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善渊看着白衣人,这是一个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 他雍容端庄却又带着天外而来的孤傲,一般人摄于他的气势,便已经无法直视他的容颜。云善渊看清了他的脸,那是一张没有笑容的脸,即是俊美却更多是傲然, 他的手中握有剑。
两人在城门口相遇,亦是在城门口下了马。
城中纵马而行这种事, 只有那朝廷的加急公文才能如此特权。两人虽然赶时间, 却都是牵着马进了金陵城。
白衣人也看向了云善渊,一个人如果敢直视他的眼睛,如果在对视之后还能如此淡然,那个人也不是普通人。白衣人看着云善渊, 他在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她的手中没有剑。
进城之后一路往里走, 也是人烟稀少, 青石街显得非常清冷。
年节中,各家店铺都关门了,最快也要初六才恢复营业。正月初二, 不少地方的习俗是出嫁的女儿又女婿陪着回娘家。如今时间尚早,也还没看到大包小包带着年礼回娘家的人。
于是,这一路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他们安静地从城门口走向百花楼,也不惊讶双方的目的地一致。在没有其他旅人出没的年节清晨,两个人与众不同的人出现在此,所为只会是一件事——为了绣花大盗一案而来。
百花楼门口的陆小凤看到遥远的两个身影,他是真佩服花满楼的感觉,竟是隔着那么远就已经知道,他等的两个人都来了。
云善渊自是他期望的帮手,可是叶孤城就有些不好说。
如果叶孤城是个好对付的人,为什么金九龄偏偏选择了在北方调查官银被劫,而让他来金陵调查白云城的货款被劫。
不管怎么说,陆小凤接下了案字总会要见到苦主。虽然叶孤城看起来一点都不在意此事,或者说他难有在意之事,但叶孤城还是从白云城来到江南,若说他毫不在意,应该也不尽然。
“叶城主。”“陆小凤。”
两人虽然没有见过,但都能一下就认出对方来。
陆小凤再看向云善渊,可云善渊就是冲他微微颔首,就走向了花满楼。
花满楼笑着对云善渊摇了摇头,“你放心,我没事。”
云善渊认真地看着花满楼,既是早就知道花满楼必然无事,但听说了绣花大盗这种专门刺瞎人眼之徒出现在江湖之中,白云城的货银又是在距离金陵很近的扬州被劫,她心中就多了一丝挂念。
此案陆小凤已经接手了,他就必然会来金陵,也会来找她,如此就会去找花满楼。如果是其他案子就不那么特别,但刺瞎人眼的案子,而且也出现了绣帕,这让云善渊加急赶回了金陵,是为了案子,更是要亲眼确认一下花满楼无事。
这些看上去不必要的担忧与牵挂,云善渊不会说,花满楼都已经懂了。
她也笑了笑,“这样就好。我猜年节里很多客栈也不营业了,陆小凤若是来金陵,必然住在七童这里。”
陆小凤为几人简单相互介绍了一下。
现在并不是说闲话的时候,他先问叶孤城,“叶城主,你看我们是不是先去见一见你手下的廖管事?虽然眼下时间还有些早,不过破案的时间不多,我们也就别太讲究了。”
绣花大盗的案子在去年的腊月末爆了出来,陆小凤是在昨日赶到了金陵,可是却没能在第一时间见到被害的廖管事。
廖管事被弄瞎了,还是已知四位受害者中唯一的幸存者,可是他却说告之陆小凤,他们白云城有白云城的规矩,在他说起案发经过时,需要白云城主在场。好在叶孤城的速度很快,这就来了。
“那就走吧。”叶孤城的话不多,也不问有几个人一起去,也不问陆小凤已经调查到什么,就直接走在了前面。
虽然叶孤城应该久居白云城,但看起来他对金陵城的熟悉程度也不低,穿过了重重小巷就来到了一间别院前。他一敲门,小厮开门后就直接将四人都迎了进去。
“属下见过城主。”廖管事有些踉跄地从房里迎了出来。他该是虚弱的,甚至说失去了双眼,他该会有绝望。他的身上的确能看到绝望与虚弱,可他还是不忘对叶孤城行礼。
叶孤城看着廖管事,廖管事的武功并不算高,一个负责生意买卖的管事不用高超的武艺。货银是在运输途中在扬州歇脚之时被劫,除了廖管事之外,其他负责押送货银的人都死了,是被针刺穿了脑袋而死。只有廖管事活着,被绣瞎了一双眼睛。
“坐下来说话吧。说清楚,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此时,云善渊看清了廖管事的伤势。他闭着双眼,就更能看清整个眼皮之上有很多细细密密的针孔,两个眼睛的一圈都是血痂,看不清原本的模样。绣花大盗究竟对廖管事的眼睛做了什么?
“那夜,商队行至树林,有个人穿着红色的衣服突然从树林冲冒了出来。我只看到了满天而来的绣花针,护卫们开始与他相斗,却都不是他的对手,那些针刺入了护卫们的眼睛,他们就都死了。”
廖管事说到这里打了一个寒颤,
“我想要逃,可是他没有给我机会。他抓住了我,开始用针线将我的眼睛缝了起来。他以一只拇指按住了我的眼睛,然后让冰冷的针带着线,直接刺破了我的眼皮,刺穿了我的眼睛,在从眼眶处将针穿了出来。不断地重复刺了再穿过线,刺了再穿过线,我的两只眼睛,被缝的结结实实的,开始很疼,非常疼,是撕裂心肺的疼,然后就疼到了失去了知觉。”
廖管事说到这里,猛地睁开了双眼,那里只剩下两个黑漆漆的窟窿。
他指了指双眼,“大夫把那些线除了,我的眼睛也就被一并挖了出来,它已经完全坏掉了,上面应该有数不清的针孔,都连着细细密密的针线。”
廖管事说完这番话,他身上终是爆发出了无边的绝望与痛苦。
“只是为什么我没有死?我不知道,大夫说我只是被毁了眼睛,没有其他的致命伤,所以没有死。可是其他人都死了,我也觉得死了更好。”
屋内是一片静寂。
过了片刻,叶孤城开口了,“陆小凤,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陆小凤看了一眼云善渊,见云善渊点了点头,他就说到,“廖管事,所以你没有看清绣花大盗是谁,究竟是男是女?是高是瘦?你不记得他的任何特征吗?”
“我只记得他穿着红色的衣服,他是个男人。我应该看到了他的脸,我瞎了之前见过的最后一张脸,我们面对面离的很近,他才能绣瞎了我的眼睛。可是我不记得了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廖管事身体开始发抖了,若不是叶孤城在此,他是绝不想继续回忆下去。“我还记得一件事,绣花针真的很冷。”
云善渊听到这里终是开口问了,“所以,你不记得他的针法是有序的,还是胡乱刺的。他绣了很多针,将你的整个眼皮与眼球都绣得千疮百孔,当时他是平静的,还是疯狂的,有没有与你说话?这些你一丝一毫都不记得了吗?”
廖管事确实诉述了那夜的事情,可是仔细分析他的话,缺少细节与关键的线索,就连那人的脸也不记得了。当然,廖管事遭此一劫,他不记得是正常的,这是人本能忘了所遭受的非人的痛苦。
“不,不要说了。我真的都不记得了。谁能在那个时候去想什么针法。他可能说话了,是嘲笑我或者别的,可我都听不清楚,我只觉得疼,撕心裂肺的疼。”
廖管事说到这里站了起来,他转向叶孤城,“城主,属下真的不记得了,属下把知道都说了。”
叶孤城也站了起来,虽说他的表情依旧淡淡的,可是能感觉到他身上也散发着一股寒气,还有一丝怒气,受伤的人是白云城的人。
“今天,你们该问的都问了,就到这里吧。”
“等一等。”花满楼叫住了廖管事,“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是否可以摸一摸你的眼睛。”
“花兄,这……”陆小凤没有想到花满楼提出这个要求,他是惊讶的。
陆小凤本不欲花满楼一同前来,毕竟花满楼也是眼盲之人,亦是被人所伤致瞎,何必让他不断触此事。但是花满楼想要来,陆小凤也就没有劝止。
这时,陆小凤看了一眼云善渊,见她面不改色,倒是显得他大惊小怪了。
“城主!”廖管事显然是动怒了,他之前听闻了花满楼的身份,一个瞎子来摸另一个瞎子的眼睛,这有什么意义?但是,他不能发怒,叶孤城的面前,白云城中人不敢发怒。
云善渊走向了廖管事,“廖管事,世上不是只有看才能看到真相。你什么都不记得了,那只能由我们来找出藏着的线索,你的双眼之上也还留着那些线索。我想你还是愿意找出凶手的。”
“花七公子,你动手吧。”叶孤城先说话了,他说话了,廖管事也只能止住了想要愤而离去的脚步。
花满楼摸上了廖管事的双眼,更准确的说是他的眼皮,上面是密密麻麻的针孔,有些针孔还是反复刺穿的伤痕。不多时,花满楼就收回了手,他向着云善渊点了点头,当场却是什么都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