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日后我赚足银钱,自请开府,再纳他几个美夫郎,学学二叔院里享享齐人之福,或是那沈家传人沈天心独身自乐、逍遥世间,不比你闲居在家强吗?”
胡芸翎昂面,孺慕地望向聪慧的母亲。
居衡夫人不轻不重地打在这个离经叛道的女儿手上:“收起你那不着调的心思。齐人之福岂是好享?
你不看看今日这把火,把你二叔房里都点着了。
你再看看你那二婶,她几个‘姐妹’,哪里是省油的灯。你二婶一直跟你二叔过,不过是不想便宜别人,挣那一口气罢了。
开府这事,为娘支持你,但是齐人之福,不如一心人,好好学学你爹。”
“知道了知道了。”胡芸翎不太在意地挥手。
母亲既是埋怨父亲挡了她女子为官的前程,又觉得父亲痴心于她一人而心生喜悦,真是复杂又难解。
胡芸翎流转眸光,又揽住母亲的手臂轻轻地摇,“阿娘,改年若是来个女皇帝,咱们女人才真正有天下呢。”想象女子当帝后,解放女子于育儿教子一道,大可押男子在家教子,而女子去俗世朝堂挣它一翻天地出来。
男女之间在这世道上就是那高山,先头总要山比山,谁更高一筹,待比出来后才有流水出山之美,互为一体、融为景画。
偏偏被胡芸翎一语成谶,来日大周真有女皇上位,她也就真正地享受把齐人之福地喧嚣乐闹。
三房母女说着体己话。
二房胡云知那边已经鸡飞狗跳。
胡云知头大,以前觉得这些儿子女儿乖巧懂事,如今已会互相推搡指责,连正妻、平妻、还有少妻都开始互相攀较,从台下直冲他的眼前台面来。
闹不安单的他气得直接出门,摸去鹤鸣台后的良宵阁,一连好几夜都没回府,直到大哥胡云深派人来催,才不情不愿地回西苑。
数日后,雪后初霁,天光明媚人见嬉。
胡裴抱上干净的飞白随老太君一行上乐尼寺拜佛。
乐尼大僧,乃是加尼佛信徒,行走大陆、教化百姓,同儒门一起教懵懂稚子开蒙学务,在民间一直享有很高的声誉。
乐尼大寺随乐尼僧道的扬名,渐渐地成一众求官拜学的去处。
老太君年岁已高,出门的机会不多,但拜佛极为虔诚。
至乐山脚下,她凭一根拐杖,带几个孙儿孙女徒步上乐尼寺进香。
为得无非是替儿孙们求来年平安顺遂,能够官运亨通。
胡家的子嗣向来不丰,一脉单传。
有一代甚至是靠女儿娶赘婿连续。
这一点上同轩辕帝室颇为相似,一代代的轩辕帝也是看中胡家这点,才一直让胡家掌管玉碟名册,成为春官世家。
胡家至老太君这代连生三子,而二儿子又别树一帜,开花结果无数。
这才把胡家的子嗣门面撑起来。
但是撑起来后也多纷扰,家财不够分、官位不够挣,又是一大难题。
老太君进黑砖白墙的瓦寺内,扣跪在乐尼大佛前,诚心拜着,祈求子孙和睦,共济胡家。
她还拉一旁仅弯身的胡裴跪下来,别的孙儿孙女都抢着跪,偏这个神人入世不跪。
胡裴不是很情愿。
这种事求神无用,端靠人心自觉。
碍于一大家子兄弟都在,又被老太君瞪拉着,他才试着跪在蒲团上。
雷冥尊在他屈膝时,直接拿爪子按在胡裴的手背。
没探出锐利的爪甲,以一点软肉扣在他的手背。
一双红眸凝在胡裴的眼睑,似在说:“你敢跪下去?”
胡裴偏就不如他意,压狐狸头一起叩跪下去。
雷冥尊气得发出“嘤嗷”叫声。
老太君见胡裴跪了心里满意,这会皱眉道:“小九啊,抱这玩意进殿是对乐尼大佛的不敬。”
“祖母,这寺里眼前这尊佛最大,既了了,我带它出去走走吧。”胡裴趁机道,二话不说把位置让给后面跃跃欲试的胡阳,穿过一众兄弟姐姐,转道去寺院后/庭。
胡林、明泉没跟着他。
侍从有心为家人祈福,胡裴允了后,俩人自去拜神佛。
胡裴穿行在进香观雪的人流里,过寺院后/庭,往后山有风景可瞧的地方走去。
他边走边道:“这乐尼怎么了?对人间有功,还不能跪她?还是你自以为是雷冥尊,冥界之主,就不把佛看在眼里?”
雷冥尊的魂识张口道:“休得胡言。
她以法身为烛,燃为黄泉冥火,确实为君州生灵点起彼岸红烛路。
但是,她和我同属九幽护尊,你会向你的同窗叩拜?”
“……听来是可歌可泣的人物,当受人世香火的供奉。”胡裴淡笑道,不接他后半句。
雷冥尊巴拉狐狸的前足,正要下地,就听胡裴道。
“你若下地脏了脚,不要再叫我抱你。”
雷冥尊扯了扯狐狸嘴角的皮褶,状似在笑:“这是你的身体。”
他最终也没下地。虽心里觉得这雪地干净,朝歌……是觉得沾湿毛发,会湿了他自身吧?
胡裴是一点儿都不像以前的朝歌了。
“那又如何?如今待在这身体里面是你。”
胡裴踩在无人过的覆雪山径上,昂首望下。
漫山冰花玉树,弥漫一色冰白。
人站其中,耳闻潺水溅冰破浪,滚流而去。
他的心觉出开阔之意,吸口冷气入肺腑。
沁凉里含有山间冰雪木气,淡笑道:“做人也好,作妖也罢,不过是尘世沉浮之生灵。寻寻觅觅,一解心中谜团。”
雷冥尊的狐狸耳轻动,一下蹦出胡裴的怀里,向雪地山道上跑去。
胡裴看它跑走蹙了眉,转身往来路的道下山。
雷冥尊以四足浮雪,立在半山腰看胡裴头也不回地离去,十分不解他得这种心态。
狐狸的红澈宝石目色里摇坠出沉淀暗色,伴随粉鼻前飘呼的热气浮荡向不知何处。
当年的朝歌啊,哪里会这般冷沉中透出抑尘的气质,多是鲜活明朗……
白狐的尖嘴边连白毛都耷拉下去,昂首扬踢,又追上去。
胡裴边走边听身后的动静。
曾经追在那角银白铠甲出九幽,已用尽他毕生追寻他人的力量。
曾暗暗发誓,这一生但凡记忆尚在,都不会去追逐另一个人或物的脚步。
他愿意舍弃一切,换得那丝衣角回首。
对于旁人,此生已无心力再追。
因为,心随那袍角,早已远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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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可能会觉得男女混杂。
我对BL的理解,就是两个男人的感情。
但整个世界不会环绕两男转悠,虽然他们是主角。
我的配角们也会突出她们的性格,不论男女。
至于写不写的好,比例侧重等,看功底了。
人皆而有美,但以心观之。
人皆而有恶,源于这是人。
雪地精灵顺风而来。
墙角的目光一直流连在那张虽小却雅美如玉雕的脸及他通身似覆冰雪而来得出尘气质。
若是这人再长五岁,定是倾国之姿,以江山为聘都舍得,只愿与他共享山河,长夜未央。
八皇子轩辕端因这美色,不自觉地握紧手,凝目在胡裴弯身抱起白狐的纤细身段。
他把拳起的手轻轻地抵在唇齿边,喃喃道:“这真是天送神人。”
旁边随他而来的宫侍觑眼瞧了会,明白了自家皇子的心思,躬垂在八皇子耳边轻声道:“八爷,这是今日进香的胡家九少爷胡裴。”
“人送‘灵均’名号,神人入世之姿,原来就是他啊。
单这容貌就不负其名。”轩辕端轻咬在拳起的食指上,目光流露势在必得的神色。
“回宫前,你把他所有能打探到的消息都给本殿下打听清楚。”
宫侍雷鸮垂首应诺。
雪径山道上,胡裴已经重新抱起飞蹿而来的白狐,眸光在远扬间瞥向山下寺里檐角处得那抹躲闪的黑袍角。
他不甚在意,随后目光又流向脚下的山道,继续走下山。
边走边对手里的狐狸道:“你不是走了?”
“嘤嗷……”这是你的身体。
“呵,那就好好待在我的身边,待这一世过完,你若动作够快,说不定我就回狐狸的身体去了。”胡裴淡色道,径直向胡家人所在的地方去。
待老太君带一家人进完香、添过香油钱后,一行人陆续下山,至山脚后坐马车回城。
一身锦衣黑袍的轩辕端驾马跟在胡家车队后面,耳听侍从雷鸮买来的消息,勾起凉薄的唇瓣。
“这人年后进国子大学,看来连才名都是名副其实,真是令人期待啊。”
檐下眺望雪后的山径,从此令轩辕端退下黑袍换白衫,只为与他心眼里的这人共披天地一色,纯净无暇。
乐尼寺一行后,胡家平平安安地迎来狄赓三十一年。
年初拜礼时节,胡府除正常的走访外,还收到晁府送的年礼。
胡云深看向夫人递来的礼单:上等卧秋道府龙凤团茶,胜争道府一窑京瓷,南蜀道府七香礼盒,南旋道府外海鱼货,海辰道府葵香精盐一斗,北盛道府巨灵狼皮一卷……
“这……晁家……”
胡夫人平静地道:“因裴儿和晁错做了同窗,加之年前胡裴激励过晁错,这司士大人算是十分的懂报恩一道。”
胡云深拿着礼单直摇头。
自从上次的七香请帖事件后,胡家没有应帖走动,但晁纲不仅没有避嫌,还因为胡云深曾明里、暗里地提醒他注意官声,反使得晁纲越发觉得胡云深能处。
如今这张礼单上的内容已经到嚣张的程度,别的东西非富即贵,但这精盐一斗,乃官定盐运、贩卖单价,百姓可买卖的数量也有定数的……这一斗特质精盐的量,收着都觉得让人心慌……不安。
胡云深心知此前的提醒不仅没用,晁纲还因为大宰辅季雪康在前面顶着,他在后面变本加厉得使劲捞……
迟早要出事啊!
任由晁家同胡家走近,很可能会连累胡府一大家子。
胡云深看着这张礼单,真是头疼。
胡夫人见不得他皱巴张老脸的模样,提醒道:“人家是看中裴儿,不如你让裴儿来定夺。”
儒雅的胡云深舒展眉宇,揽了揽夫人的肩头,亲去胡裴的小院。
至玉芝院,他直接把礼单搁在儿子的面前,道:“这祸是你惹出来,如今这般,如何解决?”
一身单衣略显薄瘦的胡裴拿起礼单细赏遍,轻笑了声。
他的风姿仪度落在作父亲的胡云深眼中,都忍不住想抚把长须,叹声“好”。
胡家历来身为春官宗伯世家,不流行蓄胡。
没胡子可撸,他就看向儿子房里美人榻上的白狐。
胡裴扫完礼单后见父亲向白狐走去,不紧不慢地道:“父亲,我建议你别碰它。”
“哦?平日我见你抱着它走来走去,它挺温顺。”胡云深不解道,没再伸手去尝试。
“他对我温顺,不代表对别人也是如此。
正如这张礼单,不妨父亲去打探打探。
同晁府走亲的几家,晁府都送过什么节礼。
上次的七香帖一事,我没有去过晁府,想必父亲应该已经提点过司士大人。”
胡裴见胡云深摸在下巴处点了头,便恭谦地笑道,“既如此,晁府还是如此行事又送礼,晁纲又不像是蠢人。
父亲不妨去打探过后再做决定,到底是收还是退。”
【但是,这海辰道府的精盐数量,着实令人不解,颇有些刻意为之。】
胡裴心思一转,旋即压下这个疑惑。
胡云深听闻这番话,知道胡裴是以白狐待人不同来喻晁纲对不同人送不同的礼。
一时间颇为感慨儿子的聪慧机敏。
又想起儿子立志做大宰辅……哪里有不打好朝中关系的宰辅?
以儿子现在的洞见能力,朝中关系倒是难不到他。
胡云深心里夸着胡裴,一头又担心胡家是清贵世家,向来不贪墨宫中点滴,连赏赐都是远济旱寒地方的道府。
以后胡氏家族的清贵名声,不会是要毁在这个儿子手里吧?
胡裴奇怪地看向一脸纠结变幻的父亲,不解道:“父亲在想什么?”
“裴儿,若你当真做成太宰,又会如何行事?”胡云深假咳声,试探道。
胡裴恍然了下。
他压了压唇齿,敛去笑意后,附和父亲严肃的神色认真道:“大周立世二百载,正值如日中天时,历届太宰包括季雪康,父亲又是如何看他们?”
“立国以来,加上季雪康,共有八任太宰。
其中三人称贤;
一人在位时间最长,达六十载,任期里兼任三公之首太师、太傅三职;
还有一人因贪墨、涉党逼宫被斩;
另有二人可圈可点、行事便民,在民间被如数家珍。
再有一人,算是无为而治。
至季雪康,如今他还在任上,不好评过。以他如今的名声,不显山不露水,自今可圈得不过是‘平平’二字。”
“那儿先来说父亲口中称贤得三人。其中一人是兵家,二人为儒家,推崇于民之利而利国,遂被兵、儒两家称为贤者。
任二朝、兼三职的太宰时任最长,却没什么好名声。盖因幼主长大,又不肯放权而不得贤名。
贪墨那位就不说了。太宰有实权,比皇帝的权利还大,却不知该如何贪墨,简直枉为太宰。”
“等等……”先头胡云深听得头头是道,心道儿子这小学学衙没有白读。
这会越听越不对味儿,他急忙打断,“你对贪墨一事,赞同?”
“夫子说水至清则无鱼。
一个大鱼池里太清容易被争对。
父亲难道不是因为穷才被按在春官的位置上不得寸进吗?毕竟春官虽为五官之首,却不及六卿权势大。”胡裴淡笑道。
胡云深一巴掌拍在儿子的小肩膀。
“你可以做大宰辅。但是不可以贪墨,有辱门风。”
“这便是我要说得另外二位。
先说最后一位无为而治。
当时,他底下的卿事寮是百姓口中最为凄惨得一届,恐怕都恨死这位太宰,以至于从上到下就给他一个无为而治的名声。”胡裴揉了揉被父亲打过的肩膀。
胡云深懂了:“利于民而用于民,清水无鱼。
但是,这些饵料却可以反哺名声。
你是打算学那可圈可点得两位,深入民间,以民声养官声。”
胡裴但笑不言。
话是如此,理是这么个理,志向也是这个方向,但谁又能保证前路如何?
胡云深瞧这个年纪轻轻的儿子立志,心中欣慰之余,也是感叹道:“行了,这礼单我知道怎么处理了。
待你成年,为父定为你铺好前路。”
胡裴压下礼单上对精盐一事的疑惑,直接站起来,昂向高大清隽又儒雅的父亲,轻轻笑道:“父亲,儿对娘说过,儿有真本事,何稀父亲那点家财关系,儿可自己去挣。何况,不会太远了。”
目光轻转向榻上蜷首的狐狸。
若是太迟,怕是随时小命不保呢。
“少年人有志气。
但愿你能以此初心,为民为官。”胡云深没太在意这番话,但是依然赞许他。
随后拿上礼单,胡云深大笑着离开玉芝院。
上元佳节后就是金都国子大学开学日。
胡裴还得去白马小学听学一月,拿到欧阳夫子的荐信,再往国学府报道。
他刚从欧阳夫子处出来,碰上过了年不仅没胖反而变得结实的晁错。
一身学子儒服的晁错定定地瞧向从凸枝残叶下走来得光鲜亮眼的胡裴。
他握紧拳,迎头向这人走去。
胡裴走两步后立在阴影下等他过来。
晁错恍若没有看见他,憋着气来个擦肩而过。
胡裴诧异地转向离去的高壮笔挺背影,微勾唇角,不轻不重地喊:“晁错。”
假装淡定的晁错心间猛地突跳,压着面色顿住脚,却不敢转身去看那人。
相对于同龄学子更高更宽阔的背影立在阳光下,面目却埋在看不见的阴影里。
胡裴瞧见这样的景象、背影,心里晃过那丝电纹袍角的记忆。
他不知为何上前两步,随即清醒过来,定睛看向在日光下别扭的身影。
经视角转换后,胡裴以一种大人看小孩的目光瞧去。
压下刚才起的慌乱,胡裴自然又镇静地道:“儒门不是唯一的出路,兵家亦是大周另一只鼎足。
司士大人亦是兵转儒,这两道在大周朝堂没有太大的分界线,但看为官者的能力。”
晁错握紧拳,猛然转身。
一双阔叶俊眸如小狼崽般狠狠地瞪向胡裴讨人厌的面目。
“胡裴,你觉得我会在儒道上输给你?
放心,顶多一年,我就进国子大学去。哼。”
放完狠话后,人就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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