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人照着去做的,写得叫人看不懂又有什么用,显摆才能不成?”林瑜笔下不停,常柯敏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当今站在自己的准孙女婿的身后不住点头的样子。
“正是这话了。”他也是不耐烦那些动不动骈四俪六的请安奉承折子,就叫黜了去。抬眼见常柯敏抱手揖礼,心情好转了些许的当今就摆手道,“来瞧瞧你这好孙女婿写得东西。”
常柯敏走过去一看,不免心中叫苦,法子是好,以后都能再用上的,只是配上他带来的这个消息就有点不大好了,但是又不得不说道,“兴化知府捐馆了。”
当今不可置信地抬头问道:“他不是出过痘的么!”现今的官员是不是种过痘档案上皆有记载,种过的比例不过在十几有一的样子,本就是只有江南的富贵人家才有这个概念去种痘,像山东那里就没有种痘的习惯。也正是因为如此,当今才保留了那个知府的位置,叫他戴罪立功,哪知这才多久人就没了!
“并非因为天花。”常柯敏叹道,他的家族都在与兴化府相邻的泉州府,这几天又是担忧又不好与家人说的,实实在在的瘦了一圈,“是得了病,一下子去了。临终遗折奏请家人无辜,另并未有天花之外的疫病传开。”
听到最后一句,林瑜明显地听见当今松了一口气,他搁下笔站起身道,“暂时就这些,还需细细地斟酌才是。”
当今都是看过的,就叫他呈与常柯敏看。常柯敏一行看一行叹,掩在宣纸之下的目光不着痕迹地盯着林瑜,林瑜见当今背对着他们,戴权等宦官都屏气凝神并不在商议国事之时抬头,便偷偷回以一个笃定的笑。
常柯敏心道眼前这个要不是自己的孙女婿,他一准就荐他去收拾烂摊子了。毕竟看着条条理理的却有可行之处,并且相比于其他的法子来说,所费不多国库也支撑得起。可偏偏这就是和自家姑娘刚刚定下亲的,他实在是有些不情愿。
见林瑜还有心与自己笑,常大学士直起眼就要瞪他,却见林瑜微微肯定的颔首。这一点头,差点没叫常大学士撸起袖子来就骂人。那是什么地方,居然敢这般胡闹!
最终见林瑜坚持地眼神,又看看背对着他们默默无言的皇帝,常柯敏忍住胸中一口老血,捏着鼻子道:“再没比这更齐全的了,少不得就叫臣这个孙女婿做上一任知府罢!”
当今也叹了一声,他刚才心里头也挣扎,毕竟一个好好的苗子就扔去大疫横行之地,他心中也不忍。只是一时间再没人能比拿得出切实可行的方法的林瑜更合适了。
“林卿,可出过痘?”当今心道,只要他说一声没出过,那就罢了。
可偏偏林瑜含笑道:“自然出过。”江南流行种痘,他小时候也是种过的,稍微在肩膀上起过几个小包就好了,如今连个影子都没有留下。
当今看着林瑜毫无惧色的样子,不忍道:“林卿可知道,你这一句可是要送你去那兴化府之地的?你若后悔,便说一声不能罢!”
林瑜便笑道:“凭什么龙潭虎穴,为了一地百姓,臣都敢闯一闯,何况只是一介天花横行之地。”又道,“皇上爱惜之心臣心领了,只是皇上又怎么知道臣是为了那从四品的知府之位呢!”
这大疫之地的知府能跟京城里头清贵的翰林官相比么?更何况还是他身边行走的职位。当今被他一句闹得哭笑不得,道:“什么时候了还拿自己打趣?”心情到底稍微轻松了些许,又安抚常柯敏道,“常爱卿只管放心,朕必派了太医寸步不离地盯着他,到时候还你一个原原本本的好孙女婿。”
林瑜但笑不语,他说得都是实话来着,奈何人都不愿意相信,就像是没人愿意相信他说自己是一个大俗人一样。
“为皇上分忧是他做臣子的本分。”常柯敏面上倒是一派的淡定,毫无不满之意,又笑道,“自然,皇上承诺的太医得有的,老臣抢到这么个孙女婿可不容易。”
当今便跟着他的话趣道:“可见你面皮最厚,要不然也不能叫你抢到手。”常柯敏便笑得得意。
等出了宫门,上了马车,左右无人了,常大学士这才一下子把老脸挂下来,小声咬牙道:“往疫病之地跑很开心是不是?叫人一夸就忍不住了?”怎么就按耐不住呢!
林瑜知道他是真心关心自己,便笑道:“当皇上的都那么问了,我还真能说没种过不成?”
“别给我打马虎眼。”常柯敏叫他给气乐了,道,“你若不想去,一开始就不会说什么法子,写什么条陈。”和这小子下过棋的常柯敏自然知道这一切都是他自己亲手造就,是以这才不明白他京官做得好好的,何苦非要往外跑。
须知京官一向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这要是出去了再回来可不容易。
“我就说吧,说大实话的时候永远都没人信。”林瑜叹一声,又道,“常老既然知道我是故意的,为何就不相信我是为了这个知府的位置呢?”
常老刚想说放屁,突然止了口。的确,在所有人看起来三品的外官比不得京中一介五品的小官,更何况林瑜这时候还兼着上书房行走这样与皇帝很接近的职位。但是,如果简在帝心,还怕回不得京城么?到时候林瑜再回京城,又有了治理下一地疫病的功劳,少不得还要往上升一下,这才能酬他以身犯险的功劳。
至少在当今的眼里,林瑜虽然是心甘情愿地去兴化府,但要一切都是自他的垂询而起。哪里知道,这一切都是林瑜自己的想要的结果。当今就这么一步步地被引进瓮中,还丝毫不觉有异。不过,一般来说,还真的不会有人敢这么赌,别人想不到才是正常的。
“还是这么温水煮蛙的手段。”回想起两人对弈之时常常不知不觉得就叫人给钻进了他下的套中,还以为是自己在布局,常柯敏温声道,“你有多大的把握。”
“保命的话,十成。”林瑜袖了手,轻声道,“治理一地疫病,八成九成。”
“很高了。”常柯敏回想了一下他写下的条陈,总觉得自己有什么没有考虑到,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好嘱咐道,“大疫横行,已经无可挽回了。尽管按着你的法子来,只要当地没有民变,什么我都能给你兜着。”
结果,话果然不能乱说。
当天夜里,林瑜还在收拾东西呢,就听宫里头紧急召集内阁大学士,包括他这个还没来得及走马上任的知府。
来到宫内,只见几个内阁大学士不免对他一个出现在一群老头子之间的少年侧目而视,这一点惊诧在当今说了林瑜临危受命担任兴化府一地知府时,已经变成了同情。
“兴化府哗变。”当今沉着脸道,“就在原知府死去的第二天,哗变的乱民闯进了知府府邸,已经在那里自立无生老母了。”底下还有什么天王什么的,就不必多说了,相比在座的几位都会明白。唯一不大懂的林瑜,之后常柯敏回去了也会解释与他听。
原来是白莲教。林瑜垂着眼皮,心中了然。不像是当今以为的不懂,实际上他对这一点怎么可能没有了解。毕竟作为一个和他的目标还算得上有些相似之处的组织,他肯定会费心了解一下的。
不过,因为白莲教太过浓厚的宗教氛围,以及愚民的教义,林瑜从没有想过要去接触。毕竟他的所思所想是开民智,而不是如白莲教那般,即使成功了也不过又一个王朝轮回。
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将皇帝、皇族彻底湮没在历史的渣渣之中。
暴民哗变,原本没什么,只诛首恶,下剩的很快就会散去。不过这一回有了白莲教的参与,就变得性质严重起来。然而,事实上在座的几位大学士就没有真心着急的。
仅仅只是一府之地,还疫病横行的地方,些许小火花很容易就扑灭了。
这样的场合轮不上林瑜说话,他低眉顺眼地听着上头几位定下了镇压之策。这个将领还是林瑜很耳熟的王子腾,四大家族东海请来金陵王的王家。
“林卿不必担心,等你到兴化的时候,暴民必定已经被扑灭了。”当今定下将领之后,还有心安慰林瑜道,“到时你只管安心治理便是。”
林瑜点头,谢过当今,脸上仍旧是一派安然的样子,到是叫当今原本火急火燎的内心宛如吃下了定心丸一般,安心不少。
几位大学士已经从刚才的话中知道了下午发生了些什么,居然叫皇上点了一个才刚步入官途的小子为知府,也都一一传看了林瑜写下的条陈。再见他骤闻□□,面色丝毫不改的样子,不免用嫉妒的眼神盯着常柯敏。
多好的一个再续家族数载荣光的好苗子,就被这家伙硬生生地给抢到手了。只要这一回,他能够平平安安地回到京师,还怕日后没有前程?
只不过,内阁大学士多是这么考虑的,这家中的内人可不会想什么日后的前程,家族的荣光。姚氏只知道自己刚到手的好孙女婿就给自家老头子给折腾进疫病横行的地儿去了!差点没揪掉他宝贝得当的一把美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