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内阁的几个大学士看在常柯敏的面子上也是打开绿灯。一个从五品的侍讲学士而已,不值什么的。
倒是上书房行走这个令人侧目。不过,这却只是一个名头,算不得正式的官职,但凭皇帝高兴。若是当皇帝的愿意,就是一个小小的编修都能上书房行走,内阁里的众人道管不着。
要不是在上书房的这些日子,都在记录起居注的修撰官的眼皮底子之下,只怕林瑜一个谄媚君上的罪名就跑不了了。
所谓的上书房行走对皇帝来说,只是找一个养眼的人听听书而已——原本上书房行走给皇子皇孙们讲课的活都被当今给直接无视了。对林瑜来说却是难得的接触到整个帝国权利中心的机会,虽然他从来都只是默默的听,与那个他每次见到几乎都在奋笔疾书的修撰官一样。
本来他就对记录起居注没什么兴趣,是以当初被分去修实录也觉得无所谓。现在看见他们几乎日日笔耕不缀,更是由衷地感谢他们之前的排挤。
现在侍讲还能想到哪里讲到哪里,如□□撰一般逐一将皇帝的言行记录下来,还不许有任何的删减发挥,实在是无趣。
侍讲学士与修撰不一样,已经有了自己的公房。不过,侍讲学士常制二人,林瑜是个临时加塞的,翰林院里头的吏目原本来问,是不是在公房里头加一桌,叫林瑜给回绝了。那些个吏目见他自己不愿意麻烦,他们也乐得落个清净,少做些活。嘴里倒是一水给林瑜道好起来,什么爱惜下属、什么人又清贵,说什么的都有。林瑜倒不知道他们还有这般恭维的本事,待在这个翰林院里头真是可惜了。
“怀瑾镇日里与我们一道待在书库里头,也不怕叫人说?”在翰林院里头,辛宗平不再唤林瑜为瑜哥儿,叫别人听着容易觉得不尊重。
“说什么,就算我正经与侍讲学士们一道,嘀咕的人还少了?”林瑜并不把这些闲言碎语正经放在心上,他上衙不满一年,直接跳了一级从从六品升到从五品,叫这些在翰林院里要么熬资历要么等着考试三年后方散馆的人眼热的厉害了,面上一面笑背地里说得难听,他又不是不知道。
“怀瑾心胸气度叫人难及。”邹溪云叹道,换了是他,被人这么说,难免心中不乐。可是看样子,林瑜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怪道他有一次正巧碰上几个大学士,听见他们正好说起新科状元来,说他有古之君子风范。确是个难得的。
“只是没必要计较,也计较不过来。”林瑜笑道,“若是有人当着我的面说的话,我也会骂回去的。只可惜了,从来都没人敢。”
今天难得的空闲,里头没有来唤,林瑜就与辛宗平、邹溪云三人在书库里头清净了一天。
不过林瑜的空闲,就意味着里头的事情烦忧,以至于当今没有丝毫的空闲和心思来找人讲书。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天之后,林瑜就知道有什么不对劲了。不独是他,连其他两位侍讲学士一个都没被召过。
在林瑜遣人惯例送缀锦阁的胭脂水粉去常府的时候,听回来的人说,这几日常大学士也是早出晚归的,每日里疲惫得很。家里人也不敢问,怕是什么军国大事。
林瑜冷眼瞧着,整个内阁还在正常的运转,就说明不至于是什么军国大事。最后可能的是哪边闹了什么灾,以至于近几年一直很空虚的国库不堪重负。
原本以为这样清净的日子还得持续一段时间,没想到窝在书库里头的林瑜却又等来了小黄门。
到了书房里头,见过礼,当今也没什么心思多说什么,只吩咐一句随便讲些就罢了。林瑜顿了顿,就按着上一次继续讲下去。
整个书房里头气氛沉闷,就只有林瑜的声音静静流淌。他瞧着上头撑着头强打着精神看奏折的当今,心中微微一动。不着痕迹地变动了一下语句阴阳顿挫,让自己的话语尽量缓和起来,果然不多时,已经疲惫的当今就这么伏案睡去。
在一边候着的戴权一瞧当今居然撑着头睡过去了,只当这几日他实在是太过疲惫熬不住了,倒松了一口气。一边用眼神示意林瑜,一边静悄悄地捧过一件氅衣来与他披上。
林瑜在发出一个轻柔的尾音之后就收了口,轻轻起身退下。
这退下还不能直接离开回书库,而是在边上的侧屋等着。有时候有重臣临时有事千百禀报的时候,皇帝没说叫他回去,他就得在这里等着。
幸好侧屋也是常用起居之所,一应都是全的。林瑜自个儿翻翻书籍,又有小宦官捧上香茗来,也不无趣。
当今没能休息太多的时间,不多时他就扶着案几撑起来,戴权忙上前扶着。
“朕怎么睡着了?睡了多久?”当今按着眉心,想想之前自己好像还在听着林瑜的讲书,可能真是累得慌了,以前可从来没发现林瑜舒缓的声音这么能催人安睡。
“不过一刻,皇上是累坏了。”戴权心疼地劝道,“国事重要,这龙体也该保重才是。”
当今摇摇头,道:“大疫啊,戴权,朕又怎敢安睡。”稍微伏案了这么片刻,他已经觉得精神好了许多,就问道,“林卿呢,可回去了?”
“还在侧屋等着,皇上睡着,他也担心地很,怎么会就这么回去呢?”戴权低声道,还不着痕迹地提林瑜美言了几句。
“唤他来。”当今心道,听闻林瑜常在书库整理各种书籍,也不知有没有看到过一些关于旧时疫病的纪录,他知道自己是有些病急乱投医了,但是不过白问一句,不知道的话,也可以遣他回去再找找。
哪知道等人来了,他不过不抱希望地一问,林瑜居然点了点头,神色一如往常一般安然,毫无惊异之色。
以往只觉得这样的神色叫人想逗他笑的当今,从没觉得如现在这一般叫自己的觉得安定,他忙道:“快说说,都有什么?”
林瑜就捡着宋时几次成功地控制住疫病的例子说了,隔离是老法子,还有尸体就地掩埋等。疫病可怕之处在传染,但是如宋时以度牒相酬,每掩埋两百具尸体之后就给一份,疫病也渐渐的控制了下来。
听着林瑜将一件件防治措施缓缓道来,当今紧皱的眉头慢慢松开了些许,不免开始问得更多。
“度牒倒是个好法子。”当今心道,本朝对度牒一向管得紧,以此相酬倒不费什么。国库也实在拨不出多少银钱来了。
“另外食水也须得加草药煮过再用,费不了什么什么,却能减少未得病的被传染上的可能。”林瑜也不说生水里头含有大量的细菌,特别是在疫病地区,现在还没有细菌这个概念,直接加草药煮熟,比较容易理解。又道,“不许再胡乱倒秽物,全部集中起来在一处。免得污染水源,一种疫病未结束,结果另一种疫病又起了。”
“还有什么。”当今听了打起精神来,他从未想到原来古人还有这么多的智慧,只当自己忘了这一块的宝藏,忙催着林瑜道。
林瑜也不说除了度牒是正经古人的法子,其他的都被他夹杂了私活,按着现代防止措施捡着古时候能做到的稍微改了改说来:“敢问皇上,到底是何种疫病?”
当今这才想起自己光顾着叫人说话了,根本没有和他说是什么情况,面色沉重道:“兴化府大疫,是天花。”
林瑜沉默了一下,心道如果是天花的话倒比他想象中的要好很多。毕竟天花这种传染病虽然可怕,却有一个一旦痊愈终生不会再复发的特性。他一直心心念念的外放机会,可能就看这一次了。
见林瑜沉默,当今颓然道:“毫无法子吗?”他是知道自来天花毫无治愈之法,只有种人痘才能避免。但是在疫病已经大幅度蹿开的地区,就算开始接种也来不及了。他一锤案几,道,“兴化知府该死!”
林瑜便纳闷道:“天花虽不可治愈,但是一边将已经传染的隔离起来,一边调集种痘大夫给还没传染上的种上痘,再辅以兵士镇压,如何会闹到这般地步?”
“林卿又怎么知道这些尸位素餐之人的心中哪有百姓,心心念念的只有官位。”当今咬牙道,“等压不住了这才上奏,原本只在仙游一县的天花已经传到了边上的莆田。”而整个兴化府也就只有这两个县而已。
“恕臣直言,天花可比别的无法治愈的疫病要好多了。”虽然死亡率高,但是活下来的就能终生免疫,至少愿意前去救灾的人就变多了。说着,就一行行地说起针对天花这一疫病的防治来,他想着外放,也就说得格外用心。
“林卿这就写个条陈来。”听得眼神发亮的当今赶忙道,又吩咐小宦官与他磨墨,他自己按耐不住地站在一边看。
“有几条是通用的,并不局限于天花这一项。”林瑜一边写一边说,在几条上边圈一圈,又道,“如今耽搁了时间,死去的百姓变多了,只怕还有别的疫病跟着起来,虽具体情况不明,但是准备起来不会有错的。”
说到这里,就听外头常柯敏求见。当今不耐地道了一声宣,也不从林瑜身边离开,继续看他仔仔细细地从方方面面写起来,便问道:“常听闻林卿不耐动笔,没想到这时候竟写得这么细致。”还一水儿的大白话,毫无六元及第的文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