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裴顺他目光流向那些被负剑童子一一婉拒或硬拒的人群,淡定道:“时机到时。”
“嗯,何解?”季雪康精光迎眸,顺势含笑问。
胡裴端茶抿了,细白的指尖触及纯白瓷边,两厢得益再增色。
晃得一旁的轩辕端忍不住起茶碗,又喝了大口。
“我想拜季大人做老师,不知……可否?”胡裴放下茶碗后,有礼笑问。
不疾不徐,不矜不盈,恰有一翻君子的风骨气度。
“噗……咳咳……抱歉。”轩辕端直接抽帕子抹过嘴,诧异地看向这一老一少。同时也震惊于胡裴的大胆。
胡裴比自己预期地做得还要好。
季雪康嫌弃皇八子不够稳重。
他站起身,走在亭边。
此时,和煦的他迎向一众好奇望来的目光,笑道:“老夫门生无数,各个都有官名才学,灵均想求什么?”
“替老师求一名。”胡裴走至他的三步开外,并排而立。
“仅是老师?若你能从这卧龙山上负琴而来,便是喊老夫先生①又如何?收你更何妨?”季雪康抚须道。
不愧是自己看中的学童,一眼明了自己为求什么而来。
“是,学生定不负先生所托。”胡裴顺杆爬得快,行礼后直身,转向一旁目瞪口呆的八皇子,眼神一拐示意该走了。
“哦。”
轩辕端赶紧上前,朝季雪康行礼后再去追胡裴,差点被自己绊到。
他稳了身,追在胡裴的身后,穿过一众人走向山道口。
这就是胡裴说得时机啊,原来他的心思竟是六卿之位么。
围观或尝试的大群人里带来的侍从侍女窃窃地问自家雇主。
“这山道口有贤人道童把守,两人能过道童上山?”
“他们刚刚可是从季大人的亭内出来。”
“季大人身为太宰,不也被拦在山下,但他连试都不试,岂不是很没面子?”
“考音律呀,谁说太宰一定要懂音律?连良宵楼的青魁、花魁②娘子都没能过关上山。这两人,悬啊。”
“你没发现那人的容貌吗?他是灵均公子啊。”
“天啊,难怪长得这般令人不能移目,原来是他啊。我还以为是那人的小青魁呢。”
“灵均公子可是当世神童,天生才能,这回说不定能成。”
守山道童瞧见胡裴二人缓步行来,见对方施礼,也回儒门礼。
胡裴有礼问道:“请问我二人可否上山?”
守山道童凝目在轩辕端的门面,高声问:“你会什么?”
轩辕端昂首,傲气道:“当然是会音律。我三岁入蒙,六岁开明济学,琴道乃是必学之课。”
负剑道童不言,看向胡裴。
胡裴目光流转,摇头笑道:“我什么都不会,就喜鸟语兽鸣。”
他说着还把袖衫兜里的狐狸毛露出来一点。
道童眨眼,朝胡裴做了请。
胡裴就在轩辕端再次惊诧的眸光里抬步往山上走去。
轩辕端不解道:“为何他可以上去?”
“因为简单。”道童莫名就是觉那人定是能成,直接把上山的要求给其他人说了出来。
聪明的人连着五日后已经猜出入山的初始条件。
年纪小,童真志趣。上山后,还得考毅力品行等。
这会听道童说“简单”二字,过了年龄限制得人就不会再讨没趣。
但那些……
轩辕端听了“简单”二字,疑惑了。
不过没有时间给他疑惑。
一堆人跑过来朝道童说:“我什么都不会,可以上山去吗?”
这些还是看不分明得那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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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先生:大周里面的师徒最亲密就是“先生和弟子”,其次是“老师和学生”,最后是“夫子和学子”。弟子一生只可以有一位先生,数名老师,而夫子就是学衙里授课。
②青魁、花魁娘子:青魁就是男子魁头,花魁就是女子魁斗;至于卖艺、卖身,彼时看对眼看意愿。社会风气是风流士子以君子自居,不用强,但是明面上。
卧龙山道多奇石,山不在高,有仙则灵。
胡裴沿路赏景,十步一停,百步暂歇,以他的速度到达山腰十贤庄估计要明日。
待他第二次想歇息时,人未停,步将出,踩下去就在十贤居的山庄门口。
“这……还真有仙人在世。”
不过,不再考较毅力品行吗?
“算不上仙人,倒是有修仙者。”
轩辕五抱胸立在十贤庄的木门前,挑眉道,“灵均公子,其人六岁就已貌动金都,因容貌过盛被赞誉而不服,以智才胜欧阳世家。
得了大儒欧阳玉壶‘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这褒贬不一的名头。
在前岁,勤学苦读,以八岁之龄从小学结业,后入国子大学,已勤学有礼获得太史及夫子好誉。毅、德两关,你都过了。”
胡裴耳闻一大摞对自己的资料,目光瞟过此人腰间的挂玉,再及这人深沉含笑的目光嵌在张年轻的面容上。
拱手行礼:“裴见过郡王。”
大周只有一位郡王,东都轩郡王。
镇守前封家祭师府邸禁地的修道人,世人眼里的神仙。
这次会上卧龙山……若无意外,应是……凑热闹。
“果然有点实力。你这样的人不太符合‘简单’二字,但是符合了其余要求。”轩辕五打趣道。
“持‘明铮’者一定要会琴?亦或十贤之一就要有琴道人?”胡裴行完礼,绕过他进入十贤庄的院门。
庄内山花柳树,竹桥流水、曲径通幽。
胡裴顺花道一路行去,走着走着又回到大门口。
他看入好整以暇的轩郡王轩辕五的目光里,勾唇道:“这是仙家手段?”
“不,乃是兵家行军布阵之道。
近年来无战事,他的手松了不少。
若我出手,保证你出不来。”轩辕五揽胸笑道。
胡裴明了。
这是十贤之一,当今太保轩辕凯大人出手。
他转身继续往花道走去,走两步就把狐狸从袖衫里捞出来抱在怀。
胡裴重重地撸把狐狸毛,在第一个岔道处,瞧向狐狸的眼睛。
雷冥尊的魂识微张红眸,感受背脊上的重量,在左边的爪子上使力。
胡裴顺左边道继续走,继而在狐狸两脚不同的使力下走出这条花/径阵道,进入一处后园广亭。
轩辕五早已在广亭廊柱下。
闲暇散漫的他抱着胸,朝太保轩辕凯道:“这小子有点本事,长得也不赖。”
神情刚毅的轩辕凯朝轩郡王拱手,再向亭内众人点头后,径直走向漫步而来的胡裴。
他再朝胡裴点过头,又径直路过人离去。
胡裴收回行过礼的双手。
这轩辕铁甲的军神太保轩辕凯果然名不虚传,为人刚冷、目带血煞。
他虽不言一字,却在行动间展示了翻唯有兵家才有的另类儒道之风。
胡裴释然地笑着,继续朝广亭走去。
对于太保大人的离开毫不意外,也没有惊诧或者惧。
轩辕凯的行为说明两点:其一,等的人对了。其二,他有军职在身,对这儒家阵仗没多少雅兴吧。
广亭里,除倚廊的轩辕五外,还有四男一女。
胡裴留心观察各人的服饰、气质,再匹配传闻里有关各人的印象,分别点出他们的身份。
沉稳老练的气质,加之一身暗紫罗缎,正是当朝太师霍无东。
再有通身富贵气的女子,定是天机传人沈天心。
再及三位隐士。其中一位已经是出家人,一颗光头映照晚霞斜辉,镀一层金光,佛号“莲华”,便是他带明铮上京;
另有两位的样貌与传闻相较,应是早年间就出名的大儒谢道赞和儒剑士姬春茗。
十贤已现七人,还少三位。
叶紫臻已过世,就不提了,但明铮尚在。
还有一位精通十大奇巧技艺却以喝酒闻名于十贤的酒鬼杜年如,外加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天下第一剑客顾雪凉。
胡裴站在亭内,朝众人行礼。
“晚生胡裴见过郡王爷,太师大人,太士大人,莲华大师,谢大家,姬大家。”
“好眼力。少年人不打无名仗。
你会琴或不会,这本不重要。不过,今日是为叶紫臻寻一传人,不知你可要一试?”霍无东一身贵重的暗紫儒衫,抚须笑道。
胡裴看向居中案上一把长琴,恬然道:“晚生斗胆一试。”
莲华大师颔首后,胡裴再次行礼,先上竹流水处净手,拿净帕擦干,再上广亭。
待他朝众人颔首,再坐于“明铮”长琴前,侧身袖手,点燃备在一旁得一抹幽兰香。
鼻尖轻动,胡裴敛下眸底的讶异。
端坐琴前,看向明铮琴面上的纹路,轻轻地抚摸上去。
这纹路是刀刻针戳的痕迹,显见叶紫臻这主人号称琴痴,却未真对这琴有心。
莲华大师把明铮琴带上京、号称叶紫臻之友。
此时,他喊声佛偈,慢慢悠悠道:“叶施主年芳十五嫁为人妇,夫妻恩爱,婆媳、亲子和睦。
然好景不长。
其子十一岁时自行剃发出家,而后孤身离去,曾言‘天命在即、吾予以身行道法’。
其子出走,似在她的生命里打开一颗苦果。
自此后遭遇夫君背弃,公婆厌憎,再有亲生父母为她讨要公道而横死,种种人生悲痛一一尝尽。
至晚年,她孤苦无依,唯有一把明铮长琴伴随左右。
她的琴技可以说是经历过喜、怒、哀、乐、怨憎会、爱离别、求不得,七情具尝,才能弹出感动天下人的哀声绝响。”
胡裴听完莲华大师的说法,再及在场诸人或悲或叹或平常自然的神色,再及这把明铮琴身。
他正想以何法化解这番幽怨时,山风拂林,明铮自响。
“叮……咚……”
在场众人一惊,纷纷站起来。
反应极快的轩辕五上前,一把拉过惊讶的胡裴离开琴垫,蹙眉道:“怎么回事?”
莲华大师喊声佛偈。
姬春茗有感而发:“这琴成精了?”
谢道赞则叹言:“定是明铮自感主人的哀事,以声应主。”
霍无东和沈天心蹙眉,一老一少在朝为官,会更基于实际些。
此时,无人弹奏的琴声随入亭的风旋变为急促而高亢,如阴云游银龙。
随勾弦剔琴,好似骤雨急风,击打在众人的心头,渐起一丝悲愤怨憎。
胡裴袖兜里的狐狸落地。
雷冥尊的魂识眯眸看向明铮前方一道常人不可见的暗影。
这叶紫臻的魂魄没有入九幽,祭附在这把明铮琴上,随莲华的诉说醒过来。
琴声已经激昂如雷霆万钧倾砸而下,激得在场几人纷纷捂住心口,扶住旁边的廊柱后不由自主悲愤心痛到弯下身去。
沈天心脆声喊道:“不好。这琴声有古怪,我……噗……”
她喷出口血,都来不及擦,先尝试捂耳朵。
然而,琴音已入耳,如何挡得住心里激荡起来的骤变情绪。
“阿弥陀佛。”莲花大师已经盘坐在地,蹙紧眉头,断续地念诵往生经。
霍无东、谢道赞和姬春茗也没好多少,咬紧牙口却有血溢出唇角。
轩辕五心知有鬼。
但是,他能凭借法器使出的法术只争对有形之物,哪里会什么降鬼技巧?他这人间仙人的称号也不过是虚有其表,靠外力罢了。
如今全凭真修士赠予的法器在抵抗琴音的侵扰,腰间佩戴的法器散发灵光,替他抗住这番惑人激愤的琴音。
胡裴能无事,正是本身灵魂力量强大。
诧异的轩辕五朝他不可置信道:“你怎么能没事?”
胡裴眨眸,平静地回道:“你也无事。”
此时,琴声由高愤转低,若那春日游丝,令挡不住琴声的众人得以喘息。
随之而来风声带阴凉,叮嘀声点点入魂,撞得人心里无端悲凉,红湿了眼眶,落了伤心泪。
雷冥尊的魂识听状,心道这琴声可真是够悲苦。
他的狐尾卷绕在胡裴的脚踝,借灵力送过去一道法诀。
胡裴的眼前一黑,再亮起时,只见一名半旧罗衫的女子目中泣血,无望地坐在琴垫上,绝美的双手如缠花般剔抹在琴弦,发出一阵阵闻者哀寂的琴声。
再忍不住的轩辕五拳紧拳,盘坐在地,稳住心神不被琴音所扰。
他刚想护住旁边的灵均公子,就见他弯身抱起脚边的白狐,慢慢地走上前。
“灵均公子……”
当他再要喊,随叶紫臻魂魄弹出得如泣如诉的琴声入朦胧的幻境。
不止他,还有霍无东几人,好似都陷入自身曾经最为悲痛的记忆深处,无法自拔无法自救。
胡裴在雷冥尊的魂识护佑下,绕到明铮正前方,在叶紫臻的魂魄身边跪坐下去。
叶紫臻的魂魄偏明铮的岳山处,胡裴刚好在玉腰位置。
胡裴与白狐在一瞬间达成协议。
雷冥尊的魂识顺流进胡裴的身体。
一道虚幻的高大身影凝聚在小小的胡裴身体上,曲起胡裴细长的指覆在叶紫臻虚幻的手指边弹抹下去。
雷冥尊借用胡裴的身体,不声不响间一抹弦,断去叶紫臻的哀。
在转撵间勾弦起音,琴弦颤动,如风入松林净凡尘、溪过石涧起云烟,唯缥缈自然之意。
叶紫臻魂魄的哀伤渐渐地平静下去,脸面的红痕也淡化于无,顺琴音的流淌恍惚间露出昔日恬淡的笑靥。
但是,她死前太苦,前半生恬淡,后半生苦过黄莲心。
“三郎去还顾,谁心不悲怜。儿时去十一,缘何郎心铁,薄情伤我心。呜呜呜……”
叶紫臻的魂魄被她自身心魂伤得飘薄泛红丝。
趴伏在弹奏的胡裴身上,泣不成声间隐有哀绝人寰之意。
这便是叶紫臻的死因,苦死。
心苦之人,哀莫与心死不相上下。
雷冥尊的琴声落入凡尘,以自然之心淡对世间事。
顺道、应道、行道才是修道人的本份。
琴音在低诉间,打开九幽的旋门。
一抹一动间,雷冥尊的魂识透过胡裴的眼睛,淡然地望向叶紫臻随点滴琴音渐敛起悲伤。
叶紫臻的魂魄露出从容的神色。
她起身,一步退去,随飘飘渺渺不似人间乐的琴音,起了求往生的意,随风飘入九幽。
九幽的旋门随即关闭。
幻境散去,霍无东、莲华大师几人随雷冥尊的琴音渐渐地人间清醒。
谢道赞顺平气息,擦过唇角的血,恍惚道:“一寸相思祈白首,人间哪得几回闻。”
姬春茗有武力在身,尚且还行。
他拍在谢道赞的肩膀上:“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两人相视而笑。
轩辕五敛起体内不多的灵力,起身后看向端坐明铮前的小儿胡裴,叹息般道:“少年人,心智熟,叹惋人间一大悲。”
霍无东虚扶沈天心。
沈天心朝霍老拱手。
莲华大师唱声佛偈后起身望向胡裴。
一众人齐齐地看向慢慢起身的胡裴,再及他脚边不可忽视的白狐。
霍无东淡色道:“这明铮日后是你的了。莲华大师以为如何?”
莲华颔首道:“少年当负壮气,奋烈时合该进取。这明铮……太过悲了。”
胡裴却不见得,朝众人拱手道:“此琴名铮,在叶夫人手里成为铮铮问心的悲鸣,但在我手里铮铮铁骨,自当有神,方不负我如今的才名。
诸位前辈、贤人,不知晚辈可入十贤之名,负得起这明铮?”
霍无东几人目光相交。
这少年人既能解决明铮致幻的问题,以他如今琴技,当负得起明铮。
至于十贤,少年人不简单,便是来日方长,再来考量。
胡裴见几人的目光交错,心间微顿。
他绕过明铮,走至众人身前。
一甩宽袖,扬眉展笑,似副少年君子水墨画。
风姿清尘、淡定从容,如他适才弹奏的琴音般,恬然向世。
胡裴的风姿丝毫不输旁边老作年轻人的轩辕五。
胡裴向众人行过礼,镇定又肃然道:“胡裴年纪虽小,但是习读儒家百典,小学师从欧阳,大学由当朝太史大人亲授。如此学问,胡裴当不得十贤之一?”
霍无东抚须轻咳,好奇问道:“你还小,缘何执着于十贤?”
“无关年纪,不过是裴一心所求,当为之努力。
十贤除才名,当有德行。
裴若入十贤……”胡裴的话到此,神色微动显丝悲凉,然眸光点星暗含洒脱之意。
“呵,即使裴今日不入此庄,此生定是不负世人所赠才名。”
如此矛盾复杂的他昂首傲然,显出铮铮傲骨。
此番先礼后扬,再以退为进,不怕这些个大儒贤人无动于衷。
“少年人理应这般模样,比之刚才有朝气。”谢道赞先一步说,“我同意他入十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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