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快,脸上的光彩便如彗星一般,稍纵即逝。
他曾拍着胸脯保证,一定能庇护更多的人,自认为自己比钟别聪明,更懂得审时度势,懂得逢迎奉承,懂得权衡保全,可惜到头来才发现,自己玩不转这西域,更救不了谁。假钟别看着脚边的尸体,手脚冰凉——
他希望那些人跟自己一样,不要硬碰硬,不要白白反抗送命,应当蛰伏等待时机,可真如此,却又彻底陷入茫然,不知道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个赌徒竟也胸有大志,真叫人意想不到。
“丧气什么,你既已在努力,又不是没有机会。”桑楚吟击掌倾身,给予他足够的敬意,在这种黑吃黑也不少见的地方,还有人在肮脏的地底努力抬头望天,已实属难得,至于能做到什么样,还是留给老天去琢磨。
假钟别心头一热,以龟兹大礼回她,随后轻声道:“若你们愿赴此志,鄙人还有一个小小的托请。”
“我有一个亲妹,在我流落至极乐墟前失散,我辗转打听到,她恐身在天城,可却一直杳无音信。极乐丹炼成后,原伯兮曾秘密捉了一批人试药,我怀疑她便是其一,这些年我费心竭力,数次上昆仑,却仍无功而返,所以我想烦请各位,无论生死,还望替我找到这批人。”
面对他的恳请,谢叙插过话来,十分疑惑:“为何不直接向原伯兮要人?你也算一功臣,他难道还能不给?”
“小少爷不知此人手段,我本就是冒名顶替的货色,若他晓得我还有亲故在世,怎会愿意留下给人揭穿的把柄。退一步说,纵使留之一命,又何尝不是给自己找弱点。”
假钟别言尽于此,也不再逼迫,开了暗门,送他们出去。随后,又招呼了两个亲信,安排众人住下,走之前还多次拱手:“诸位尽可考虑,相逢一场,无论结果如何,那只天池金蟾我都会奉上。”
极乐墟的主人说话一言九鼎,几人梳洗休整,浅睡一觉醒来,金蟾已着人送了过来。桑楚吟最无顾忌,亲自开盒查看,随后从谢叙那儿搜来桑姿留下的药方,按其嘱托,故意差使钟别的人去城中采买,待齐备后,炼药解毒。
不出三日,姬洛大好,雪肌上血凝的丝络已尽数散去,眼瞧着恢复如初。
那假钟别有心,除此之外,还备齐了各类补药,桑楚吟等人本着既已承情,不要白不要的念头,全打包给炖了,早晚让姬洛和姜夏喝上两大罐,沙漠本就燥热,这一通胡乱瞎搞,愣是给喝出鼻血来。
这日早间,几人正在就此事扯皮,忽闻天上有鹰唳,招来一看是屈不换养的玉带海雕,绑着的帛书上言,货物虽已截下,在打斗中却出了点岔子,有部分未被焚烧,已然流失,他正与钱六爷的人加急排查。
少许数枚,构不成大患,真正的麻烦在源头上,只要源头不断,这事就不会彻底平息,总有一天会叫有心人死灰复燃。
“什么时候,这操劳命才是个头。”姬洛两眼一眨不眨,盯着桑楚吟把布帛扔在火盆里烧尽。
桑楚吟嘻嘻一笑:“能者多劳,反之亦然,你就当变相夸自个儿。”
这时,谢叙和齐妗踩着门槛进屋:“我们联络上了钱六爷在延城的人,张乙应该打过招呼,他们都说随时听姬哥哥你差遣,你看需不需令他们向西域各国示警,揭了那原伯兮的遮羞布!”
“你揭的可不是那位大教宗的遮羞布,说不准是王室的密辛。但凡原伯兮手腕得当,极乐丹早已渗透各国,只怕那些人投鼠忌器,非但不会轻易出兵,还会顺手先将报信的人解决。换作是你,你也不会冒险。”姬洛趁人不备,踱步到窗边,悄悄将补药泼出去,提壶给自己倒了杯奶茶。
假钟别后脚跟来,差点被浇了一脑门,把话头都给惊到了九霄云外:“嗯……噢,或许我们可以暗中集结附近几地的勇士,不愿受控制而悍不畏死的人,应该还有不少。”
“不少?”
“加上我的亲信,三四百人足有。”
“那昆仑天城呢?”
“若连同山脚驻扎的使徒,整个绝境千人还是有的。”
且不说天城一门上下武功不弱,纵使人人势均力敌,光从数量上看,也是三四倍之多,这样子去捣人家的老窝,就算在座能一个打十个,也得是个有去无回。
这笔账还是算得清楚,谢叙心急有不忿,甚至顾不上风度:“你想让我们带着几百个人去赴死?”
假钟别一副破罐破摔的样子,回得有些冷酷:“但你们本来不也要上昆仑?”
“我们可没说要大张旗鼓,兵不厌诈,只要办妥了事儿,偷偷摸摸来去又何妨?”谢叙瞪了一眼,见姬洛还在淡然饮茶,顺手就把茶碗牵了过去。只是没拿稳,撒了一裤脚,“姬哥哥,别谈了……”
看假钟别欲言又止的模样,姬洛递了个眼神,示意他继续说。后者这才又干巴巴续道,给自己叫屈:“昆仑绝顶,哪能如履平地,有的地方号称万山之险,飞鸟不渡,再好的轻功也无济于事,除非真能做到仙人蹈月。当初选这么个地方,便是要威震西域,西域最强的骑兵到了弱水之前,也无用武之地,只能靠人。”
“你看,你自个儿都兜回来了,那人呢?”谢叙捉着他话里的破绽不放。
姬洛目光落在桑楚吟身上:“这里去过天城的只有你,怎么看?”
“他说的没错。”桑楚吟帮腔,谢叙气得腮帮鼓鼓,一个人挪位坐到窗边,揪着养在沙盆里的苁蓉撒气。好一会见无人搭理,又泄了气,时不时偷瞄一眼,竖着耳朵听他们谈话。
站在靠墙一侧,一直没出声的姜夏忽然拉开架子上的图,引得众人看去。
假钟别嘴里念叨了一句“差点把这玩意儿忘了”,挤过去帮着展平,“少有的几次上山,我陆续记下了地势分布,但毕竟没个过目不忘的本事,恐有错漏,这也是我费心想见你的缘由。”说着,他向桑楚吟瞥了一眼。
后者托着腮,食指在空中点了点:“最外侧乃昆仑之屏,红为炎火之山,蓝为弱水之渊,这两处险不在人,上有天火,下有急湍,乃天地绝境。若能通过……”指腹向上对准之后的细道,“下一道关卡则是九门九井,此间有一条穿山石道,过去之后会登上山腰的天风碧台,昆仑玉胆之下,有控制的机关……”
谢叙脱口而出:“控制什么?”
“通往雪顶五城的极天之路!”
听过描述,再见那简易的地图,山中格局自起于心中,姬洛一言点出关键所在:“只有一条路?”
桑楚吟指点的手重重落在腿上:“只有一条路。”
姬洛道:“也就是说,必须有人先一步打开极天之路,再配合西域各国陈兵山下,才有可能真正威胁到原伯兮?”
“如原伯兮这般,除非死,否则没有机会。”桑楚吟闭眼一叹,旧景重现于脑海,当初她能得以走出昆仑,几乎耗尽了白华最后的气数,也是因此,死的是白华,而不是自己。心有所念,稍一失神,尖锐的指甲刺入皮肉,她吃痛一颤,“昆仑天城半数以上皆是西域人,熟识各国文字风情,少有的几位中原面孔,也多为人熟记,纵使谢小公子有妙法在手,也如登天之难。”
“对,所以要奇兵突袭,犁庭扫穴,一击克敌!”假钟别大掌一握,意气风发,仿佛此刻已置身雪顶,“不能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所有令其喘息的人,最后必败于其手!”
沉默,极乐墟中一片死寂,话虽如此,可毕竟不是稳操胜券,总叫人犹疑。
好容易达成一致,见几人忽又缄默其口,假钟别再好的气度,也急得在房中来回踱步,直言道:“我觉得也并非九死一生,不是还有个乌布雅神女吗!”
姜夏眼前一亮:若神玥真在昆仑,多年隐而不发,许是失权为人软禁,若能趁攻山之时将其救出,或许是一举拿下西域的好机会,甚至此一计,极有可能成为超越父亲所有布局的神来一笔。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偷瞧了姬洛一眼,随即站了出来:“江南不容有失,要做即要从源头斩灭,我吴兴江家,绝不许外夷祸乱九州,算我一个!”
姜夏借江家之名表明立场,齐妗略一思忖,也进了一步,出声附和:“此乃祸患,小女子不才,也愿效犬马。”
有人开了风气,势头几乎一面倒,谢叙身为谢家子,更以国重,当即便拽了拽姬洛的衣袖:“姬哥哥……”
甚至连唯恐天下不乱的桑楚吟,也多了几分迟疑。她虽也想见司马家倒台,可骨子里亦有脾气,祖上大仇,要亲手来报才快意,何况如今桑姿还深陷囹圄,她这个当姐姐的,却是再不能将人弃之不问。
话溜了一圈到姬洛跟前,后者搁下瓷盏,盯着假钟别慢悠悠道:“你说得对,因由不一,但我等确实都想上天城。与其扬汤止沸,不若釜底抽薪,既然要去,又无上策,那便……”说着他一挥手,“光明正大杀上去吧,断个干净!”
冥冥之中仿如有命运推波,那最后几字咬得清明,实有杀伐之气,谢叙在侧,闻言竟有些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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