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元义思索一番说:“他不想声张。”
邢岫烟问:“为什么不想声张?”
徒元义凤目一眯,说:“他有秘密不想外人知道。他要掩藏秘密就要尽量避免节外生枝。”
邢岫烟微笑:“不错,但是我们不知这是什么秘密。当然,还有一种情况皇上忘了。”
徒元义凤目一闪:“什么情况?”
邢岫烟道:“比如说,他受人威胁。毕竟,按照华夏传统,祖宗是很重要,就算是现代人都要祭祖修族谱。总之,老家这么近,却从不回乡祭祖,这很不合常理。”
徒元义赞赏地点了点头:“从这两个疑点入手,也可抽丝剥茧了。”
邢岫烟却笑道:“他的职场关系且先不看,卷宗里他的上司下属的资料不是很全。且看他家庭方面。”
徒元义奇道:“你看出什么?”
邢岫烟笑道:“圣人自己看看如何?”
徒元义看了许久,看到家庭关系的图上,邢岫烟标示着“两女远嫁无一子”,讶然道:“他没有儿子?!”
邢岫烟道:“不错。你们古人重男轻女,没有儿子就称绝后,子嗣香火最重要不过了,你不是只想着我给你生儿子吗?”
徒元义见她后一句抱怨,不禁笑道:“朕发誓,你若生女儿,朕一样高兴。”
邢岫烟噘了噘嘴,有些女人一怀孕少不得要和丈夫矫情几分,是特招人恨的那种,丈夫越宠,她越矫情,邢岫烟也不能免俗。
他握着她的手掌,温情脉脉瞧她,邢岫烟才得意了,于是又道:“他官至四品,如今年近六十,还没有儿子。既然有两个女儿,原可招个上门女婿,也图传下香火才是,哪有将两个女儿远嫁的?”
徒元义不禁蹙眉,说:“那也许是那种少数的不重子嗣,只重自个儿的人呢?”
邢岫烟笑道:“也不排除这种人,但是还是不合理。”
徒元义却笑问:“哪里不合理了?”
邢岫烟手触了触他的衣襟,淡笑道:“法国的路易十五……如果没有错的话,差不多也就是现在在位。后世流传一句他的名言:‘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他执政后期宫廷生活靡烂。若是不重后世清名和子嗣香火的人,定然是重享受的。周天福算不上重享受,你看,他只有一妻一妾,就是他两个女儿的生母。也有一种情况,假设他既不重清名,也不重享受,反而他是个吝啬鬼葛朗台,那么你再看他的财产信息,却又不合理了。”
这里屋里也没有他人,她引用路易十五也无妨。
徒元义一看,她用红色粉笔圈出的地方,道:“五十万两的银票又有什么不对吗?”
邢岫烟端起茶抿了一口,笑道:“你再看清楚些。”
徒元义道:“五十万两……富升钱庄的银票?有什么问题吗?”
徒元义毕竟出身皇家,百年记忆里不是当阿飘,就是当皇帝,他的思维角度短时间内比较难转为百姓臣民思维。
邢岫烟戏谑笑道:“当年……叔叔怎么尽掠些贡品和贪官污吏家的金银财宝,却不见你抢了银票来?”
徒元义笑道:“我们当时的情况,抢银票来何用?过上百年,万一钱庄都没有了,不是废纸……”
徒元义回神,惊道:“对,如是爱财之人,银子当然比银票更好。”
邢岫烟眼波一转,淡笑道:“但银票确实比银子更方便。但是这里仍有一个问题,按照张志所呈的账本,朔方的那个马场,周天福也不过在各方面扣出银子贪渎近二十万两。而这富升钱庄的银票却有五十多万两。也就是说他不但将那个皇家马场上多年积累的银两全都换成富升钱庄的银票,还有其它地方贪渎的银两也换成富升钱庄的银票。都说‘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富升钱庄也不是现代的国有银行,信誉有那么好?我在民间也生活过几年,在这个世界,东升钱庄、利民钱庄、福源钱庄的百年老字号,哪一个不比富升钱庄要大?为何全是富升钱庄?为什么贪了几十年,换成银票了,这些银票都还没有用掉?古代土地才是根本,且看周天福名下的土地不过三十来顷,这对于一个四品官来说很少了,我娘家现在这么几年尚且置办了六十来顷田。周天福明明可以把钱变成土地、铺子,年年有进项,而你们古代的钱庄兑换银钱是要费用的。就算我义姐苏馥儿当年落难,她的家产折成银票收着,也是共有达七八家信誉最好的票号的银票,决不会放一家。而周天福其他的银票就很少了,总共不过五万七千两,而家中存放的现银有一万三千多两。”
邢岫烟一边说,一边指着黑板上财产分类思维导图,徒元义看着眼睛都眯了起来。
徒元义看着邢岫烟,微笑道:“秀秀果然聪慧。”
邢岫烟表情笃定,微笑道:“这很一般的推论,有对卷宗的阅读量为基础,用钻营之人的思维方式思考就能看出疑点了。”
徒元义说:“有如此多的不合理的疑点,只要查下去,总能找到原因,找到原因就是揭开谜底的时候了。”
邢岫烟想了想,说:“现在还是派锦衣卫以配合调查的名义控制富升钱庄吧,也请他们的东家掌柜做个口供,且看看对方是人是鬼。以免你好不容易抄了一场家,指着过年前发笔小财,最后银两却成了废纸,太冤了一点。”
徒元义半是玩笑地说:“自然该是如此,朕如今不只养秀秀一个了,还有儿子,呃,或女儿要养,该存点私房钱。”
邢岫烟听到私房钱,想起去年过年他送的诸多贡品,不禁笑道:“今年过年,你给我什么礼物?”
徒元义却笑道:“我送了一个孩子给你,不是最好的礼物吗?”
第186章 大胆猜测
邢岫烟听他这话, 做势又要巴掌袭去, 徒元义只得使无赖技法,将人抱紧来,在她脸上密密亲吻着, 叫着“好秀秀, 乖秀秀,小心肝儿,小宝贝,亲亲娘子”。
如此,邢岫烟哪里还能打人?
徒元义寻到将暴躁孕妇制住的方法,从此在秀秀面前可免受皮肉之苦, 他内心不禁得意。
徒元义达到了战术上的大胜利和战略上的大溃败, 以一种夫纲人间蒸发的思维方式思考问题,想出“好办法”, 还自我得意,他也真对得起自己的帝王职业。
邢岫烟虽然刚刚怀孕, 有许多自己陌生的情绪反应,还不擅控制, 但是理智时还是明白自己成了重点保护对象的。他一切都让着自己, 哄人技术也火箭提升。
邢岫烟靠在他怀里,说:“你且将我这几块黑板拿去给查案的三司官员、锦衣卫、东厂理一下思路吧。有这些疑点, 我才觉得事情比我们想的更加严重。”
徒元义见她放不下案子, 不禁笑道:“你便这么等不及当皇后了吗?”
邢岫烟恼道:“你想孩子生出来是庶子或庶女吗?”
徒元义哭笑不得, 说:“如此说, 朕曾经也不算嫡子。”
邢岫烟说:“我替你着想,你却只想笑话我。我是好心好意喂狗了。”
徒元义说:“秀秀,你不可以骂朕是狗的,这也太不像话了些,要是不小心被别人听了,可麻烦的紧。”
邢岫烟恼本不想说得那么透底,但见他此时昏头昏脑的,忍不住道:“重点不在于你是不是狗,好吗?而在于周天福贪渎若不为子嗣、不为享受、不为虚荣,现在他不咬别人说明他甚至不为自己的命,那么是为什么?对于一个坏人来说,有什么会是比这些还重要?你身为皇帝,没有这种政治的敏锐性吗?你不会感到不寒而栗吗?”
徒元义却是被媳妇有孕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因为这一个孩子对他太重要了。不但是他最心爱的女人给他生的,也是他修行后生育艰难怀上的,再者前生他那些妃嫔生过一些儿子他全都不怎么喜欢,他内心是有一种拒绝的。似乎万一那些儿子再出生,就好像重复前生的路一样。
徒元义不缺帝王心计,经她提醒,不禁凝重起来。
徒元义道:“如此说来,只怕他们所图者大……依秀秀之见,他们会求什么?”
邢岫烟想了想,说:“没有证据,只能用排除法。按犯罪动机来分析,子嗣福运延绵、金钱美女的享受、沽名钓誉、光宗耀祖和爱惜性命这些都排除,你觉得是为了什么?为了权势?但性命都没有了,要权势何用?”
徒元义心底发凉,咬牙道:“比这些都重要的是……江山社稷。”
每个人都有欲望,至少苟活求生的欲望总有吧?只有拥有更大的阴谋,一个成为信念的阴谋。就像马氏对徒氏的报复就是不重视以上说的那些的——他们要杀了他,陪上性命,吃再多的苦也在所不惜,最终目的就是要动摇社稷。
邢岫烟在现代什么没看过,特别她通读中外文史,邢岫烟道:“有时候是需要大胆地想象的。我们大胆以动机来假设他们的目标高达大周的江山社稷。那么我们进行反推,如果要动摇大周江山社稷,他们需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