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屋子破旧,郎怀早就知道挨着床的那边墙上并不稳固。她捅出个透气孔来,只拿衣物挡着,这时候二人都往过凑去,轻手拉开了衣服,只通过被卸下的砖孔呼吸。
估摸着迷药起了效应,门外的人才轻手撬开屋门进来。来人并不会武,走路声音根本遮掩不住。郎怀不必细听,都知晓这是章安仁。怀里醒过来的明达安份极了,一股恬淡的花香涌进她鼻端,却让她感谢起章安仁这个浪荡子了。
章安仁走到窗前,果真见这二人拥着入眠。他只气得脸色发白——果真不是兄妹!却哪有兄妹这般的!
他驻足良久,一时间想起自己竟然和这等污浊之人为伍,羞愧难当,狠狠在心里骂了句禽兽,才转身离开。
明达不言语,郎怀却担心迷药未去,估摸着差不多了,才松开手,道:“该好了。”
“这人也是个怪脾气,闹这么一出。”郎怀摇摇头,“我只道他要做什么,正等着揍他。没料到是个虎头蛇尾的,唉。”
明达重新拿衣服捂住砖孔,两人重新躺好,明达道:“明日下山后,咱们去找七哥。”
“正该如此。”郎怀应下,道:“快睡,这可真晚了。”
第70章 迁进东宫喜乐(七)
开扬三十三年春,太子圈禁东宫。淇国公韦谦易出任北庭都护府都督,西出长安。御林军大将军空置一月,由兵部尚书昌进侯尉迟安担任。兵部尚书缺,淮王李迁兼任,择良臣代替。
彼时,沐国公郎怀正游益州,全然不理长安风波。
下了青城,章安仁一路无话,只临别时,皱着眉请来郎怀。
“怀兄,我长你几岁,说话直你可莫怪。”章安仁板着脸道:“你二人既不是真的兄妹,何必这般遮掩,误人情意?若你早早说了,我便不必害上半年相思。”
郎怀倒没想到章安仁会说出这些话来,先是一愣,然后抱拳致歉:“这是小弟不对,只因内子天真烂漫,又不喜欢拘束,才让她做未嫁打扮,好玩得自在。章兄坦诚,怀七谢过提醒,今后会留神的。”她坦然承认二人成婚,也是存心要章安仁死心。章安仁果然面色一苦,长叹口气,转身离开。
既不留地址,亦不说再会,倒让郎怀对他稍改印象——恐真是个没经过事儿的公子哥,带些狷狂肆意,虽是高傲过头,骨子里倒是尚可。不知将来长安可否有缘再见,郎怀笑着摇头,转身回去。
又留了半旬,眼见将要热了,郎怀便着人安排,租了条船,先走水路,再上陆路,前往河南道临淄郡。
岂料上了船后,郎怀却晕起船来。上吐下泻折腾了足有半月,才渐渐适应。本一月的行程,只等到五月中,才弃船上岸。
明达不耐烦坐车,便只买下一辆马车,带着行李细软。郎怀让出自己的踏云,在马市上另选了几匹看得过的好马,备了粮草,这才出发。
她出手阔绰,在马市上被人盯梢,郎怀怎能发觉不来?她不做理会,只拢并人手出发。等出了县城,一路往北走,没多时候果真有十来骑追上。
这些个人自然不是郎怀等人的对手,擒贼先擒王,待陶钧当先捉了其中的头人,郎怀一把拉下他的面巾,见是个壮年汉子,不由鄙夷道:“有手有脚,又为何不做正经营生养家糊口?”她不想多生事端,只亮出来腰牌,道:“我们是沐公府的人,叫你们的手下都莫再盯着,今日的事情也就不追究了。滚!”
这些个人只当今日要送命于此,却轻易被放。等郎怀他们走远了,其中一个汉子道:“真是练家子,大哥也不必怕他们,再早些弟兄,我就不信……”
“找个屁,都当没见过!知道么!”头人狠狠一口啐道,带着人匆匆回去。
这一路果真太平下来,只半月工夫,就已经过了黄河,再走几天,就到临淄地界儿了。
灾年过后,确实惨淡。尤其进入黄河流域,几人感触更深。好在去年李迁修理堤坝,整治水患很是下了工夫,今年春汛不曾决堤,才让存留下的百姓有些活路。
这日总算到了临淄城内,明达掀开车帘,打量着这个河南道的名城。打眼看去,只见主街上干净整洁,行人往复其间,商铺虽没益州那般繁立,但种类齐全,不似灾后荒芜之景。
郎怀只扫了两眼,便道:“咱们直接杀上门,恐怕会吓那书生一跳。”她说罢,明达扑哧一笑,算作认可。于是唤了陶钧,要他骑马先行,去报信。
一路到了城南,绕到郡王府后门,郎怀扶着明达下车。后门里李遇匆匆跑过来,正好看见他们下车,他刚想高呼,醒悟到若这俩人出现在临淄的消息传回长安,只怕太为不妥,只得按捺住等在门里。
门板合上,明达先扑过去,搂着李遇的脖子娇声软语:“七哥七哥,可想死我了!”
他二人最为亲厚,李遇也不由湿了眼眶,一把抱起小妹来,原地转了好几圈,道:“嗯嗯,不错,长高了,也长胖了些!”
兄妹俩在一处腻歪,郎怀便负手站在一旁,笑眯眯看着他们。她心下亦是一阵激荡,但毕竟沉稳,因而未露声色。只见李遇湖色长衫,随意挽着发,一年多未见,面上轮廓分明了许多。
火狐跳下车跟着进门后,瞪圆眼睛看了李遇半晌,鼻尖抖动,过了盏茶功夫,似乎是认出他来,才放松下来。
这时兄妹俩才从失态中缓过来。李遇走上前拍着郎怀的肩膀,笑道:“如今你唤我七哥,可是名正言顺了!你胆子是大,不过一向循规蹈矩的,怎么敢带着明达出来?万一给长安的人知晓,参你一本可该如何?”
郎怀回他一拳,也笑道:“山人自有妙计。”说话间,抱琴才小跑着赶到。她亦是一身素衣,喘着气道:“殿下真是高兴过头,哪有让客人站在门口的?我已经吩咐收拾厢房整治酒席,咱们都进去吧。”她一副王府当家大妇的口气,郎怀轻轻挑了挑眉,也不说破。
“是是是,我真糊涂了!去请顾将军和方先生了么?”李遇拉着郎怀明达就往里走,抱琴跟在侧面引路,应道:“打发人去了,说有要事相商。”
别的下人帮着提行礼安置马车,兰君三人便跟在身后,不多时到了厅上,陶钧已然候着了。
“璃儿,你们都去歇着吧,这儿有人伺候。”李遇不疑有他,招呼他们几个去歇下。
明达指了指璃儿,对火狐道:“怀都尉,跟着璃儿去吃肉,我晚上找你。”火狐能懂人言,甩着大尾巴跟璃儿走了。郎怀微微点头,竹君他们才放心去了。
不多时,方十全和顾央先后到了。见着是她二人,顾央还好,问候罢了便不再多言。方十全却张口训斥:“国公也太大意!如今什么时候,怎可轻举妄动?”仿佛料定他们本不在长安的,根本不是他。
郎怀一笑,这才道出实情:“你们不必多虑,是陛下口谕,允我陪着兕子游玩散心养病的。”
这才堵住了方十全的口,他眨眨眼道:“公事说罢,方某要说私事了。”
这时候酒菜已然齐备,方十全端起酒杯站定,对郎怀道:“十全谢国公点醒!以前总道老爷高看了国公,然公一席话,却让十全茅塞顿开。过往真如井底之蛙,小觑天下事了。”方十全躬身行礼,先干为敬,才松口气道:“今日见了国公,才能当面致谢,总算了却一桩心事。”
闹了这么一出,郎怀却知此乃方十全的天性,便敬谢不敏。几人说起如今朝局,颇觉灰心,都是长叹口气。
“国公,太子的僵局还得你来破解。只怕你的行踪无论如何是隐瞒不得的。”方十全此计筹划良久,道:“陛下对姑娘是最信得过的,若有姑娘呈上佐证,一切都会迎刃而解。只是若行此局,国公这闲散日子就没个消停——淮王定视国公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了。”
郎怀颔首,道:“此计我思量一路,也是这么个道理。但太子殿下都愿为黎民百姓冲冠一怒,何况是我?七哥,也别卖关子,你手底下有多少真材实料?”
李遇叹口气道:“这还用用心去搜?到处都是。吏部御史台互相通气包庇,连我这郡王府都不曾拜访,只在临淄停留半日即走。枉费我得了消息,准备一堆。可方先生言道,若直送回长安,也到不了父皇面前,这真是……”
“我们约莫会在此留个一月,你抽空好生整理,我带回长安,好给太子殿下脱罪。”郎怀揉了揉眉心,又道:“我看临淄城防颇有章法,该是顾将军之故了。”
“国公过誉,和你比起来自然上不得高台。”顾央挥手推辞,郎怀却道:“防守非我所长,顾将如今屈才,待将来有机会,我定会回禀陛下的。”
她这般说来,李遇自然不以为忤,但还是惊得顾央一身冷汗。好在李遇又说起旁的话,岔开由头,才放下心来。
他们几个净说些朝政之事,明达听得无聊,只得跟抱琴凑一起说些顽皮话。
以往她和这位暗香楼的花魁不过匆匆见过几面,殊不知她胸中沟壑究竟几何。今日相见,但觉抱琴语调优雅,谈吐不俗,是七哥的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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