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姬洛跟着南珠一家又走了些时辰,终于分开南下,从雁门郡入燕国。入关前他逆着长河落日,心中竟生愁肠:这云中盛乐,阴山敕勒,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
等姬洛返回邺城时,已是人间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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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底,酷暑天。
贩狼皮貂毛的车马都有些耐不住渐热的天气,行个三四里就得歇一歇脚,因此行程走得缓。到了晋国地界,河流横泗众多,这帮人便改为行船,看一方平潮,倒也多了几分清爽。
船顺江南下,这日,甲板上忽作大风,直接将给货物避风雨的遮雨布掀翻。舱里的人水性不行,被这阵势都吓懵,只有当中一个两撇胡子的青年跃出,拉住了一边。
“骆小哥,这边绳子脱了,这么大的风肯定是骤雨将至,你帮我搭把手抬一抬,我重新给系着!”青年张口一呼,旁人都没有瞧,就单单点了最后头那个沉默寡言的黑脸小子。
正趺坐在地端碗细嚼慢咽的姬洛愣了一下,方才想起自己化名姓骆,立刻放了碗上前去搭手。整船的人都是五大三粗的莽汉,他为了接近众人,稍稍用煤灰抹了脸装作黑面小伙,而非之前金玉白面的俊俏公子。
六月出头那会,姬洛千里迢迢奔回燕国,不仅没找到施佛槿,连慕容琇也不知所踪。
在邺城的太原王府徘徊了多日,勉强才得到点消息,说洛阳婚宴后郡主逃婚,有传闻是跟个和尚跑南边儿去了,而武威将军力排众议替太原王府在朝中顶了罪,请旨要死守边境,终身不娶,到如今一直不曾返邺。
姬洛觉得流言有理,依那位慕容郡主的脾气,还真有可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来。不过,说到南下……彼时一穷二白跟被人洗劫过一样的姬洛,只能就着王府瓦顶望天。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就在他为盘缠伤脑筋时,恰好撞见了当日在洛阳城中指挥杂工帮粮店搬货的那位管事,如今洛阳已破,这群人退到邺城倒也合理。
姬洛想到当日阮秋风也曾在那处粮店出没,便顺藤摸瓜,找到此地助晋人归国的那群义士的接头人,蹭他们的车船往南边来。
整船里除了些江湖人,大多都是来路相仿的贫民。譬如眼前这位系绳子的青年,名叫张一乔,因战乱被掠至燕国后,流落到在一户人家当奴隶,后来被男主人打骂时不甚失手杀人,逃跑时撞上了那位管事,才免此一劫。
风雨急来当头落,几个护卫的江湖义士站在甲板四周稳住风浪,帮船家拉住风帆,而姬洛则跟着张一乔抢救货物,等一切落定,才不慌不忙进舱檐下避雨。
张一乔这二愣子直辣辣往里钻,姬洛拉着他衣领,指了指里面示意他噤声,张一乔恍然,低声笑话他:“你这个闷瓜,整船的人你也就只跟菀娘好说话。”
船舱最里间住着一位孀妇,年约三十二三,就是张一乔口中菀娘,也是这批货的主人,这艘船名义上的东家。
当日姬洛虽寻得接头人,却身无凭信,他们虽是义士,却也不是什么人都接,毕竟保全才是长久之计。好在那时,这位菀娘也在场,姬洛说出乌脚镇那间铁铺后,她力排众议把人给应了下来。
有这群人在前头熟门熟路遮掩,这一路上倒是风平浪静。
不过,姬洛始终没想通这素未蒙面的女人何故要相帮,直到那日庭中只剩他俩人,菀娘开口第一句话,眼中含光,柔肠百转:“孩子别怕,你打乌脚镇见过的那位教书先生,他可有同你说过些什么,你且当个故事讲给妾身听听。”
她那时的眼神就跟慕容琇偷看施佛槿一般无二,只不过添了三分娴静。
张一乔靠近些,低头同姬洛说闲话:“我听那几个江湖人说,菀娘原来是位伶女,在江南小有名气。传言她年轻时曾倾慕一位世家公子,不过没嫁成,后来作了商人妇去了北边。老东家死后,她一个人独居,这不秦国那边又派了那王什么领兵东征,这才变卖了家产往南边来避祸吗!”
姬洛对一个孀妇的事情不甚感兴趣,重点全在秦军征燕上。他刚逃到秦国朔方郡时,破洛阳的军队才班师回朝,这会二度派兵,看来那位铁腕君王动了真格。
想到这儿,姬洛忙问:“发兵是什么时候?”
“四月那会,其实我也不清楚,都是听……”张一乔正自顾自说着,雨太大,往舱内挤了挤,突然指着姬洛的脸结巴,“你……你不是个黑炭头啊!”
姬洛醒悟过来,干脆把脸上的雨水一抹,露出本来的面貌,自然地接口:“这不没出燕国,怕被认出来惹出事端。”
张一乔“哦”了一声并没有放在心上,只当姬洛和自己一样,是个在逃的人犯
四月发兵,如今六月,怕是已破关中。
天边突然一声惊雷,姬洛掐指一算,看着往江心压去的层层黑云,心中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正这时,一把油纸伞从舱中伸了出来,罩在姬洛和张一乔头上。舱内的妇人早已起身,此刻站在两人背后,失笑:“两小子口没遮拦,编排妾身的话妾身可都听得一字不落。”
平素众人虽常有闲谈杂话,但都是私底下偷说,也没个恶意揣度,大都还是很敬佩菀娘这位把上下打点得齐整的女子。
所以,这会子张一乔慌了,赶忙摆手反口:“不敢不敢!我去前舱帮他们!”他扔下话,也不顾雨,溜了。
姬洛朝舱内挪了一步,菀娘收伞,看着濛濛青天,感叹道:“妾身要有个儿子,大概也有你这么大了。”
姬洛没敢多嘴问。
菀娘笑着打量了他两眼,接着说:“妾身这辈子就这点谈资,没什么不能说的。妾身看你顺眼,等这阵儿风雨过后寻到阮大哥他们,让他也替你谋好去处,远别这祸患。说起来洗儿也离开多时了,不知如今是否安好……”
她竟然这么为自己着想?姬洛静默听着,不由想:这妇人倒真是菩萨心肠,慈眉善目,看着就让人不忍生忤逆。
菀娘口中的洗儿,姬洛初时不知,后来听多了,猜想大概是那日洛阳城里,阮秋风廊下讲书的小童。
“那就多……”
怎料姬洛一个‘谢’字还没出口,船舷猛然一震,一卷浪花打来,姬洛将菀娘护在身后,听着舱外风雨杂声中忽然起了打斗声,正准备出去,就看见张一乔慌忙跑了进来,把两人往里头按,嘴里喊着:“快躲起来!水匪……水匪打上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没什么别的要说,就祝看文的小可爱们开开心心的~
好吧,其实还是有想说的,真的写得很难看吗QAQ,收藏有在涨,可是竟然只有三个小天使在追新章,难道都是传说中的养肥党(#笑哭
当然,文还是要更下去了,毕竟是心血,冒个泡一吐为快而已~给自己来波鸡汤【不是因为看到希望才去坚持,而是因为坚持才能看到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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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大家误会,关于‘芥子尘网’为什么定位不到主角,在这里统一说一下,本文设定倾向现实,情报网这种东西以以前的效率万万没有只手遮天的道理,哪怕是国君所有,撑死了也就是在国境内秘密监视,在外细作传消息快点儿而已。
注1:引用自《仪礼·丧服·子夏传》
第40章
民不聊生的日子过得久了,大有心头不忿之人铤而走险, 要么就地揭竿而起, 譬如因连年征兵而反叛的湘荆割据势力, 要么便是落草为寇,成了打家劫舍的匪人寨子。
江淮乃晋国门户,不若荆夔之地易守难攻,常年集聚着北方流民和各路有心的人马探子,因此鱼龙混杂。
此地朝廷陈兵, 官船航运不敢动的,剩下些江湖走镖和商旅行客也不能满足这历年横生的水匪,僧多粥少之下,因而多生劫财害命的狠戾货色。
甲板上的水漫进舱内, 姬洛和菀娘被张一乔猛推, 差点摔个四脚朝天, 好在扶着舱中杂物,勉强在翻涌的风浪前站住脚跟。
外头喊杀震天, 情势急转之下。姬洛失了内力只能力求自保, 但困在舱中始终不是万全之策,当下艺高人胆大,要出外见机行事。而菀娘一介女流能在北地圈罗手下, 盈利商铺多年不倒,更不可能是个怯懦之辈,当即表示要往船板上去坐镇。
张一乔好心来帮,却看两人头铁到不领情, 气得扭头往船尾跑,边跑还边絮叨:“我去看看有没有小船,你们爱来不来,虎口逃生好日子还没开头,谁他娘的愿意把命搭在这儿!反正那些个江湖人会武功,让他们顶着就是,现在不跑是蠢猪!”
姬洛扶着菀娘出来,船头甲板乍眼尸横遍地,对侧船舷处几个江湖好汉死守,为了不让那些水匪上船,已是纷纷负伤。
当先有个青衣道人看见他俩,长剑一横,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你俩别愣神,该跑就跑,我等都是自愿出手,活了这些岁数能救几个是几个,也不需女人孩子来喂刀挡枪!”
他话刚落一个浪头翻过来,浇了姬洛和菀娘一阵透心凉。
对面水匪凶恶,且人多势众,全是些亡命之徒,眼见局势恶化。姬洛心知,若是在之前,就算不能以一敌百,但凭他的功夫要牵制住这些人挣些时间不成问题,可如今一身武艺全如空,真真是恨自己没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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