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的领地范围最大,拥有的港口也最多——全然是内陆国的米兰完全落了下风,在这个节点上颇为狼狈。
亚平宁半岛诞生了一位女王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欧洲,人们甚至没办法停下来讨论这件事情。
他们滔滔不绝地讨论着她和洛伦佐·德·美第奇的关系,又或者是议论她从哪里变出来了一批又一批的雇佣兵,以及到底是靠什么妖术来控制他们的。
而被议论着的主角们正围坐在旧宫的庭院里,一起打开了那半桶红酒。
它酿造于1479年的初春。
那时候海蒂才刚刚被解除软禁,也没有想过自己会接触政治与国家。
天使已经分走了一大瓢酒,加上先前波提切利和她偷饮的那几杯,如今也没有剩下太多。
一共来了八个人,桌上放了九个杯子,斟完之后一滴不剩,仿佛被计算的刚刚好。
“敬洛伦佐。”海蒂举起了玻璃杯。
“——敬洛伦佐。”
他们开始闲聊以前住在这里的往事,尝着馥郁又回甘的酒液回忆着过去,笑容温和而又怀念。
海蒂靠着列奥纳多,在出神的想着许多事情。
死亡是一个很抽象的概念。
就好像有一位朝夕相处的旧友,也许你从前和他并不算关系融洽,甚至还发生过争执和冲突。
可在某一天,他突然就消失了,如同在这个世界上蒸发了一样。
以前你可以找到他的办公室、花园、演奏厅,都再也见不到那个身影了。
所有的记忆和习惯都突然出现了一个断层,犹如内心之中突然多了一幕悬崖。
她还没有习惯这一切。
这无关爱情与信仰,更多的是一种习惯。
列奥纳多理解她最近的沉闷与安静,只轻柔地拥抱 着她,等着她一点点地缓过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拉斐尔喝的晕晕乎乎,忽然问了一句:“那陛下,您和达芬奇先生打算什么时候举行婚礼?”
海蒂愣了一下,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小拉斐尔如今个头长得挺快,而且爱笑也爱唱歌。
他虽然有些不满米开朗基罗的身边多了一个黑发的哥哥,但也只闹了一会儿小别扭,就又开开心心地和他们玩了起来。
尼可罗也显然想起了这件事情,语气颇为微妙:“应该称呼为,达芬奇殿下。”
按照惯例,他会拥有封地和爵位,无论是出于军功又或者是此刻的身份。
列奥纳多正思绪闲散地玩着她的发梢,听到这话时忽然脸颊有些发热。
“我们可以等一段时间,”他观察着她的神色道:“毕竟葬礼没有结束多久,国家还有很多事需要解决。”
海蒂定了定神,叹了口气道:“我需要单独和他谈论一些事情。”
“那就今天谈吧!”尼可罗当机立断地起身,还不忘顺走自己没喝完的那半杯美酒——真是这辈子都没有喝过这样的佳酿!
“哎?”
尼可罗走了两步回来,把拉斐尔也一块拎走,示意其他朋友也跟着自己离开。
大家笑着闹着跟他们打完招呼,然后各自分散离开。
庭院中又只剩下他们两人,下午的阳光洒在他们两人的身上,带着股慵懒的暖意。
“所以……还需要谈论一些什么?”列奥纳多放下了酒杯,语气认真了许多:“避孕?孩子?”
海蒂怔了一下,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个问题。
这大概不需要担心……她喜欢小孩,也能料理好这些事情。
可看他的意思,哪怕自己避孕终身,他恐怕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海蒂叹了一口气,低头握住他的双手,想要鼓起勇气来谈论深埋心底的事情。
可哪怕这些念头刚刚涌现出来,都好像会撞到内心中的一堵墙壁,让那些泡沫被撞裂击碎,只留下模糊的痕迹。
她张嘴了许久,神情有些惶然。
“你在……害怕。”男人握紧了她的手,低声询问道:“在害怕什么?”
他抵着她的额头,让两人呼吸的频率都开始交叠同步。
“海蒂……我就在你的身边。”那低沉又温暖的声音让人仿佛能放下许多的事情。
从一开始,这种独特的安心感和信赖感,对她而言就如同救赎一般。
海蒂始终沉默不语,甚至垂了眸子微微摇头。
他也没有催促,只侧了头去亲吻她的唇。
两人的睫毛交抵在一起,犹如触碰着彼此的蝶翼。
这个吻深情而又轻柔,似乎能够传达所有的情绪与在乎。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他的手,在这一刻开始深呼吸着忍住泪意。
哭泣常常被认为是软弱的表现。
可有时候,哭泣不仅仅代表着痛苦。
如果一个人背负着太多东西,哪怕坠入沉眠之中,眼泪也会无意识的滑落下来。
他们触碰着彼此的鼻尖,脸颊也贴紧又松开。
爱情的感觉,就好像是灵魂都开始溶解汇流,而身体也会本能地想要靠近对方更多。
无花果的香味萦绕在她的身侧,而男人的浅浅气息也让人心神不宁。
她不由自主地加深着这个吻,甚至内心希望它永远不要停下来。
“海蒂……”他叹息道:“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海蒂松开了他,半晌还是轻声开了口。
“列奥。”
“嗯?”
“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可能会超出你的认知。”
“什么?”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其实你是一个法国人?”
“我希望你在听到这件事情以后,不要松开我的手。”她压低声音道:“否则我会受伤,而且不敢再信任你。”
列奥纳多的神情认真了许多,在这一刻缓缓地点了点头。
“不会的。”
“其实……”她再次深呼吸,努力保持着语气的平静:“我来自五百年后。”
-2-
五百年后?
列奥纳多眨了眨眼,有点没听懂这个概念。
“这不是一个地名?”
“这不是一个地名。”
“五百年——”他试图再次理解她的话语:“你是说,未来,未来的五百年之后?”
“对。”她平直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情。”
在这一刻,海蒂已经做好了失去婚约的心理准备。
乔凡尼就在佛罗伦萨,他随时可以宣布这临时婚约无效。
“五百年后?”达芬奇感觉自己脑子有些不够用:“我连五十年后会发生什么,都感觉猜得不一定准,五百年后——那个世界,和现在,完全不一样吧?”
对……一切都变了。
她点了点头。
“还有其他像你这样的人吗?”他试图找到几个词语来形容这件事情:“时空旅行?”
“我不知道。”她自嘲的笑了起来:“我原本是个老太太,活到八十五岁然后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来到了这里。
“八十五岁!”列奥纳多显然弄错了重点:“你的身体居然这么健康!”
嗯,确实是这样。
“而且我生过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她索性把这些也摊开来聊:“应该是在我二十多岁时的事情——但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回到了自己的十九岁。”
“然后就遇到了你。”
列奥纳多在剧院里都没有听过这样的故事。
“等等——你确定你没有和我开玩笑?现在应该不是开玩笑的时间吧?”他打量着她的面容,小声道:“你就算是老太太,也会是个最好看的老太太。”
“确实如此。”她扬起了眉毛。
“所以……死亡之后,就会去另一个时间点?而且还会带着身体一起过去?”列奥纳多试图弄明白一些未解之谜:“那你见到了任何神明了吗?”
“我说过了……我睡醒之后,发现身体变了,然后就见到了你。”海蒂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也可以理解为这是一句恭维。”
“我有时候会想,死亡到底是什么,时间又是什么。”列奥纳多的神情认真了许多,握着她的手喃喃道:“我们很难给时间一个准确的定义,说明它具体是什么东西。”
“列奥纳多先生——”海蒂轻咳一声道:“您似乎又弄错重点了。”
现在的问题是,他的未婚妻,是来自五百年后的,另一个时代的人。
“抱歉抱歉——”他笑了起来,再度凝望她的脸:“我可能没有完全理解这个意思。”
“你会很多我们无法想象的东西,这也是未来的发明吗?”
“有一部分是的,有一部分是我自己创造出来的。”
“那五百年后……”
“我在五百年后看过你的画像。”她低声道:“还看过你的几乎每一幅画。”
他怔在那里,忽然感觉双颊烫了起来。
“没有你?”
“没有我。”她摇了摇头:“你从三十岁一直到六十多岁,一直笔耕不辍,留下的画作流芳百世,被无数人瞻仰和追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