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洛叹道:“他们太小瞧‘洛河飞针’了,纵然十几年不出世,这人的武功和心思都绝非泛泛。”
施佛槿捋清楚姬洛的推测,合掌沉吟,顺着往下说:“但是‘洛河飞针’没想到小僧也一并入局,她从湖心亭脱身后必然退回屋中,这群杀手身负任务心中颇为忌惮,所以干脆令这女刺客龟息保命,双方对峙僵持。”
话说了一半,施佛槿心中一动,把目光移向屋后,又转头瞧看燕琇,燕琇被他盯得发麻,不由红了脸:“我脸上有什么吗?”
施佛槿摆首笑道:“这群刺客万万想不到,这小屋依山而建,通着山中暗道,那‘洛河飞针’早已不在此地,活生生摆了一出空城计!”
燕琇痴痴瞧那和尚,想着刚才的举动脸上如火烧,立时嗔道:“那这‘洛河飞针’为何要留下这批刺客在这里?”
气氛一窒,常人都知,万万没有引狼入室的道理。
“她想借刀杀人。”姬洛语气明显冷了几分,他一边说,一边将那女子的尸首微微翻动,露出一半机簧。
“杀谁?”吕秋和燕琇异口同声发问。
施佛槿率先明白过来,将目光落在女刺客身旁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上,答案不言而明——如果山谷中有变,第一个赶来查看的人必然是隋渊。
“只是这隋渊明明拼死庇护,这女子又为何处心积虑要动刀杀人?莫非真如那石雀儿所说,这其中还有什么污秽不堪的隐情?”姬洛心中如是想。
天边半暗半明,姬洛起身时眼睛被一线光闪了一下,他左右细看,发现那女刺客手指微蜷,他用力一掰,那两指间竟然抓着一颗浑圆的玉珠,想必是同‘洛河飞针’纠缠时拽下,这人以为是什么要紧物什,便死抓不放。
山中薄雾微寒,燕琇对着四周死尸,又听出这其中人心算计,不由有些发憷,左右缠着施佛槿让他不得脱身。而吕秋身心俱疲,一时想起石雀儿的话,一时想起掌门所为,顷刻乏力,跌坐在一旁发愣。
此刻,根本无人注意姬洛,他便将那珠子握在手中对着浅月,这一看差点将魂吓出——那珠中映出一道黻纹,而珠子透亮,背后则刻着两个小篆:成天。
黻纹为十二纹章其一,但这成天又作何解?
姬洛心中狂跳,下意识伸手要摸上自己的背脊,只觉得一滴冷汗沿着脊椎落下,滚过他背后的日月星。
他吞了吞口水,将那枚玉珠藏在袖间,转头走出亭廊,这些刺客若不是为了‘洛河飞针’本人而来,那便是为了某样关系甚大的东西,再结合今夜宵小围山,便不难猜出。
但姬洛不挑明,而是接着吕秋最初的问题问道:“不知大师可知八风令?”
施佛槿虽有诧异,但他本是坦诚之辈,此事又与白门牵连慎重,甫一思定,便将所知据实相告:“大禹铸九鼎镇国,乃王权之象,传闻得之可得天下,然此物于千年前下落不明。两年前家师临终之际告与我和师兄,其实九鼎一直存世,藏于江湖密境楼中楼,而大秦天王苻坚野心勃勃,才会费尽心思暗渡泗水,妄图凭此物南下吞并九州!”
“昔年家师游历天下曾遇一奇人,此人说了些囫囵话令他二十年来百思不得其解,直至两年前,他终于顿悟,想动身寻那奇人,却因病重不得不回到坞中……”说到这儿,施佛槿顿了顿,神色肃穆,“家师怀疑,九鼎早已流出!”
吕秋忙问:“尊师是?”
施佛槿道:“家师乃河东支公。”
吕秋因为其母高氏的缘故,对佛学也知一二,听他自报师门,心中皆一惊,问道:“‘亦佛亦道’支道林?原来是即色宗门下高僧,幸会幸会!只是不知这九鼎与那八风令有什么干系?”
“大和尚,莫非你想说这八风令是找到镇国九鼎的关键?”燕琇在旁捂着嘴“呀”了一声。她突然说话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自己更是觉着自己道出了天机。
“非也。”施佛槿眼有寒色,继续道:“师父令我暗中寻访,可他病故后我毫无头绪,也不知奇人身在何处,那时又因出西域修行,所以并未放在心上。直到半年前,我收到师兄的传书,称江湖暗传,这八风令便是那九鼎所铸!”
“我一路从塞外归来,途径敦煌过长安,偶然探得苻坚的暗桩已从泗水撤回,此事非同小可,少则半年多则一年,一旦传出,不止江湖动荡,甚至南北诸国僵持的格局亦有可能被打破!我与师兄约在洛阳会面,但我刚入洛邑地界,便碰巧发现了这批刺客的踪迹,误打误撞跟着他们入了白门后山。”
燕琇乍觉恍然,但细细一想又有许多细枝末节想不通,遂追问道:“那为什么这‘泗水楼中楼’的人要把镇国九鼎熔铸成八风令?又为何要将他们流传于江湖?若此事当真,那为何二十多年前没有传出只言片语?反倒是如今流转街头巷肆风生水起?”
“这就不得而知了。”施佛槿摇头,甚为无奈,“只是从师兄信中字句来看,八风令是被楼中使者带出泗水,这几人必然身负重任,辗转现于江湖想来定非本意!”
吕秋手中钓月钩碰出“叮咚”声,他整个人手一抖,忽然发问:“莫非, ‘洛河飞针’手中的八风令就是她退隐江湖的原因?”
此话一出,四下噤声。
姬洛本隐于一旁思索那玉珠之故,吕秋突来一言让他茅塞顿开:八风令和天下局势他并不感兴趣,但这‘洛河飞针’持有与他身绘图纹一系之物,不论这玉珠是否为其所有,自己的身世来历想来必然有一二干系,因此,还需要通过这八风令顺藤摸瓜,找出这个女人才行。
“小洛儿,等天一亮,我们就离开这里。”吕秋大臂一舞,稳稳落在姬洛的右肩,突如其来的压力让他衣袖一摆,那颗玉珠落地而滚。
姬洛连忙迈了一步,不动声色将它踩进泥里。
吕秋毕竟是练武之人,此地又不安宁,心中自然时时戒备草木皆兵,遂矮身在地上扫视:“刚才……那是什么?”
姬洛没来得及吭声,主峰上又是一变,只听一声狮吼罡风,峰顶金光大炽,众人皆被吸引去目光。
这下,不动如山的施佛槿也乱了分寸,惊疑不定:“舍身饲虎,割肉喂鹰,缘法自然,般若大义。”
余下三人不同于施佛槿一般曾天竺听经讲法、通晓吐火罗文、对佛学典故如数家珍,一时没明白他口中所言。但吕秋和姬洛看他那悲色,再望见顶上金光,也知上面有人正在鏖战,不禁叹道:“此有金刚伏魔之感!”
“阿弥陀佛!”施佛槿将佛珠一挽,眼中漫出痛色,道:“刚才那金光乃是我门武学典籍《般若心法》最后一层,缘起因果,缘法自然。看来明什师兄也在白门,只是不知究竟是谁,能逼他使出毕生绝学,今夜白门,九死一生讷!”
说完,他出手一指点在原地发傻的燕琇左肩助她回神,又呼喊吕秋和姬洛:“两位施主,此地不能久留,请与我速速离开!”
姬洛趁慌乱之际,俯身将那枚玉珠挖出攥在手中,吕秋回头带他,四人往屋舍奔去,然而终究是迟了一步,山野间飞笛断断续续回荡,机簧被触动大开大合,随后,有沉重的脚步声不绝于耳。
“山里怎么会突然多出这么多人?鬼?有鬼!”燕琇被吓了一跳,看山间黑影晃动,四顾茫然,心中更加害怕不已。
施佛槿道了一声“得罪了”,不得已按住燕琇腕上气府,将内力输给她,替她挡开这笛声惊魂;复又回头,却见吕秋拔足狂奔,倒是姬洛站在原地目光深邃。
按理说场中就这位小少年年龄最小,武功看起来最为薄弱,但这笛声好似对他没有半分侵扰,着实令施佛槿咋舌。
吕秋一动,姬洛自然望风追去:“秋哥!你往哪里去?”
“小洛儿,你听见了吗?这呼哨声……这……”而吕秋双目赤红,边跑边喊。姬洛闻言驻足屏气一听,果然有一丝不和谐的唿哨,好似呼朋引伴。
吕秋大口喘气:“这呼哨声……分明是阿爹!”
姬洛追上去抱住吕秋的腰,见他一个高大的汉子此刻抖得跟筛子一样,用手拼命抠开姬洛的手指。姬洛被他挣开,没抓住人,只摸得一手涔涔冷汗,心中不由凉了一半。
莫非——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讨论
求收藏哈哈~
看文愉快,么么哒
第8章
四人前前后后赶至发出异响的山坳口,登时被眼前的场景震慑在原地。
吕秋手中武器落地,砸中脚背浑然不知,燕琇“啊”的一声背过脸去躲在施佛槿身后,大和尚闭目欲念咒静心却无法入定,而姬洛望着眼前隘口血色,被映红了双眸。
天地浩渺,众人只觉萧瑟,这哪里是人间,分明是地狱修罗场——
所谓‘洛河鬼神道’,乃是以荆棘路,刀林箭阵,铁索断骨,飞针销魂,依照山势所嵌而形成的连环机关,不得法门的人只能依次硬闯,稍不注意就得命丧黄泉。
而现在,那幢幢黑影从远处悍不畏死地奔来,踏入荆棘之途,被刀林箭阵削去四肢钉入山壁;铁索从地下弹出,将侥幸逃过的人接二连三捆缚,直至飞针从巉岩射入七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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