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沈巍动作一顿,笔下纸张瞬间被墨迹染了一个大黑点。默默叹了口气,带着有点可疑的发红的耳尖,沈巍抬头瞥了他一眼。赵云澜得到了想要的人的关注,更是笑眯了眼。眼前人身材修长,即使在这盛夏里也穿着整整齐齐的长袖衬衫和熨帖的西裤,挺直的鼻梁上夹着一副无框眼镜,稍稍遮挡了眼镜后略有些凌厉的目光。使得整个人看起来又斯文又干净,透露出一股浓浓的书卷气。如果不是他此时坐在沈家大宅里,没人会想到他就是现在正风头无两的沈家新一代家主,沈巍。
还没等沈巍开口反驳,赵云澜及时岔开了话头,说到:“我去看过了,这次还是在洪家。不过只有一个,你抽空和我过去一趟吧。”
沈巍好看的眉毛轻轻皱了起来,一个恶魂倒是没什么,可是这出现的地点着实不妙,最近他们的人已经接二连三在洪家地盘上做事,如今他这个家主也出现,难保不会被当成极大的挑衅,这到底是巧合,还是……
随着赵云澜驱车前往洪家码头,一路上又免不了被他调笑,沈巍虽面上无奈,心里却有些徐徐升腾起的莫名欢喜,“如果日子能这样一直过下去,该多好。”
忽然,赵云澜眉毛一挑,沈巍也会意的直视前方,问道:“是他?”赵云澜没答话,只是猛踩了一下油门,车身打横,堵在了那略显惊慌的人前。副驾驶上的沈巍也下了车,抬了抬眼镜,在他眼里,那个一直在高呼“你们是干什么的,我老大可是洪家的……”的人,在这明媚的阳光下,他的影子却模糊不清,不止比正常的尺寸大了一圈,而且越来越躁动不安。
赵云澜掏了掏耳朵,一甩手,一道长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卷住了前方作势要跑之人。被卷住的一刹那,那人开始剧烈抖动,仿佛接触他的不是暗红的皮鞭,而是一道道奔腾的雷电,电的他白眼翻得老高。
一盏茶的功夫,那人仿佛定住一般不再挣扎,一道黑影倏的从他身体里剥离开来,在沈巍漆黑的瞳孔里一闪而过。
沈巍单手虚张,一柄寒光凛凛的长刀凭空出现,刀长三尺三寸,刀背极厚,刀身周围黑雾缭绕,仿佛一丝光也没有。刀身周围散发出的寒气即使距离很远也让人直打哆嗦。沈巍单手执刀,刀柄在地上重重一顿,本来熨帖的西装瞬间被一身黑袍取代,黑袍极长,大大的兜帽遮住了沈巍原本斯文的脸,整个人散发出一股来自幽冥的无边寒气。那形貌诡异的黑影已经冲过来的脚步在看到眼前的黑袍人时生生的顿住,呆楞了半秒便撒开腿脚夺路而逃。
看着因为黑影离体而人事不省的倒霉蛋,赵云澜收回镇魂鞭,笑着打趣道:“呦,你看看,这次这个胆子不小嘛。看到我们堂堂斩魂使大人,竟然还敢跑,真是勇气可嘉,勇气可嘉啊。”
斩魂使身形微微一顿,原本冷冽到极致的肃杀之气顿时散了三分。在黑袍的遮掩下略带嗔怪的看了看旁边插手看戏的赵大处长,地府鬼鬼畏惧,身份尊贵以极的斩魂使大人认命了。也没见他怎么动作,那黑影奔跑的趋势瞬间停滞。下一刻,黑影呆愣的出现在斩魂使一臂的距离内,还没反应过来,便非常方便的被黑袍覆盖下的修长手指狠狠的卡住了脖子。
送走了作乱的恶魂,沈巍收了斩魂刀,恢复了那君子端方的模样。虽然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但是每次都令赵云澜有一种非常强烈的不真实感,也许是因为这明晃晃的提醒着他,他们不是同类,甚至他根本就不是人。
就当赵云澜想开口驱散这有点诡异的气氛,沈巍转头,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似的说:“先走,洪家的人来了。”赵云澜叹了口气,确实,现在的状况对他们很不利,没法解释更不能让他们抓到一个现行。
接到报告的罗浮生匆匆带着手下们赶来,却还是晚了一步,只看到平摊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可怜小弟。确认过没有大碍,罗浮生双手掐腰,恶狠狠的盯着地上的轮胎印,转头问:“罗成,你看清楚了,确定是沈家的人?”
一路狂跑,气喘吁吁的罗成回答:“看清楚了,哥,虽然不认识副驾驶上的人,但是车确实是沈家的车,开车的也是沈家的二当家赵云澜。”
听到此,罗浮生深吸了一口气,转头望向汽车离去的方向,低声说道:“沈巍,赵云澜,这个梁子我们结下了。”
回到沈家大宅,沉默了一路的赵云澜终于忍不住开口:“这几个月,来人间作恶的恶魂数量和这几年加起来的都差不多,看来地府那边……”
沈巍皱起了眉,随即伸手凭空做了一个抓的手势,只见他脚下黑气凝结,化成了一团小小的黑雾。沈巍沉声命令道:“傀儡听令,速去地府,带判官前来见我。”
一炷香的工夫,傀儡便带着地府判官穿越黄泉,踏过幽冥,穿过书房的檀木地板,站在沈巍面前。
完成了任务的傀儡重新化作黑气飘回沈巍脚下,判官却有些瑟缩的垂首站立。
早已歪坐在沈巍特意给置办的皮沙发里的赵云澜,扭了扭身子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才开口道:“判官大人今日来得可是挺快的嘛,莫不是,早早便在做准备了。”
听到这陈述口吻的疑问句,判官心里咯噔一声。他算准了斩魂使会找他,也有把握这位大人自恃身份,不会因为这次的事重罚与他,却没料到镇魂令主竟也在此。
往日,沈巍未曾露面时,他也与令主打过不少交道。别看这人表面一片春风化雨,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八面玲珑,实则内芯也是个混不吝的主。偏偏又加上头脑好,做一步想三步。跟他打交道这么多年,一点便宜都没占到不说,明里暗里吃的亏判官都已经记不清了。
想到此处,本来还决定施展拖字诀的判官,果断改变策略,坦白从宽,争取宽大处理。只见他脸色一变,由恭敬有礼转瞬间切换成愧疚、懊恼又泫然欲泣的神色,本就微微弯曲的身子更是躬成了九十度,带着哭腔的说到:“大人息怒啊,都是下官办事不利,才造成了地君册焚毁,封印破损的灾祸啊。”
沈巍本背对着判官的身体瞬间僵硬,紧握的双手明显有青筋爆出。看到沈巍气成这个样子,猜的八九不离十的赵云澜暗暗叹了口气。纵身走到沈巍旁,面对着判官的同时挡住他的视线,把手轻轻的覆盖在沈巍紧握的拳头上。
感到了手掌处传来的一丝松动,赵云澜才悠悠开口道:“不是我说,判官大人,您身为地府的文判,不像我们斩魂使大人天天在外奔波,不辞辛劳的处理地面上的事务。您除了帮助地君处理政务之外,就只剩下掌管地府三册这一项任务。命格册、生死册、地君册,三册缺一不可。任务虽轻,但这责任不可谓不大。就这么点事,还是在你的地盘里,地君册竟然还会被烧毁。实在是有点……耐人寻味啊……”
听着镇魂令主夹枪带棒的话,判官身上的冷汗几乎浸湿了厚重的官服。今日他来得这么快,其实是本就打算上来和斩魂使大人汇报,被傀儡撞见带上来确是顺路。本来他想早一刻坦白,也许能撇清自己的问题,万万没想到事情发展到了如此地步,毕竟,这里面的猫腻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若是再让赵云澜说下去,难保不会让他猜中,到时候,斩魂使一怒,谁能承受?
想到这,判官本就瑟瑟发抖的身体抖如筛糠,对着沈巍的背影不停鞠躬,嘴里念叨着:“大人息怒,大人饶命啊。因下官之失造成了如今大祸,下官万死难辞其咎。可现在,地君册已毁,封印不日也会破坏,望大人念在与地府交情的份上,能施以援手,拯救地府和天下苍生啊!大人!”
赵云澜听到这,嘴角的弧度扩散的更大,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真正生气了的表现,笑得越是灿烂,随之而来的暴风骤雨越是狠厉。他最见不得地府这帮忘恩负义的东西拿道义绑架沈巍,明明他已经护了地府千年万年,这帮人却不知感恩,整日里想的全是怎么制衡实力强大的斩魂使,怎么保全自己的利益。
忽然,赵云澜感觉被他握住的拳头一松,沈巍已经转过身,用冰冷的深不见底的漆黑眸子盯着判官。就这么静静看着,在判官快要抵不住心理压力的时候,沈巍终于开口了,只有几个字:
“罢了,滚吧。”
☆、黑无常?
判官千恩万谢的倒退着出了房间,他从没见听过镇魂使口出恶言,“这次,怕是真的闹大了。得赶紧回去和那几个老家伙商量商量,这么做到底值不值……”
看着有些神游的沈巍,赵云澜默默的又歪回了椅子。有些事情他没有办法,也没有立场去干涉。虽然心疼沈巍,他能做的也只是在沈巍决定后无条件的支持他。
瞌睡的赵云澜是在沈巍的叹息中清醒的。此时,沈巍面对着他,斜靠在书房里那张大写字台边上,双腿交叠在一起,更显得纤细修长。不知为何,看到此情此景,忽然不合时宜的勾动起了赵云澜脑中关于以前在这书房写字台上发生的迤逦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