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姬洛和苻枭之前的分析,“芥子尘网”虽然厉害,但不可能倾举国之力只培养一个情报机构, 因而必然也有他们力量掣肘的地方,因此,很容易判断出,他们追索能力很强,细作精良,甚至堪比军用斥候,但这些都仅仅是基于既定目标。
就好比一个人射箭,百发百中的前提是前方有个靶子,如果没有这个靶子,那么也就无所谓能力。
所以,跑出“芥子尘网”能力之外的唯一法子,就是不要成为靶子。
秦始皇一统天下后,曾责令匠人在九州开辟驰道,有迹可循的共九条,然而随着战乱损毁,或是开荒垦地而逐渐被废弃,如今没于稀薄人烟之处,正好叫人可以大肆利用。
先人开山凿石,极尽规划,后人则得享荫庇,这些残留遗迹跑马或许不行,但走人却是畅通无阻,既隐蔽又迅速,当初斩北凉和樊学成渡人的安排,便是凭此借力。
斩红缨预备自上郡道走太行,过临晋道渡黄河,最后接滨海道入金陵。此中黄河与淮水最为艰险。
“怕吗?”她一遍一遍问自己。
答案不需要用言语来呈现,在念头起的时候,已跃然于心上。她,还有她带的人,几乎都无后顾之忧,有樊学成在河间善后,他们可以义无反顾。
“如果没有密使,我就是新的密使。”
斩红缨走后,宁永思领着剩下的人走夜路,连夜分散,暂撤冀州。此刻谁出头,谁就要承担秦国的怒火,只有乖乖当孙子先藏匿一段时日,才是上上策,这种法子她年轻时常用,到处拉人,又时常东躲西藏。
眼下,她显然心情并不好,被困数日的担惊受怕后,眼眶一圈色青而浮肿,像没长熟的青皮核桃。
走到岔路口,宁永思蓦地停下脚步。夜鸦从头顶掠过,伴随着一两声凄厉的寒啼,叫到人心坎里——
她想:难道我真的错了吗?
对稍稍还有几分良知的人来说,适当的宽慰比谴责更教人不安,谴责更似已付出的代价,而宽慰就如老实人欠着钱,心头难受。
斩北凉不是她杀,却因她而死;斩家堡因她一念,而承受无故杀戮;到头来,被困虎山坳,却又是斩红缨领人提枪来救,用以前的话说,叫一张老脸丢尽,而如今羞耻已不足以描述她的心境,更多的是无法消散的悲哀。
最后,他们谁都没讨到一点好处,反倒闹个两败俱伤。
难道北方真的气数将尽了吗?
宁永思打了个摆子,用两手掌搓了一把大臂上的鸡皮疙瘩。其实,方才在山坳里头,有几次她都想道一声抱歉,可是那仅留的自尊与高傲,终究没让她拉下脸来。
“走吧。”底下的人择了一条路,伸手在宁永思跟前一引,后者跟了一步,却忽然停下。
“怎……”一个“么”字还未出口,那足有九尺高的壮汉回头,瞧着手握双刀的女人抬头,眼里已有熠熠星光。
“受伤的弟兄,你先安排人送到山中躲藏,至于其他人,”宁永思环顾四周,目光次第从那些困顿,又充满渴望的脸上扫过,最后脱口,说了一番连自己也始料未及的话,“也许我们还能再努力一把。”
这一次,宁永思放弃山路,改走平原,三人一组,频频出没村县之间,又快速离去,没有章法。在斩家堡事件中越是不起眼的,担负越重的捣乱任务,寄希望于这种流氓式的斗逞,能带走“芥子尘网”大部分的眼线。
她心里并不承认是为了报答斩红缨,只固执地起了个更好的名头——是为了整个河间。
太和二年,七月。
“河间孤狼”斩北凉身死,号称左膀右臂的郭益亦下落不明,虎山坳一役,向来被视作影仆的樊学成,一夜之间成为斩家堡新的主人,而前宗主之女斩红缨,拒婚,与秦国反目,领人杳然而去。
九州震惊,秦国朝廷下发海捕文书,天王更亲自着暗探,在斩红缨过关前对其进行阻击,务必要杀一儆百。
苻枭携着王石等人昼夜兼程,快马赶至高平郡,然而所谓的接应却并没有露面,他们被干晾了两日。
两日后,有个地方的小官到驿馆拜见,却与“芥子尘网”无关,只不过是在通关行牒时,守城的多留了个心眼儿,知会了上头一声,赶紧过来巴结。他只能以秘密公干为由,推诿几句,将人给打发了。
“这智将到底是什么意思?”
苻枭拿不准,是对他在斩家堡的所为不满,遣他来试探,还是只单纯借他与谢叙的关系,招来佐助,好将人一举拿下。
这日,他在驿馆里坐立难安,王石推门进来,瞧桌上饭菜已冷,人已是两顿未进水米,一边差人热饭,一边汇报打探来的情况:“城里头的衣铺近几日确有人买过女制,且尺寸制式不一,我跟掌柜的一一对过,奇怪的是买卖的都是本地人。另外肉铺我也打听了,连皮带肉出的货,不好查。”
“那买卖的本地人里,可有古怪的?”
“有,”王石笑着,干脆应道,“我多留了个心眼儿,那掌柜只说北城的妙姑,和附近花楼的潇湘姑娘这月都来过两次,前者是个独居的寡妇,后者自不必说。主子,你觉得是哪位?”
苻枭伸手开始盘算——
若他是谢叙,必然会反其道而行,选后者,花楼虽然人多眼杂,但恰恰出入也方便,不论是扮作花魁娘子,还是恩客,都不易被瞧出端倪,何况花楼的人衣着脂粉,都是必需。但不知为何,他却觉得并非如此。
“你可有问过掌柜的,用的何物买卖?”苻枭轻捶了两手桌面,心里急得只想找个人磋谈,可惜姬洛未伴身侧,只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好在,王石虽然在智计上没个什么助力,但人却是天生细作的料子,办事儿妥帖周到,便是一根发丝儿也不落下。随即应道:“潇湘姑娘使的珠玉,妙姑则用的秦国铸币,好像没什么不妥。”
妓子手头过的多是列国流通的财宝,而寡居的妇人,来钱的途径狭隘,自然只能用当地的货币。
确实没有不妥。
听过王石的话,苻枭忧喜参半,喜的是谢叙的聪慧确实不负众望,他若铁了心要隐匿踪迹,就他那脑瓜,是层出不穷的法子,不像自己一般,木讷粗蠢。忧的却是怕被别人先一步截下,无论怎样,入关容易出关难,层层守卫之下,与其赌别人的处置方式,不如经由自己的手最为安心。
一焦躁,口舌便发干,苻枭给自己倒了杯水,顺手又给王石也斟了一杯,叫王石受宠若惊,连连咋舌。
当初在谢家,人人都比他苻枭辈分高,只要屋子里有人,添茶倒水免不了,这习惯愣是改不了,连自个儿也忍不住发笑。
可笑了一晌,他又忙敛容,道:“等等,独居?你方才说妙姑是个寡妇,膝下没个子嗣?”
“有,不过听掌柜说,很小就夭折了。”王石顷刻间反应过来,掐着指头一琢磨,猛拍大腿:“诶,我怎么把这一茬忘了,按年岁来算,如今正是十六七,和那位谢公子……”
苻枭忙打断他的话,语气中有些盼望:“男孩?”
王石却摇头:“是个闺女。”
没想到苻枭反倒拍掌,一瞬间十分笃定:“那就对了!那些衣裳不是买给她自己的,而是买给已经逝世的女儿的,寻常人根本不会在意,就算制式大小不一样,引起了‘芥子尘网’的注意,也查不到踪迹,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十几岁的姑娘可高可矮,可胖可瘦,各式备着,也在情理之中。”
在谢叙的事情上,苻枭总是比旁的闲事闲人更加敏锐,几乎靠着相伴的了解,意会了他的意图。
“你的意思是说?”王石问了一声,警惕地走到门窗边,往外露了一眼,看几个把门的人都好好的,这才朝苻枭示意,压低声音交谈。
“怀迟他应该是动了妙姑的衣服,”谢叙身材纤瘦,又是俏丽的少年郎,改装为女子,极为方便。苻枭沉吟片刻,续道,“既然是慰藉思念,像裁衣这种事,作为一个母亲必然是亲力亲为,但她却向衣铺采买,有两种可能,要么这寡妇手脚不好,近来年事已高,做不得。要么……要么是她老家风俗,每年特定的日子祭奠亡人,且多半是在最近,时间上来不及,这才月内跑了两趟。你去查一查,仔细些,别给人看见。”
王石领命要出,苻枭犹豫了一阵,又叫住了他:“等等,我跟你一块去。”
两人从小门出了驿站,乔装打扮往城北去,王石这大块头老实人,很讨街坊邻里的老婆子喜欢,拉着东拉西扯,没一会功夫给问出了妙姑的事情。
说那年前,妙姑黑灯起夜,结果跌了一跤,摔断了手,因为独居,还是第二天一早,隔壁婶子找她借梭子,这才发现不妥,给人送了医馆,可惜迟了些,骨头接好,养了大半年的伤,可手依旧不灵活。
“以前她就是做绣娘的,远近几家闺女都向她讨过手艺,左右也都帮着照看点,要我说啊也是真的可怜,年纪轻轻死了丈夫,又没儿没女。”那唠闲话的婆子拾掇拾掇旧衣,要去井口打水,不便再多扯,只走的时候顺嘴说了一句,“嫩娃子打哪儿来?问这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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