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腻的血跟着雨水落在屈不换睫毛上,他眨眼望着身前, 单单这一挪步的动作之后, 那单薄的人影在此刻仿如摩崖石像,自成一番坚毅浑厚的气势。
“赵……”屈不换打后头抓住赵恒义受伤的手指,皱着眉头似在思索似在回忆, 嘴中怎么也喊不出她的名字,只能任由无力感袭上心头,短暂地晕了过去。
这时,喻楚楚头戴的兜帽全然落下, 她双手往前一伸,袖中剑飞回左右手,水袖长出,高歌作舞,朝身前两人缓缓步去。
钱阿六哆哆嗦嗦睁眼瞥去,若说刚才喻楚楚满头灰发不过是正常老态,那眼下,她的长发已是全白如雪:“快看她的头发!”
饶是站在战圈外的姬洛也能觉察到喻楚楚暴涨的功力,更别说就匍匐在她脚边的屈、楚二人:“桑……赵恒义,快回来,不要跟她硬抗!”情急之下,姬洛甚而差点叫出那个不为人知的名字。
桑楚吟脸上凝出苦笑,她不是不想走,而是走不了。
她虽习得昆仑天城的顶级功法,但这玩意儿本不是她的,挪他人之物为己用,终究是比不过喻楚楚几十年夯厚基础,勤学苦练得来的内功。
“哎,孽缘啊。”
桑楚吟低头看了一眼身上带伤,血流如涌而昏迷不醒的屈不换,做了一个万分艰难的决定。她向前跨了一步,结镜像印,一时手印一生二二生三,化无穷数,纷纷冲喻楚楚全身要害冲折而出。
喻楚楚自是不惧,立刻甩袖正面应对。
应对之时,桑楚吟得以喘了口气,趁着间隙抓起屈不换快退,但此法消耗过大,她手上带着个人走不快,退未出一丈,喻楚楚的长袖已经再度卷来,裹住她的右腿脚踝回扯。
“姬洛!”桑楚吟当机立断用手肘一击顶靠,将屈不换推了出去。
她这一声喊倒是把手头的人喊醒了,屈不换眯着的眼睛挤出了一条缝,在混沌不清的黑夜和雨露之下,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他身前阻挡。屈不换于朦胧中下意识伸手入怀,桑楚吟肘推之时,他靠本能做了一件令所有人惊讶的事情——
他拿出了那把鸾刀,两手交错时,恰好送到桑楚吟的右手上。
这会子,姬洛也挣脱了钱阿六的桎梏,一脚将胖子踹到近旁老歪脖子树下,借力而起去捞飞来的屈不换。
而另一边,桑楚吟被水袖拉至凌空,喻楚楚手头飞剑挽作繁花,脱手凭空而立,爆发出的内力几乎让身周的落雨也开始扭曲,弯出弧形。她口中凄凄似啼哭意,雨水漫在脸上,已不见泪水:“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问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注1)”
那气势与疯态,便是神鬼也杀得。
“喻姑姑,侄儿来帮你一把!”屋脊上闪过一道寒光,人影未见,声与细剑先至,朝着屈不换心口刺去。
姬洛心中一骇,当即提气勒住屈不换的胳膊转身要避,然而,一道人影自屋脊上疾来,落在他身后一推,人持伞飘然再现时,已至两人身前,握着剑柄一击,剑速之快,竟是避无可避。
只听得“噗嗤”一声,剑尖没入血肉。
“李舟阳!你!”姬洛肝胆俱裂,当即拿另一只手同他拆招,出手繁复如星变化,先制李舟阳腕上神门、内关、大凌奇穴,再阻他手阙阴心包经,一拳击打在他的胸口。
李舟阳闷哼一声,嘴唇动了动,无声地说了四个字——
“不死。快走。”
姬洛读出他的唇语,再细看屈不换的伤处,剑在心口,却未是正中,他当即悟了,往后一退用腰背撞了一下哆嗦的钱阿六,又给看懵了的枔又使了个眼色。
李舟阳配合地抽出长剑,剑尖带出心头血花,纷飞溅射入大雨泥泞,他持伞退到喻楚楚身边:“喻姑姑,我已刺破他心包络,长剑入腔脏五寸有余。”
喻楚楚虽然捉住了桑楚吟,当她的目光始终在屈不换身上,半癫半狂之下本欲杀了这敢于和她对招的小子再取屈不换,这会子李舟阳突然出手,她远远见着长剑入心,人倒是清明了一分。
“死了?”她茫然昵语,忽地水袖撤开,冲李舟阳挥去,不悦道:“谁要你多管闲事!”
李舟阳横提长剑应对,桑楚吟当即拿鸾刀断袖,提气运功飞退三丈外,冲屈不换扑过去:“死醉鬼!死醉鬼!你起来呀!”
闻声,喻楚楚瞥了一眼桑楚吟,见她脸上皮面已然翻起,说话时肌肉抽搐,狰狞扭作一团,这恸色不似作假,竟也被这高呼摄魂,眼中露出痴呆——
十多年以前,秦翊死的时候,她先是拍掌大笑,而后也露出过这样失魂落魄的表情,几乎将剑谷中一屋削成平地。
“哈哈哈!”喻楚楚抬头仰天,将雨水喝入口中,先踉跄着大笑三声,皆作气音,而后尖啸一声,水袖摆开,袖中飞剑失了控制和准头,竟在乱舞中将沾湿的沉重水袖刮划成纷纷碎片。
喻楚楚胸腔起伏,发出“嗬嗬嗬嗬”的抽泣声,姬洛看她的脸色,自残的癫态,还有冲李舟阳挥招不留情的一幕,倒抽了一口冷气。如果不是李舟阳暗示,只怕这女人发起疯来,连自己都能杀。
姬洛侧身挡住枔又,匆忙撤下一块衣布,扔给桑楚吟:“把你脸上的伤裹一下”,接着又悄悄按住她的手,低声道:“信我,快走。”
桑楚吟立刻意会,将布片在脸上一缠,遮住边侧发卷的面具,顺手招呼人,跟着姬洛一起抬着屈不换匆匆离开。
待他们走后,李舟阳松了一口气,不论如何他和四劫坞还算是盟友,万不能在这时候放弃桑楚吟这颗棋子。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注2)”喻楚楚口中唱道《白头吟》此句,抬袖擦去冲淡妆花的雨水,又似嘤嘤拭泪。李扶舟踱步过去,将竹伞往前送了送,罩在喻楚楚头上。眼前人又何尝不是可怜人。
喻楚楚偏头凝视他三秒,忽又迸发出两声哭笑,将伞柄一推,提着袖中剑入夜雨,从豫章长街另一头飘摇而去,只听得她轻轻吟唱下一句——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注3)”
刀谷灭亡后,剑谷念在一门武学不得绝尽份上,极力帮衬刀谷传人,在这样的境况下,促成联姻。可惜喻楚楚和秦翊却是一对怨侣,秦翊痴迷刀术,四方求道,以寻铁铸刀作为毕生追求,以至于喻楚楚常年留守深闺,久而久之,痴生怨念,欲书断绝。直到升平四年,秦翊死后,楚娘大笑三声后大受打击,往后闭关功成白头吟,人作痴癫态,多年不出剑谷。
李舟阳持伞退到屋脊高处,眼带冷色,心中警惕:自己离谷多日,竟不知是谁让楚娘出关,又是谁将其带入局中。
大雨直至子午时分方才停歇,雨水浇灭了火势,客栈里陷入诡异的沉默,可奇就奇在,并无一人追出客栈,明日天晴,死伤者皆殁于大火,来去众人只道是江湖械斗。有南剑谷顶包在前,那些个江湖散人就不敢作声了。
————
姬洛等人退到城外破屋中,解开屈不换的衣服替他检查伤势,李舟阳不愧剑法精绝,他下手留了余地,胸腔上的剑刺看起来虽凶险,但却偏了两寸作成重伤必死的假象,倒是袖中剑留下的划痕虽不致命,可深深浅浅加在一块失血却多。
一摞人里没一个神医妙手,几人只能先轮番费内力按住屈不换周身大穴止血,待他伤势缓下来,另一个棘手的问题出来了:眼下不可不用药。
唯一带着金疮药的江有堂已经死在了客栈,姬洛只能回想乌脚镇里头那赤脚老大夫的土法子起了个偏方,不过南北植被药材差异大,眼下替换的两味他们手头却是一个都没有。
“也许我能想想办法!”委在一边的枔又突然开口。
姬洛拂开桑楚吟,三步并作两步快进,手上缺口的短剑登时已落在枔又的脖颈上。他嘴角一扬,冷笑道:“阴十一是你杀的吧。”
昏死在旁的江有梅忽地咳嗽了两声,屋子里静得诡异无比。
阴十一当然是她杀的,可事到如今,她有她的打算,也有她的筹谋,自然是不会老实巴交的全交代了,而是要再做一出戏中戏,真假参半来上些料,将这水搅得更浑。
迷药药力已过的枔又伸出两指推开姬洛的剑,脸上露出一抹淡笑:“不不不,阴十一跟我没关系,我杀他做什么?杀他的是晏家的人。”说着,把目光落向桑楚吟,果然见他蒙面之上露出的两只眼睛眸光一动,心中笃定他早知道些什么,于是把话头往旁地儿带,讲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这晏家把手伸向偌大的江湖,要的不就是八个字——‘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钱阿六头上冒出冷汗,撒丫子屁股一蹲,落到地上叉腿坐着:“晏家跟朝廷有几分渊源,是它自个儿有取代武林至尊之意,还是另有授意?”
“我如何知你话中真假?”姬洛逼进了一步,又将短剑往前一送。
枔又心中掂量了一番,随机露出一副楚楚悲态,手指抹着眼角,柔柔弱弱地开口,故意诱导在场几人:“小女子也实属无奈。自打去年临川宴传出消息,月月有奔赴此地的侠士失踪惨死,人人只道是各方势力暗自较量,私下械斗,却不曾想,一切都是晏家搞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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