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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传令——BY:姬婼


  王石也不好上赶着认亲戚,正踌躇,好在苻枭脑子灵活了一把,学说吴侬软语的腔调,小声圆了过去:“俺们老爷夫人是南边来的行脚商,早年得了一块妙姑的绣巾子,好看得嘞,这好容易打通关节过来了,还想再讨一块伐。”
  那婆子也不是本地人,年轻时被掠来充人口的,一听便很上道:“嘿呀,她现在哪儿还做得了活计啊,给她那过世的闺女备的新衣都靠买的,也不知道年轻时候攒了几个钱,怕是花光了自己日子都捂不过。”
  说着,她自个也要去浣衣,腾出一只手来,在王石敦实的肩背上拍了一巴掌,低声道:“老婆子嘴巴严实得很,你们快些走吧。”
  苻枭口中应着,可等人转头不见,便差遣王石把妙姑引出了门,自己则翻墙进去,直奔寝卧之地。两间屋子干净通透,藏个人一眼便能瞧出来。
  眼见没有线索,他心头略有些失望,抬步要走,忽然瞧见榻边贴墙的位置卡着一口木箱,箱子陈旧,也不大,装人藏人不成,收纳些东西倒是足够。上头没有锁,他抬盖一瞧,果然都是叠好的衣物,一丝褶皱也无,可见这个母亲每日一遍又一遍展平抚摸。
  苻枭将手贴着侧壁的缝隙伸到底,大略摸索了一遍,并未发现不妥,只是撤回时不小心翻卷起了叠好的直袖,露出了一块禁步。
  所谓禁步,不过是衣带环佩的一种,专门用于行路时压住裙摆,不至于不雅致而失礼。
  苻枭心想,这绣娘以前多半在大户人家当过差。他笑了笑,如此细致,他心里也觉得有些暖意,听见外头响动,忙去盖箱,余光再瞥过那环佩时,忽然发现有异,取出来一瞧,就着膝盖一顶,把中心那块翠玉顶了出来,对着光一瞧,脸色大变——
  君子如玉,都有随身佩玉的习惯,这块玉是谢叙的,他曾见过。
  一个寡居的妇人,来钱有限,纵有几分压箱底的嫁妆,这些年估计也快耗尽,哪里还讨得来美玉。那织环用的粗彩线,编成了一个满月的纹样,用来代替玉形。
  王石的估算出了些偏差,那过世的女孩,今年当是及笄,所以作为母亲,才会如此费心。
  苻枭握着那枚玉,直到已有手心余温。
  谢叙这个人,讲究有借有还,他借来这衣,却没法再还,只能想出这个法子,把美玉嵌入彩线圈环之中,纵使“芥子尘网”发现并查到此处也无所谓,若非识得,除了思念成疾而一日三看的母亲,没人会发现这小小的玉子。
  这是报酬,是祝福,也是宁可留下可能会暴露的马脚,也要这样做的善良。
  “怀迟,我会救你的。”
  苻枭目光沉了沉,摒弃以往的不安和犹疑,不自觉模仿起姬洛平日的气定神闲。放风在外的王石示意,他将玉石压回禁步,原封不动放回,调头翻出屋子。
  等他走后,两鬓斑白的妙姑无所察觉,擦了擦案上的牌位,点了香,从食盒里拿出放冷的白粥,就着一碟小菜吃完。随后扔下碗筷,回到榻边,取出箱子的里的衣物首饰,放在膝上反复抚摸,摸到那块尤有余温的美玉禁步时,她忽然泪如雨下。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两章,先交代一下斩红缨外加谢叙的后续,然后再回到姬洛的主线上~


第278章
  回了客栈,苻枭着手收拾行囊, 将那地头小官的人打发了去, 自个儿急着去追人。王石跟在身边, 看他一眼不发,抿唇又极是凶恶面相,倒觉得这是要操刀砍人全家的气势,遂忍不住多嘴了一句:“主子,你这是真要将那谢小少爷赶尽杀绝?”
  苻枭闻言, 先是一愣,随后顺着话轻声一叹:“不置之死地,又如何后生?”
  谢叙确实在高平郡周转,那么他不动声色弄来女子衣饰, 必然要以女装示人, 过去入关的文牒已被核查, 不能再使,他要么是挑拣极度难走的崇山峻岭过境, 要么弄个假身份混过去, 要么就只能走些不上台面的路子。
  越险恶的地方,一般通路越少,派人驻守反倒方便, 假身份没有关系实在难弄,淮水附近倒是有不少夜船,专门做些贩卖奴隶的生意,也许是个机会。
  苻枭舍弃徐州, 往淮北方向行进,因为谢玄在京口组建北府兵的消息放出,许多流人赶来投奔,整个沿线十分混乱,可越混乱便越有利。
  那一处地势平坦,又有许多河系支流,又无险可守,秦国的边军时常奔忙不过来,是东一榔头西一铁锹,时间一长,多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大规模的暴乱,底下的人也都装装样子,跑掉个把人,根本不算什么。
  这一日江头上出了点事,查得严,逮到的都直接杀了,挂在大营外,那惨烈的样子,狠是震慑了一帮子怕死的,也正是如此,抱着侥幸,当天夜里守备反而没那么严。
  谢叙换上最轻薄的衣服,准备夜游过去,料是这些秦兵蛋子,也不会想到还有人眼皮子底下想不开。
  他刚潜到河心,浮出水面透了口气,正埋头,背上鸡皮疙瘩掠起,隐隐察觉杀气,赶紧憋了下去。
  好容易摸到了岸,却不敢轻易出头,正觉得河上风声异样时,背后有驰马的喘息,还有熟悉的声音:“我知道你在河里,不用躲了!”
  河中一片死寂。
  并辔的两个侍从下马,举着火把,沿着河岸搜寻,奈何水深且色如泼墨,实在没瞧出异样的动静。
  “怀迟!”
  苻枭喊了一声他的乳名,不见应答,忽地柔下声,自言自语:“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何要叫怀迟。你性子并不急躁,反而以前捣蛋坏事时最沉得住气。”他目光落在马鬃毛上,只见神情郁郁,似是不敢面对过去。随后勒缰,拔高了音量:“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
  谢叙潜在水中,摒去蝉鸣蛙嚷,听那声竟还有些哽噎,心里没觉不是滋味,反倒是一头雾水,暗想——
  以前在谢家的日子,那呆瓜木脑袋,不解风情就是说的阿枭这种人,煽情这字眼,仿佛与他八竿子打不着,突然来这一茬,莫不是在秦国给灌了什么迷汤,转了性?
  再说,这怀迟也不是讲人性子稳不稳的意思,分明意指迂回曲折,是当年阿娘怀有身孕时,阿爹途径一九曲九转的山林石道,因小憩而梦游仙府,才取来这么个有些惹人发笑的小名。
  谢叙心里头嘀咕。
  迂回曲折,这一路可还真是迂回曲折……
  “曲折?难道……”
  谢叙自小长于建康,水性极好,还曾因为在钱塘痴迷观潮,向当地的弄潮儿讨教了几月,甚至怕善泅者易溺,又向赶海人讨教了闭气的招数。若是旁人,他本可以再憋一会,等人生疑离去,可若是阿枭,倒是瞒不过,他若铁了心,只怕自己气尽沉江也不会走。
  想到这些都是他二人曾经的经历,小腹里便有股怒火中烧,他登时往上一凫,急声呛到:“不必多言,我与你无话可说!要杀我,请便,若不动手,也别碍我的路,你我早无情分可言。”
  说完,他当真径自爬上了岸,冷冷一拂袖,也不正眼瞧人,拖着一身浆了水的衣裳,把后背露给他,直愣愣往前走。
  “好,这是你说的!”苻枭默了一晌,半眯着眼,忽然抽出挂在马上的紫檀大弓,举弓正对他的后心。
  谢叙若有所感,转过身来,定定看着那支银羽箭,似是不信方才的气话竟被他当了真,一时语塞。
  “人生来立场不同,要怪就怪这世道。”苻枭不再拖沓,狠狠紧闭双目,卡着弓弦的拇指一松,箭矢飞出,扎在谢叙的心口。
  突来一击,谢叙下意识耸肩躬身,垂首前倾,右手贴着胸口,死死握住那支箭矢的中部,震惊中似乎想用力扒箭。
  苻枭又射了一箭。
  谢叙依样,用左手贴着衣料握住箭矢,脚下步子蹒跚两下,喘着粗气与苻枭对视,露出一个又哭又笑的绝望表情,最后顺着堤岸的草坡,滚入河中,顺着暗流去往下游。
  苻枭张弓的第三箭,终是没射出去,他整个人失落地从马鞍上滑下,滑跪到河边,一言不发,只盯着水上浮起的一丝猩红。
  旷野上吹起夜风,呼啦一阵又一阵,不知是人声还是叶声。
  黑衣的少年忽然站了起来,脸上早已浸满泪水,他性子怯懦,却很少痛哭流涕,连当年赵公谋逆被处,他独自南逃,也从没落过一滴眼泪。
  “够了!”长弓被他摔在地上,狠狠发泄,“我知道你们在这儿,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告诉风马默,戏耍人很好玩吗?如果不信我,看不惯我,不如杀了我!”
  原野上疾风依旧在吹,没有半点停的意思,苻枭逐着风跑,一路长啸叫嚣,似乎心头积压的卑怯与无助,在此刻决堤而出,从前是断了根的飞蓬草,去向何处力不从心,开不了口,说不了话,现在却是断翅的南雁,再也飞不回想回的地方。
  姬洛说得对,他终究还是要长大。
  侍从上前拉人,却拉不住,只能任由悲戚在旷野里久久飘荡。边军大营被惊动,渐渐的,火光愈明,将军披衣领人来寻。
  纵使没有实权,明面上还是王公贵族,得小心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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