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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传令——BY:姬婼


  “不是,”谢叙抢话,巧舌能辩,很快便将心绪都盖了过去,大呼哀哉,另起了一个话头,“和那件事情没有关系,这次……这次实在不是我的错,谁能想家里瞒着给说了亲事,这位绮里小姐,不知从哪里听得我在北边出了事儿,竟然出走相寻,断了音信,这不,苦差事轮到我的头上!”
  姬洛看他摊手苦笑,愣了一下,忽有时光如梭之感。当初牂牁郡初见,眼前人还是个半大小子,如今这少年也到说亲时,而自己却还如往昔。
  容颜虽未老,心境却大不相同。
  “姬哥哥,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好像越活越不明白。从前我很爱吃洛水的一种粟米饼,每月十八,秋哥若不能下山,也会托人捎带,我虽然嘴上说着不在意,但心里其实很欢喜,从朔日盼到望日,日子一点也不难过。而现在……”姬洛话音一颤,喉中竟有些哽噎,这一场生死较量后,哪曾想没有半点劫后余生的欢喜,反而牵起诸多烦忧,“再也没有那样一种东西,让我盼着日子,让我渴望明日。”
  谢叙掖被角的手僵在空中,他转过脸,撩开帘子一角,欷歔一叹,似乎读懂了他话中的深意而一言不发。
  养伤的日子沉闷无趣,姬洛总在半昏半醒中度过,每日除了赶路便是赶路,遇到雷阵,狂风,沙暴,急雨,连着好几日才能走出几十里,就这样,当开路人领队走过北农典城,穿过朔方沙道,将他们秘密送到金城时,已过三月。
  桑姿慷慨致谢,买卖补给,随后与谢叙驾车,没有沿着祁连山往沙洲去,而是先往西南方摸索,一路走到西平亭。
  比起十步一人,百步一楼的辉煌长安,西平这个地方,荒芜无比。村落,县城,甚至郡府,似乎都没有多大区别,和凉州的名字一样荒凉,若非置郡,不过时汉时西征留下的一个小驿亭。
  好在汉商胡商硬生生走出了一条道,这西海锁钥渐渐也成了重地,治所下郡府筑有城郭楼台望塔,面向江南,而城外,屋舍散如碧草上的星辰,这里的人大多逐草而居。
  为免去不必要的麻烦,三人并未入城,而是赶在天黑前,在临羌的草场上寻了一户人家落脚,这家几个儿子早年在凉国募兵时充作武卒,后来苻坚西征,随张天锡败北而亡,留下老婆子老头,得了点抚恤,养了一圈牛羊,扎根下来,也不想随季迁徙,往别出去。
  与他们半生相似的人不少,晚景凄凉,也无甚盼头,渐渐在附近落脚,成了虽无血缘,却相互照应的“大族”。
  这天一早,天气晴好,看姬洛已被养得不用敷粉已面是霜雪,桑姿十分满意自己的医术,心情大悦,与谢叙一左一右架着他出去晒太阳。
  两个跟班左右盯梢,一步不落,便是寻人以白金置换凉州通行的五铢钱时,也轮流守望,这倒是叫闲散惯了的姬洛好不适应。眼看着市集上的人从东头往西头涌,谢叙翘首以望又因“任务”在身而只能按捺好奇原地数蚂蚁时,姬洛佯装不看路,一脚踩掉了他的鞋子,随即慌忙后退,抚着心口压着桑姿往一边倒。
  等谢叙蹲身穿好鞋,来往奔走的人已如潮水将他三人隔开,小机灵与大机灵很是开窍,立刻见眼色行事,招呼两声欲逆流而进,实际上放任了步子,被人“挤”得越来越远,等桑姿抓不住,又走不开时,憋坏了的谢叙可放心大胆,到处走走看看。
  桑姿没捞着半点证据,但心里却笃定是身边人作怪,登时气得七窍生烟:“要不是看在夔州同路一场,你死了我都不给收尸!”
  “我这个闲人陪着就行了,干嘛拘着小孩子?”姬洛淡然地磕完顺来的两颗松子,把手一摊,“还有吗?”
  桑姿瞪了一眼,先是道:“松子仁补血润脏,你倒挺会吃的?”随后一看等着收钱的小贩,拎起拳头朝姬洛掌心砸去,忿忿道:“吃屁!”
  姬洛笑笑:“果然是一家人,跟你阿姊一样抠门。”
  作者有话要说:  来点欢乐的剧情~


第293章
  谢叙这小子除了嘴甜,来往礼数亦是上心, 因此很会哄人, 他在市集上先买足了逗趣的小玩意和千层红捣浆而制的蔻丹, 这才安心游玩,跟着成群结队的人往西村的坝头上走,走进一瞧,发现临山傍水没个什么特别,就是生了一棵足有三人合抱的柽柳。
  而柳树之下, 不少人手持写有墨字的彩娟,结成环结,往树上扔。
  谢叙本想寻个面善的老人问一问,可又怕言语不通, 最后只得在人堆里搜寻与自己一般的读书人。老半天刚找着一个, 正打算挤过去拍肩一探, 脚底没留意被人绊住,往前扑又被人给攘开, 等站稳脚跟再开口, 对上的却是个妩媚的花衣娘子。
  “哟,小哥儿长得细皮嫩肉,不像俺们这儿的人, 也是来祈愿的?”
  “祈愿?祈甚么愿?”
  那花衣娘子朝柽柳努了努嘴,娇媚地笑道:“咱这儿的风俗,每月朔日,都会结队祈愿。喏, 把想见的人写在绢子上,掷上树,若得神灵眷顾,或许能得偿所愿。”
  谢叙转头看去,三步外有个白发苍苍的老阿婆,手上的妃色绢条扔了好几十次都没扔上去,风一吹又飞回脚边。看她弯腰驼背佝偻着身子去捡,谢叙有心提点:“她们怎么不绑石子儿?”
  花衣娘子睨了一眼:“会打坏神树的。”
  面朝柽柳,谢叙忽然有了敬畏之心。树下站着的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世上心愿未竟的人,实在很多,都说入乡随俗,祈愿好坏不是他这个外乡人可以指点的。
  妃色绢条又被吹了回来,这一次落在了两人中间的砂石上,花衣娘子俯身拾起,走至树下,要替老人将其掷挂树上,老人却严词制止。正无奈,谢叙跟来,舒展筋骨,忽地原地跃起,拉住其中一条垂柳丝往下拽,拽到老阿婆跟前:“这样不算逾矩吧?”
  花衣娘子眼睛一亮,低头用当地的方言,对那阿婆耳语,后者欢心一笑,立刻上前把绢条系上,谢叙松手,柳条又弹了回去。
  “怎么会是柳树,柳丝垂滑,不若其他树横生枝节,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是徒劳。”谢叙纵观那些奔忙的人,尤其在听闻他们甚而会坚持一整日后,不可思议一叹。
  “怎会是徒劳?小哥你可是不懂机缘,唾手可得的还是机缘吗?”那花衣娘子却是不以为意,“至于柽柳,春风不度柳,柳即是留。”
  老阿婆从笸箩里拿出两个毛杏,人手塞了一个,连声道谢。谢叙听不懂,偏头疑惑,那花衣娘子便用汉话转述:“她叫你也试试,没准儿愿望会实现的。”
  谢叙既无心上人,父母康健,一家和乐,却是不信这个,于是扬起手中的毛杏,对那老人鞠躬致谢,随后也准备离去。
  可这时,那花衣的娘子趁其不备,忽地拽了他一把,伸出食指轻佻地勾他下巴:“小郎君生得俏啊,比我那死鬼年轻时好看多了。”
  这可把谢叙吓得丢了三魂七魄,他哪里见过这么豪放的姑娘,立时频频向后躲,连连咽口水:“什么,还是有夫之妇?”
  花衣娘子媚眼如波,他一退,她便进:“别走嘛,怕什么,我那死鬼死了好些年了。”
  “啊?多有冒犯,多有冒犯!”谢叙下意识避讳,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他这歉意是致哪般?当即是手脚并用将人推开,一通口不择言,将姬洛卖了:“大婶儿,大娘,我叫您姐姐行不,您先放手,我,我,我知道一个人,长得比我还好看,您先放手行不,这样揪扯成何体统?”
  花衣娘子偷笑,不禁揶揄道:“冒犯甚么?你这小子真真有趣,便是我那臭儿子,对他老娘也没这般有礼!”
  谢叙脸皮瞬间皱成了苦瓜,两眼更是冒金星:“什么,儿子都跟我一样大了?”身旁有不少人闻声张望,他一张白面更是涨得通红,调头气冲冲要走,又被硬生生拽住,顿时心里头欲哭无泪:“不要抓我,不要抓我,我喊你亲娘行不,你讲点道理好不好!”
  “男人和女人讲什么道理?女人和男人,更不讲道理!”花衣娘子哈哈大笑,却是松了手。
  谢叙发怒,也不顾失仪,大呼小叫挣脱出来,可算跑掉。等歇歇脚喘口气,低头一瞧:嚯!这女人力气真大,皮上全是红印子,骨头都快给捏断了。
  “真是晦气,往后出门,定是要画个丑男模样,什么大鼻孔朝天,黑痣带毛,癞子头!”谢叙揉搓着手,絮絮叨叨两声,忽然惊叫,“不对,这手指怎比我的还要粗大,可方才那女人瞧起来很是纤弱,最多只算是丰腴,体胖还算不上!”
  想到这儿,他蓦地回头,远处柽柳下依旧有成群结队的人,只是哪里还有那个寡妇的踪迹。
  谢叙安慰自己,兴许只是眼拙,便又放下不愉快,走回了市集。
  正巧,有卖香椿苗烙饼的摊贩,他便花了几枚钱,买了三个。正等那小哥拿油纸包裹,谢叙只觉得腰上一痛,被人掐了一把。
  他匆忙回头,有个大汉正跟自个儿暗送秋波,那一张脸生得大鼻孔,黑痣带毛,又是个癞子头,恶心得隔夜饭都要吐了出来。可他转念一想,这不是刚才他心中设计的丑男模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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