火山爆炸一样,猛地扑过去闷进了水里。
他把脸抬起后,脑子醒过神,但是心没有,还不自觉地牵扯嘴角嘻嘻傻笑。
胡裴是怎么也不会想到晁错这家伙会在他的浴桶里做男孩最为激亢的事情。
外间的他靠在榻背上,凝目在叽喳抢食的鸟群上。
它们吃饱后陆续飞离,期间也带回从宫里得来的消息。
待听了狄赓帝对太子的处理,胡裴讽刺地勾起唇角。
当他心神恍惚在轩辕玄这次做了渔翁后,接下来季雪康和狄赓帝又会怎么做时,耳里听到一声从里间传来的低沉闷吼。
那种气息频率,伴随猛虎发作完后的急速喘息。
这种声音很奇怪,胡裴不曾听闻过,对此生出好奇心。
他回转心神,下了榻走进偏房。
一入内里,嗅觉敏感的他就闻到了一股特别的味儿,再及晁错放松舒展的面容上透红晕、浮汗珠。
胡裴这心里就有把……火,喧嚣不得,想砸死这混账兄弟。
我把你当兄弟,你竟然在我的浴桶里做这种事!?
胡裴差点被气昏头。
晁错还沉浸在适才的遐想里,等察觉旁有冷风流来,侧头瞧去。他一见是胡裴,顿时脸热心烫,拍着水掩盖刚才的罪证,遮掩心虚和慌乱的情绪……
胡裴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压下怒火后直接转身离去。
他见明泉提水桶入室,吩咐他进去收拾,“你把桶提进去后,让他再冲洗一遍,还有……待他出来,从我在公中的户上支银,把里面的东西全部换掉,一件不落。”
“是,少爷。”明泉没有质疑,胡裴的洁癖不是一年二年,若自己和胡林不是娶了胡府的侍女,都得被胡裴给换掉。
偏房传来了猛烈的冲水声响。
胡裴示意胡林去取餐,多拿一份。
他的心里没有那么宁静,甚至有些急躁,因为雷冥尊自今还没出现,晚间的交易还得做……这样胡夫人……
他心里沉沉地叹口气,正襟危坐在厅堂,等胡林来摆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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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错衣冠楚楚地出来,见胡裴坐在外厅,挪步过去。
当越来越深刻地认清楚内心的想法,晁错真得想直接吐露心声。
但是又怕被胡裴以有色眼睛看待,立马就怂了。
那丝折磨人的心意就被他压在心里口难开。
胡裴见胡林入厅,直接吩咐摆饭。
胡林摆好饭,朝挪小碎步走来的晁错行礼,而后向胡裴道:“少爷,老爷现在还在宫里没回来,以往都是早早放寮回府。大夫人有些担心,遂让我问少爷一声。”
胡裴颔首,心里知道父亲为什么这么晚还未回。他先示意晁错过来坐,假装没看到他那磨磨蹭蹭的样子。
“你去回母亲,就说宫门下钥前,父亲会回府,让她不用担心,好好陪品年先用膳。”
“哎。”胡林得了信,就要回去,又转身道,“品年少爷他……好几次念叨少爷,想你陪他出去玩。”
胡裴提筷的动作一顿。
胡品年自出生后到能走,胡裴就已经上大金宫当差,遂同这个弟弟不怎么亲近,但是架不住孩子孺慕哥哥。
胡裴心生一丝眷恋,以及对身旁这个举筷子还不敢动下的傻大个多了丝暖意。
“我知道了,若是……下个旬假日,我就带他上街。”
“哎。”胡林得了准消息,飞快地跑了。
“吃吧。吃完赶紧回府。你打了皇子,总有被秋后算账的时候,趁现在多吃点儿。”胡裴打趣完,举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
晁错本怂的模样,立马正色:“我打他是他该打。去岁,你去他宫里,我就觉得这人眼神不对,还有,那时候你不喝他殿里的茶,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意图不轨?”
胡裴咽下嘴里的食物,放下筷子,凝目在他的面容五官,再及晶亮有神的目里。晁错并不像外人看到那般真得五大三粗,反而极为细心。当时在轩辕月的宫里打翻茶盏是极为自然的行为,却被他连贯明白了。
胡裴压下思绪,极为平静和缓地问:“晁错,你为什么来救我?”
晁错对上他幽深的眸光,不由自主吞了口水。
心里那丝隐秘,好险就要脱口而出。
他避开胡裴的目光,盯在满当当的饭碗上:“那只红雀鸟引我去。”
“你知不知道有很多解决方法,而不是直接揍他。你知道晁家的根基不厚,这次若被圣上惦记,司士大人倾尽一生的算计都将付之东流。”胡裴说完也觉得好笑,但是看他打人其实挺快意。事后想来,为那种人手上沾染麻烦,又没这个必要。
晁错捏紧手上的筷子。
说实话,跟随欧阳玉壶走得远、看得多,回金都后再瞧见自家父亲那翻蝇营狗苟的为官生涯,心里没有多少敬仰,反而觉得……
“你是在为我爹说话?”
胡裴不知道他的脑海里是怎么流转,抬手用公筷夹了块素肉给他:“磨了豆子做的,虽不如真,但是烧法一样,口感很不错。你尝尝。”
晁错也跟不上胡裴的思路,便不再探究想法,埋头吃起来。
他嚼着素鸡,含糊道:“嗯,挺好吃。”
胡裴没嫌弃他的礼仪。
相反,在他眼里这般的晁错很真诚。
当然了,得早日给他弄个女娘,省得再歪下去,正不了了。
待胡云深赶在天黑前回府,刚好遇上胡裴送晁错出门。
两厢碰上,晁错很快同胡云深见了礼。
胡云深知道晁错帮了亲儿,反向他倾身行礼:“多谢晁小臣,改日胡府备上厚礼重谢。晁小臣快回府吧,今日令尊晁大人在司寇寮外等了半响,待圣上定了六皇子的罪才回。”
晁错微愣,知道父亲定是得了自己打皇子的消息守在司寇寮外探情况。
他向胡家父子拱手后匆匆上了胡府门房牵来的马,疾跑而去。
不喜父亲的为官之道,但是父母爱子的心意,他的先生有教,晁错也懂。
胡云深看向无人的青石大街,微不可见叹口气:“当年晁纲还提醒我注意八皇子轩辕端不辨男女一事,我一直以为以你才智定不会卷进这种事。”
“儿让父亲失望了。”胡裴也是颇为沉重。这次能全身而退,还真亏晁错周旋。
“六皇子死在狱中。虽然司寇寮的案录上没有提到你和晁错,但是这账肯定在皇家的簿录上,在圣上的心里。日后,你的路不好走了。”胡云深转身往胡府深处走去。
胡裴跟在他旁边,并不如父亲这般忧虑深重,而是道:“六皇子妃的事如何?”
胡云深顿了顿,不由叹息道:“我回府前,碰上六皇子母妃的宫侍,还有六皇子府派出的侍从……信也报进西苑。
韵珊临产在即,此事恐不能善了。我无意分家,但是看情形,恐怕不分不行了,等太老君喊人吧。”
两院分道口,胡裴停下了脚步。
胡云深若有所感,回首间,皱眉问道:“不去见见你娘吗?”
胡裴望向父亲,十五的他已经可以和父亲平视。
他展露舒缓淡然的笑容:“父亲去吧。母亲已经等候多时了。”
胡云深忍不住蹙了蹙眉间,口气不好道:“裴儿,你外号灵均,但你终归是我胡家的孩子,我胡云深和季暮云的儿子,你有洁癖还是癖什么都可以,喜男喜女为父也不在意。但是,同父母不要太生分了。
我和你娘即使有了品年,依然关注于你,爱护于你。”
胡裴的心里泛上涩然,差点落了泪。
他知道自己有意隔出距离,被父母感知到了。
但是,若太亲近,离别时,又该是何等的痛斥心扉。
何况,这次轩辕月被抓一事,涉及二叔胡云知一家。
事后,胡韵珊一事所带出的问题都会由父母承受。
这般一想,心里的愧疚更甚。
胡裴深深地朝胡云深行礼鞠躬。
他行礼的方向也是对着父母的院子,不远处的院子里还有母亲季暮云。
“裴儿不孝。”
胡云深扶起儿子,叹息般道:“今日你也受了惊,早点回去休息吧。你母亲那,我来说这事吧。”
胡裴目送胡云深带侍从明月离去,心里起失落和叹惋。
多好的父母,可惜自己算不得他们真正的孩儿,还给他们带来了莫大的麻烦。
一转身就看到那袭白袍蓝带,胡裴的脚步未顿,直接擦过这神出鬼没的雷冥尊回玉芝院。
回玉芝院里,胡裴遣走了轮到今夜当值的明泉。
明泉和胡林已经各自娶妻,有了家室。
按胡夫人的意思是把两人遣到庄户或者铺子上,但是胡裴此人越处的久就越念旧。经过商议后,白日胡林两人一起当差,晚间两人轮着当值。
明泉走后,胡裴就进了点灯的书房。他一声不吭、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打开抽屉取出一把新买的匕刀,搁在桌面。
眉目轻撩,望向桌前直立的发光冥尊:“那榻上的狐狸是假象,我的狐狸身体呢?”
雷冥尊挥手,飞白的身体就落在桌案上。
胡裴探手摸去,狐狸的身体柔软却无生机。
一如当年,他守在季暮云的院子外五个多月,都不见灵魂前来投生胡九少爷的身体。
至胎儿出生后几个呼吸,还没有灵魂出现,他这缕幽魂才入了这具身体,做了胡家的九子。
如今,已经过了十五载,九幽冥府的问题也已经解决,有了新的冥尊处理遗留的问题魂魄。
胡裴敛下眸光的里幽火,平静地道:“来吧。”目光凝在刀匕上,总不能还是让自己动手自裁吧?
雷冥尊目色沉沉地望向他,抬手一摄,胡裴的魂魄就出了身体,一下流进白狐的体内。
胡裴的本体啪叽一声倒在桌案上,距离刀匕就差一个手指的距离。
雷冥尊抬手凝法,控制胡裴身体的生机流逝,转而御使身体落回寝室的床榻上。他还给胡裴的身体盖上被子,随后摄取来白狐,抱在怀里。
胡裴感觉到自己的灵魂被困在一具狭小但充满灵力的身体里。他一时间无法睁开眼睛,狐体的灵力经妖丹的流转充盈他的魂身,这令他一直以来的寡淡情绪得到身体感官的补足。
雷冥尊抚摸手上的白狐,学往日胡裴抚摸他那缕魂识一样轻轻地有一下没一下的撸着。他的身形一晃,进入了白狐体内丹府位置的雷积山空间秘境。
他抱着白狐漫步在青绿交间的山道上,一边抚摸一边帮助他捋顺白狐体内的灵力和他本体魂识相融合。
回归身体简单,而要自如运使这具拥有九尾血脉的灵狐体就不容易。
到了山顶的雷积门凌霄大殿,雷冥尊稳稳得把白狐放在殿内的玉榻。
他目色深沉地凝望在阖目的白狐身体上,转而四顾大殿。
曾经的雷积门虽然算不得君州修真界数一数二的门派,但是它独立于各大门派之外,立于西海上,乃是闻名君州界的海上仙山。
在这方大殿里一袭红衣的朝歌进进出出,一口一个师父长、师父短的喊着,每每训他对修炼不上进,偏偏拿山下那群记名弟子来作对比。
雷冥尊转眸凝望趴伏在玉榻上的白狐,平静无波的眸光里含有几不可辨的笑意。
他还记得初见朝歌的场景,还有朝歌知道男儿、女儿身的区别那幕,再及他冲进道魔战场撕心裂肺喊“师尊”那声……
“唉……”雷冥尊轻叹口气,抬步坐在玉榻旁边,抚摸那柔软蓬松的白色大尾巴,“好好一个男子,为何总要喜欢男子?
当年你的母亲羽谙仙子在你出生时占星后得出情殇之卦,预测你会因情而殇,才出此下策令你男扮女装混在女弟子里长大。她以为你接触的女子多,自然就不会喜欢普通女子。你明知前情,偏偏任性又胆大妄为,任自己沉浮在红尘情海。不喜女子,反喜男子。
朝歌啊朝歌,你要为师怎么对你?”
胡裴全然听不到这番话,他在狐狸的体内运转灵力适应身体,试图打开不熟练的五感。
他以为自己醒来后定是在狐狸体内。然而,再睁开眼,依然是往日熟悉的云纱帐顶。
他一个翻身下床,落在地上,伸出手上下翻看:不是狐狸的爪子。
环顾四周,天已经大亮,快步出屋走入院。
闹不明白得他进进出出两趟寻找那个奇怪的雷冥尊,却不见人影。
胡林已经打水入院,看胡裴这番神思不嘱,心里好奇但按捺下去。
自家少爷有多少奇怪处早已是见怪不怪。少爷不肯换年轻的侍从,大抵也是用惯了人,不会因他特殊而多话。
胡裴用完明泉拿来的饭食,而后吩咐道:“往后的晚间,你们拎来水后就回家吧,不用再留人守夜。”
两人心里有疑问,但是这事让两人两家都受益,再及家中妻儿的顾忌,推脱两句得了胡裴再次确认后就依了。
胡裴琢磨不出雷冥尊的意思,提心吊胆近一个时辰,就收拾妥当后正常去上寮。
临出门他想起胡品年,对明泉道:“你跟品年说,好好在家开蒙。待旬日,我就带他上街。”
明泉应了。
胡裴上了马车,遥遥向宫里行去。昨日一事被帝王了结,但是问题没有解决,甚至白日化了。
太子禁足天机宫,轩辕玄独立朝堂。若不出意外,以狄赓帝的帝王心术就该把八皇子轩辕端提上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十六字概括了这次的事件。
轩辕月和轩辕海间的较量;轩辕玄与轩辕海间的眼底斗;而轩辕端成了这次的渔翁,也该是轮到他出头的时候。
但是,七皇子轩辕不羁还在局势里和局势外游离,是个不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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