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柯敏心里叫苦,这要他怎么说,那小子其实是真心实意地自己想去的?说出去谁信呢?
第52章
这一回便是林瑜的跳级升迁也换不来别人艳羡的目光了,相反, 走在翰林院的庭院中, 总有好些人用同情夹杂着庆幸的诡异眼神投来。
大约是在看一个脑子有问题的人。
毕竟今日大朝过后,兴化府大疫的消息已经传开, 传说中主动请缨的林瑜可就是别人眼里的傻子么?
“没想到, 我们三人中最早外放的竟然是怀瑾。”邹溪云倒是仍旧一派淡定的模样, 这一副老神在在的功力有时候林瑜都不得不服气, 大约就是真正的无欲则刚了。他并不为林瑜赴传闻中的死地而如同别人一般流露出虚假的关怀之情, 而是很泰然地表达他没有种过痘所以不能跟随帮忙的歉意。
“外面的传言都错了, 其实溪云兄才是真正具备古之君子气度的人。”林瑜不以为意,本来他也没想带什么帮手过去,更何况还是邹溪云这样并没有经过天花的人。
倒是辛宗平闷闷不乐, 但他和邹溪云情况一般,又被林瑜明确的表示了拒绝, 还能怎么办呢?再者吏部又不是林瑜家里开的,想带谁走就带谁, 涉及到翰林院的这些储相,便是吏部尚书都得仔细一些。林瑜这样的是特例, 直接皇上谕旨打头,又通过内阁,吏部那边只要走一个流程就好了。
在翰林院那边将仅有的一些事交接过后, 林瑜就即刻出发, 甚至没知会任何一人。疫病不等人,从京城到兴化府本就路途遥远, 再耽搁下去,那就真的不是救人而是去收尸了。
虽然当今将林瑜派过去,很大一大部分是为了防止疫病窜向周边府城。兴化府本身被上一任知府这么一拖,又经历了民变这一遭,无论是当皇帝的还是内阁的几位大学士其实都已经隐隐不抱希望了。
然而,林瑜还是希望能够多救几个人。
常家有常大学士坐镇着不至于方寸大乱,他也实在是没时间与自己的未婚妻再花前月下地告别了,不过倒有叫常柯敏带话。醉仙楼和缀锦阁那边有卯兔以及地头蛇醉金刚倪二再不用愁,他也已经致信冯紫英要他不时看顾,尽可放心。
圣旨初下,林瑜还没来得及知会过自己的这个堂婶,贾敏就遣了人过来嘱咐了一句:“瑜哥儿只管安心,京里头一切有我。”他便知道与常家那边的联系再不用愁。所以说,他每每感叹,比起贾敏这个不让须眉的巾帼来,王熙凤也只能算是脂粉堆里的英雄了。难怪原著里头,贾母常说一个都比不得她。气派、风度、本事,哪一样比得上呢?这是一个能代替男人撑起半边天来的女子,政治嗅觉也敏锐,甚多东西不需要林瑜多说,她就已经知道了。
可以说,要不是原著中她因为种种原因先走一步,林家绝对到不了那样的地步。
林瑜几乎是连夜出发的,地支的子鼠和丑牛随身跟着——对当初入选地支的他们来说,第一件事情往往并不是跟着前辈出任务,而是先种痘。刘嬷嬷留在京中,万一贾敏那边需要什么照应的,她是积年的老人了,什么没经过呢。白术、苏木还在收拾下剩的行礼,回头跟着随行太医在下一波船跟上。
不过,他却在码头上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湘莲?”林瑜微讶,问道,“你这是要出门?”
柳湘莲抱着剑道:“是要出门,还要跟着你一道走。”他是孤身一人来的,几乎在听见新科状元郎出任兴化府知府消息的第一个瞬间就叫相熟的地头打听了,赶着来到了码头上。等了小半夜,果真叫他等着了。
“胡闹。”林瑜一听便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蹙起细细的眉,沉声道,“那里可是能去玩的?”
柳湘莲认真反问道:“你去的我就去不得?你不知道,我小时候是出过天花的。再者,兴化那里我以前也去过,若有幸那几个酒肉兄弟还在,也能给你省些事。”他另外想着,这林瑜自来都是凤凰蛋一般的养大的,就算剑术骑射都是极精的,到底缺了一些市井经验,他跟着在一边照看也放心一些。
林瑜一打量他绝无玩笑的神色,便道:“行李都带上了,可没时间再叫你收拾东西去了。”
柳湘莲便从身后一个大汉的手里接过一个沉甸甸的包袱,率先迈步道:“走!”
这一回的官船比林瑜曾经做过的林如海的正三品官员的官船还不一样,乃是从前朝之时的鹰船改造而来。这种船在作战之时行驶敏捷,进退裕如,若沙船随进,更是战无不胜。不过,好好的海上战船却在本朝被改成了传递紧急讯息的运输船,不得不说是一种可怕的浪费与倒退。
这样的船只注定无法锦绣成堆,香薰满屋。不过,地支多是全才,不过是伺候一下自家大爷。以前虽然没做过,但是适应了一下就很容易上手了,更何况林瑜也不是什么难伺候的人物。
跟随者一道走的柳湘莲这才奇异的发现,被娇养着涨了那么大的林瑜对船上堪称简陋的生活也是适应良好。从未叫苦过不说,每日和他们用一样的饭菜也是面不改色,并不觉得粗糙。
有时候,他还会好奇地跑去和那些掌舵的还有杨帆的说说话,问一些关于在水上生活方方面面的事。
面对柳湘莲的疑问,林瑜想了想后,反问道:“你觉得一个人要活下来需要一些什么东西呢?”
柳湘莲沉吟了一下,然后掰着手指算,衣食住行零零碎碎说了个齐全。
“没有食物,但是有充分的水的话,一个人最多能够坚持三个月。”林瑜没有多说,这种知识放在后世算得上是常识,但是在这种时候乱说话很容易让人以为他是不是做过什么诡异的实验。然后道,“这里干净整洁,食水都是新鲜的,我要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柳湘莲叹道:“是我小觑了你了。”心里却更觉得亲近了一些,有些疑问就好问出口了,“这兴化府被拖了这么久,还赶上了暴民作乱,只怕等你赶过去的时候不说十室九空也不剩几个了,瑜哥儿又何苦这般赶。”
他说得是林瑜严格的规定了每一次靠岸补给的时间,以及排班哨探天气、只要可见度足够,就立马行船的一系列措施。
“因为就像我刚才说得那种极端的情况下人都能活下来,我也相信兴化府肯定还是有一批人活下来的。”生命是能自己找到出路的,更何况他对这时代小老百姓的智慧也有信心,总不可能真的已经变成了一座空城,否则那些白莲教的人从哪里来的。又道,“再者,就算十室九空,那剩下的一室哪怕因为我提早到一刻而活下一个人,也不枉我这一番赶路了。”
“怀瑾大义!”柳湘莲深为叹服,抱拳而拜。
“快别闹这个。”林瑜笑着让过了,随即沉下脸色道,“希望赶得及吧!”他心里有另一种隐忧,当今派了王子腾前去镇乱。只怕镇乱只是其一,更重要的目的是趁着这个机会叫整个兴化府里头已经感染上天花的人死绝。
这个可能性很大,甚至在林瑜临走之时看到当今脸上隐隐轻松的神色的时候,心中就已经开始猜测了。
这样的猜测在他看到常柯敏同样不妙的神色之时就知道,这一位大学士心中也有这一层忧虑。两人像是对暗号一般,将自己的担忧写了出来,笔迹不一但一模一样的‘弃城’二字将两人的心荡到了谷底。
爷孙两个枯坐小半个时辰,常大学士方颓然愤懑道:“到底死得不是满人,对他们来讲,死了多少汉人对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呢!”只怕将林瑜这个活的祥瑞派过去也有这一层意思,‘朕并没有放弃兴化府的意思,奈何暴民作乱,这都是天意!’说到底,都是棋盘上受人摆布的棋子罢了!
“噤声。”林瑜沉静的眼神在蜡烛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灼灼,他的脸色算不上好看,但是比起常大学士的颓然,却另有一番不屈。
常大学士摆手道:“不怕,我要是连这个院子都管不好,也不用做这个大学士了。”他也只是一时不忿,寻常还是很小心谨慎的。
林瑜点点头,并不在这个问题上多说,只是道:“我会尽量赶过去,只不知王子腾是一个怎样的人。”有没有说得动的余地,不过相信只要不是一个对着皇帝愚忠的,就还有余地,是个人总有弱点,他要做的就是找到它,然后借此达到自己的目的。
“文武不通,还不如问你那堂婶,知道的怕还比我多一些,只听说有些护短。”几个侄子都纵得有些不大像样,自己却没个子嗣,不知是不是有这一层原因在里头。又道,“你大约不知,我常家也是一个大族,就在兴化府边上的泉州府,我这便与你书信一封,到时候有什么缺的,只管去问,那边再不敢拖沓推辞的。”他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
“这就好了。”林瑜得了书信折在袖子里头,准备离开的时候想起刚刚常大学士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弯腰悄声道,“老爷子莫灰心,汉人不会一直任人宰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