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那暗线头头如实禀报。
霍正当放不下心,专门点了钱阿六住的东厢:“剑叶园那边如何?”
“那胖子吃睡如常,屋中两道影子,想来也是怕死的乌龟,身边那个武功高强的护卫寸步不离守着。至于跟着的小厮,早早睡了,未见出入。”暗线将得来的消息理了理,接着答。
见问不出个所以然,霍正当挥手遣退了人,自己在房中踱步,竟也一夜无困意。那黑衣随侍就站在他身侧,忽来了点睛一笔:“我看那晏家家主言语带刺,会不会是他?”
“难说。”霍正当两道粗眉皱成“川”字,心中忧心忡忡,“这晏垂虹同他老娘不一样,是个不识抬举的死脑筋,此刻动不得他,这些事儿还万万不能让他晓得,否则必然要坏老师多年的筹谋。”
霍正当忧心如焚时,全身而退的姬洛回到剑叶园,在外头学了两声鹧鸪叫,桑楚吟故意闹了些动静吸引人目光,再顺手接应了他入屋。
熄灯后,钱阿六已是沉睡如死猪,桑楚吟跟姬洛在窗棂前豁开一条缝,一面打量外头的动静,一面细说今夜所获。
桑楚吟细细一品,轻声道:“不论是和钱百业的旧恩怨,还是党同伐异的扣人之举,这位晏家家主兴许都是破局的关键。只是眼下霍正当把持上下,我们没有证据,如何才能既避开耳目,又让晏垂虹信任呢?”
“要全信难如登天。”姬洛略一思忖,道,“但若是令人动摇,咱眼下正有一现成的攀天云梯,你且把那只小环给我磋磨磋磨。”
桑楚吟颔首,旋即拿出东西,搁置于案上,自己起身寻了一处平阔地儿歇息去了。这夜折腾了大半宿,如今身于虎狼环伺之地,他们几人还需养精蓄锐,以待最好的时机。
姬洛待她入睡后,借着庭中探路灯笼铺落的光,先将那小环翻来覆去把玩,再取出密室里偶然拾得的羊皮块,将上头的划痕拓下,足足看了十来遍,方才瞧出是幅骏马驾车图的残片。
“骏马?”思及霍定纯在密室中提到的老师和师弟,姬洛莫不殷忧,“这些人究竟是谁?和泗水楼中楼及八风令有无干系?”
翌日。
钱阿六被桑楚吟揪着耳朵从榻上拉扯起时,他正在梦里坐享山珍海味,抱拥世间绝色,美梦乍一落空,他咬着手指撒起气来,晃荡了两圈又要倒头呼呼大睡。
桑楚吟磨了磨白牙,蹲身在胖子耳边倾诉:“有人要叉你腰子下酒了!”
钱阿六本就怕得要命,这一下,瞌睡醒了大半,咕噜噜从榻上滚到冰凉的地板上,揉着眼睛道:“今日怎么说?”
桑楚吟往后一让让出了盘膝运功的少年,姬洛吐纳生息后,方淡淡道:“那太夫人不会蠢到落人口实,这晏府少说还住了不少人,不过各自都不相通,你顶‘横生财’名头一一拜访,越张扬越好。”
“噢,我明白了!”钱阿六勾勾手指,抛出一丝媚眼儿,“你是要我故作声张,免得被暗里做掉?”
姬洛不便将计划告知于他,于是随意耸肩,道:“你可以这样想。”
食过早饭,三人便离了剑叶园。
钱阿六专挑热闹的地方去,那些个守夜的暗线人不便打江湖人跟前露马脚,索性离得远了些,瞧了大半日没异样,也就偃旗息鼓躲一边凉快去了。
他们这一躲,姬洛就得了势,反正他穿着不惹眼,装得缩头缩脑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乱花迷了路一时走岔了园子也没几个人察觉。
姬洛从花月门拐出去,回了晚香园,果然瞧见晏垂虹这棋痴又在树下下棋。他攀上山石左右看顾,见后头有两侍女托着食盒餐盘正打这儿过,于是掐算时间,扮作仓促态,从石后扭身撅过去,将将好绊倒一个,又撞翻另一个,锦盘碎裂,食盒里的点心翻了一地。
晏垂虹今日并未琢磨残局,而是黑白子互博,这会子听得动静,抬眼冲前头看了两眼,就瞧着一朴素少年瑟缩在地上,两侍女指着他鼻子乱骂一气。这俩侍女都是殷向紫跟前的红人,武功不错,这会子已经抽鞭要打。
那少年瞧着孱弱可怜,挨两鞭子指不定伤筋动骨,晏垂虹心烦,搁下棋子飞身上前,一把抓住鞭头:“左右不过几盘糕点,何故伤人?”
“家主。”侍女欠身行礼,瞧着还生出了委屈,强辩道,“这可是老夫人今早千叮咛万嘱咐要食的,这小厮不长眼冲撞过来,在我晏府就是坏了规矩!”
“谁立的规矩?”晏垂虹渊渟岳峙,声音稍稍一沉,蓦地变了脸色,那俩侍女当即有些委顿。见她们不过假威风,晏垂虹话音一转,也不再多纠缠:“你们既然唤我家主,我的命令自然要听。重做一份便罢了,母亲若是问起,如实说即可。”
待侍女收拾好躬身退走后,晏垂虹这才端着和善的笑容问道:“小兄弟是跟着那家出来长见识的?”
“晏老爷。”姬洛礼数不落下,乖乖行了个大礼:“长见识算不上,跟着我家小六爷跑跑腿儿而已。”
“小六爷?钱百业的独子?”晏垂虹虽久不管江湖事,但识人还是有数的。
姬洛仔细瞧着他的表情,但见这位家主说到钱百业时并无异常,甚至连江湖人对下七路的鄙夷也无,倒确实不像和霍正当沆瀣一气的坏人。姬洛在心头叹了口气,想来是眼前人也不过被蒙在鼓里,圈这一处山水庭园作牢。
晏垂虹性喜静,不喜跋扈高谈之人,看姬洛乖巧样子不免生了些好感,亲手去扶他。姬洛学什么像什么,此刻不敢搭手,要自己使力爬起来,结果腿脚一抽,舌头上“嗞”了一声,飘摇着要摔。
晏垂虹毕竟多吃二十年干饭,当即将他架住,撩开腿脚布子一瞧,肿胀斗大,一准儿是刚才磕在了石头尖上,索性提着他渡水而去,回了亭下,将他落在下棋那块平石上:“小兄弟忍着点,我给你瞧瞧伤着骨头没。”
姬洛添这一笔苦肉计本是要博这位家主之同情,借口赖下休息好套话,这会子见他这般亲善,心头倒是啧啧称奇:这晏府母子俩竟是一个天南,一个地北。那殷向紫生得乖张凌厉,这晏家主却是个菩萨心肠,真是命运弄巧。
想着想着,他便以手去拨弄竹篓子里的棋子,不小心拨下两颗滚到了晏垂虹脚边,晏垂虹撒手正欲说“无妨”,就瞧着那少年不安分地扑棱了下来,手脚并用去捞棋子,一时笨拙,竟然扯下了他腰间的系珮。
“对……对不住!”姬洛结巴道,瞪着一双桃花眼,又赶忙调头去捞玉佩,脑袋瓜直往晏垂虹身前撞。
晏垂虹失笑,摆手道:“无妨,不值几个钱。”
“胡……胡说,这双环珮如此好看,小的眼拙,也知道定然不菲。”姬洛老老实实地说,一时眼睛都看直了。晏垂虹向善,本就不爱恶意揣度,眼下自是没有设防,单单将姬洛当作实诚孩子。
晏垂虹忽地问:“你想看看吗?”说完,未等姬洛开口,将双环珮递到了他手上。
姬洛小心捧来,将环佩对着青天白日,瞧着里头水色碧莹,抖着手反复摩挲,眸光却沉了下来,犹豫后没有拿出那只得来的小件,而是干脆一装到底,眼珠子那么一转,拍着脑门道:“咦,小的好像在哪里瞧见过这模样的东西?噢,对了!在豫章城!”
作者有话要说: 晏垂虹真的是个软柿子,而且还是个没架子人很和善的软柿子。
最近真的太忙了,所以炼字炼句不够精炼,以后有空再修一修好了,虽然我觉得大家并不会一字一句看,都是匆匆扫过2333
第79章
“豫章城?”晏垂虹有些发疑:眼前这位小兄弟不清楚这东西是什么,但他却心知肚明此乃家主的号令之珮, 当即脸上笑意凝固, “小兄弟, 你可瞧清楚了。”
“大老爷说的是,若是放在平日,小的可不敢如此笃定。可您有所不知,小的见着时,乃是生死一线、千钧一发之际, 因而尤是印象颇深。”说着,姬洛偷偷拿眼睛觑看了晏垂虹两眼,随后紧闭嘴巴,等晏垂虹示意时, 才又接着往下说。
“……豫章客栈并非走水才至伤亡, 那晚起夜, 小的见着抗刀剑的行客在屋脊上奔跑,就挂着小环佩……”姬洛说话抑扬顿挫, 说到尾处, 声音只剩下轻飘飘一钱,脸色浑然已煞白如雪。
姬洛挑拣重要的东西一编排,那晏垂虹脸上虽不动声色, 可心中早揣度起一二:那夜霍正当明显是在追人,若是府中入了小贼,出了事,早该传出消息, 如此看来必定是他的私话被窃听了去,难道和豫章城的事情有关?
晏垂虹心中无法安定,当即多留了个心眼要去查上一查。
姬洛装作多言错话、慌忙拜退的样子,晏垂虹不受大礼,扶他起身,忽地拉他坐在棋盘对面,往他手中塞了一颗白子:“我方才瞧你拨子,可是感兴趣?你不妨随意落子。”
真是奇了怪哉,这晏家家主没架子也就罢了,竟然还邀他下棋?看样子是要指点一二?莫不是他发现那夜投子之人是自己?
见人如此坦诚又不依常理行事,倒是教姬洛手足无措,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只能捏着棋子踯躅,嘴上先探上一探:“小的惶恐,不过一臭棋篓子,怎敢得晏老爷指教?最近东西厢都住了不少贵客,便是临川城也不乏才子毓秀,怎会无人伴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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