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兔子耳长不一,身子肥硕,缀着的银珠又不够齐整,看起来十分散乱,寻常才子佳人,也会寻个蝶恋花般的好意象,而苻枭的审美,丑得非常不一般。
不过,斩红缨笑了笑,还是没舍得扔,将东西往怀中一抄,回了演武堂。
苻枭像只受了惊的鼹鼠,旋风一般冲回屋子的时候,低着头没见路,一股脑往姬洛胸前撞。
姬洛佯作重伤,借机打趣:“什么仇怨,胸骨都快给你撞断了,寻死请往后厨拿块豆腐……”正说着,苻枭抬起头,借着灯笼光,姬洛这才看清苻枭脸上有伤,虽然只有发丝般大小,但在斩家堡挂彩,事必不小,遂又问了一句:“你脸怎么了?”
“姬大哥,你……你究竟会不会追女孩子?”苻枭从来难过开心都一副表情,唯有眼睛不骗人,此刻便好不哀怨,再这样下去,保不准什么时候他就竖着出去,横着回来了。
姬洛满头雾水,心想说就算让这小子当面去跟斩北凉说要求娶他的宝贝女儿,至多不过一通周旋,碍着面子也不会搞得如此狼狈,这灰头土脸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见的是母老虎。
斩红缨在斩家堡素来口碑极好,不但令那些老古董俯首,更是深受姑婶大娘的喜爱,没听说是个蛮不讲理的坏脾气。
肯定有猫腻。
得出结论,姬洛淡淡然道:“不会,你看我这么多年不是孤身一人?”苻枭露出吃人的目光,他忙又正经道:“你别这样看我,别说女孩子,男孩子我也不会……”
苻枭灰溜溜缩到角落苦恼:“我倒觉得……觉得怀迟要好哄上许多。”
“那就放弃吧。”姬洛沉声道。
苻枭讶然不解:“放……姬大哥,不是你说……求娶斩姑娘的吗?”
“但我说的就一定对吗?”姬洛反问,在屋前徘踱步,不再玩笑。
苻枭明明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在谢家待了许久,一朝拿得机会,千里远赴长安,可见有底子有谋划,但他却有个致命的弱点,便是对人过分依赖。
因为年少失怙,被迫逃亡,心中对力量充满渴望,同时,也非常希冀能得到庇护,尤其是在谢家见过谢安、谢玄这样的当时无双的名仕对晚辈的指点教导,更迫切地期待有人能引导他。
这种期盼埋在心里很深,当踽踽独行,不得不步步为营时,他将自己谋划得很好,但是在长安遇到姬洛之后,心里便产生动摇。
“但起码比我对。姬大哥,你很厉害,不止怀迟,连谢将军也常称赞。”苻枭不知如何应对时,都会把头埋得很深。
姬洛却冷冷地说:“我不是神,不需要人供奉。”
少年张了张嘴,眼中满是茫然,姬洛见此,话中不再有半点温存:“从我来到斩家堡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和斩红缨没戏,但我之所以还不时提点,是想让你知道一个道理——试试,有时候不是知道自己行,而是知道有些事,哪怕有人出谋划策,就算自己重新投胎,也不行!追求斩红缨是,潜入长安复仇也是!你以为你的伯父是什么人,就这样,你还想杀他?还想给坐实了谋逆的五公翻案?”
“我……”
“你选了一条艰深的路,却要别人带你走,这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姬洛淡淡道,“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除非我是死尸一具,否则,多的是人不想让我活着再踏入长安城,但你,无论此次成败,都必定要回去,如果你还只是希望我能罩着你,后巷酒铺那点细作就是你的后路,毫不夸张的说,你终将步你父亲后尘。”
苻枭颓丧地跌坐在地,背靠灰墙,双膝并拢,两手搭在膝头,整个人深受打击。在他看来,姬洛说的,分毫不差。
谢府再好,远水不救近火,谁也不知道秦晋何时一战,何方会胜,所以他敢孤胆北上。可真到了长安才知道,人情复杂,远非自己可想,身陷漩涡而不得力。
但好在,还有一个姬洛,一个在帝师阁声名鹊起,甚而可以戏弄天下的人,尤其是在目睹钱府一役后,苻枭犹如看到新生的太阳,他心中第一个念头——也许这个人可以帮自己,所以松林遇袭,左飞春逃亡,他都或多或少出了把力,甚而在青州通风报信,也是希望能攻略姬洛,从而得到指点。
所以,当张蚝将他丢在河间后,他慌了手脚,十万火急传书,直到等来回信,才狠狠松了口气,又是欣喜,又是感动。
“你要成长,就要学会独立。”姬洛长叹一声,回屋。
苻枭忽然匍匐在地,伸手抓了一把他的靴子,随后重重磕了个响头:“先生!”姬洛怔了怔,想挣开他,却听见他又唤了一声:“师父!”
“我何时能为人师表?”姬洛轻声自言自语。
“我……我没有怀迟那么会说话,你说我真心也好,说我私心也罢,但在我心里,你确实如老师一般。”苻枭又连着磕了两个响头,“在谢家的时候,我很羡慕怀迟,因为他很聪明,从小有名师在侧,稍有不妥,便有人指点,不用担心走弯路,更不用担心走了歪路,摆在他面前的,就是一条集祖辈智慧的康庄大道,而我,只能一个人走。”
苻枭抬起头来:“一个人的路,太苦。”这大概是他一口气说得最多的话。
“是啊,一个人的路,太苦。”姬洛晃神,不禁怅然。一路走来,一个人,确实太苦,纵使苦中作乐,也免不去苦。眼前的少年也不过十来岁,他只是坦诚地说出了他的小心思,暴露了他的渴望。
望着苻枭渴盼的双眼,姬洛心头亦是愁绪滋扰——
究竟该不该插手斩家堡的事?该不该出手带他一把?或者更露骨的说,该不该“借用”他的身份、他的目的还有他对自己的仰慕?每一个不起眼的决定都有可能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未知的事情,谁都说不清。
就像那一卦,前路艰险,到底是说苻枭,还是说自己呢?
姬洛想将少年扶起,但手还没伸出,又已是小退半步,猝然背过身去,缄默半晌后,才留下一句:“你不若好生想想,你的伯父是真的要招安,还是只想与坞堡势力虚与委蛇。”
皂靴离了手,瞧着身前的人转身欲走,苻枭已是心凉至谷底,此刻乍然听见姬洛的话,一时悲喜参半,舌头打结:“先生……我会努力的!”
“我可没说要收你为徒,平日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姬洛哼了一声,自己这个闲人可一点不闲,哪有功夫带孩子。
但苻枭喜不自胜,根本不这么想,甚而也不在乎什么名分,毕竟在他看来,实质远超于虚名。
于是,便见这闷头闷脑的少年,起身往人身前堵去,浑不相让:“姬……姬大哥,你想吃什么,跳丸炙,胡炮肉,还是鱼鲜?谢将军最喜爱在吴溪钓鱼,每每所获丰裕,都会着人做成鱼鲜鱼肴,赠予亲眷,因为此事,还曾为中书令王季琰大人笑话,不过那手艺却也服众,叫人垂涎三尺,我还曾偷师来着……”
讲道江南,苻枭满面春风,好似那儿才是他故乡,那些芝兰玉树的风流人物,才是他的故交挚友,而北地不过客居,而自己,只似寄居他处的飘萍。
姬洛注意到他两颊光洁,刚才虽凄声厉呼,但始终咬牙紧面,没有留半滴眼泪。
谢叙不同,会撒娇会哭会说话,该服软时服软,该滑头时滑头,机灵讨喜,是人人偏爱,而苻枭,是沉闷,笨拙,不会哭也没糖吃的孩子,他和谢叙,就像黑白的两面,身处两种截然相反的人生,也映现两种镜像般的性格。
放在以前,姬洛一定会笑着调侃,打发他将方才的菜品全来一套,然后自己借花献佛,请整个院子的人共赏,只是现在,却是没有那种心境了,再好的厨子,再美味的食物,都比不上饿了几天,在江陵城和屈不换还有桑姿抢食山竹鸡的滋味。
姬洛只说不用,打算回房。
苻枭以为自己说错话,忙闭嘴,可想破头又不甘,忙试图挽留:“那不如喝茶,不管如何,敬茶还是要的,学塾立的规矩,怀迟都……”
“不必,受不住。”姬洛叫住他,右手在他肩上拍了拍,“阿枭,你得拿出些男儿气概,如你所说,谢将军钓鱼烹鲜,但并不妨碍他建功立业。”
苻枭还想辩解:“受得……”
那双按住苻枭左肩的手却没放下,反而压得更紧。只瞧姬洛垂眸,神色郑重而认真,多年磋磨而霍然宣泄的气势,叫苻枭生不出一丝反抗。
“你以后会知道的。”姬洛悄然一叹。
现在姬洛走的每一步,都没有绝对的单纯,也再不可能毫无意义,就犹如在长安对李舟阳玩笑时提及的道家斩三尸之法,也许现在的他,只是欲望的影子——他始终没有忘记,还有一枚八风令在长安,在苻坚手上。
长安,自会有人去。
越是落寞,越是怀念以前的时光,怀念以前淳朴以待的人,姬洛的身影消失在转角,但声音却回荡在静悄悄的阆苑:“你会做粟米饼吗?”
洛水两岸最常见的那种粟米饼。
“会。”
苻枭应了一声,提刀进了厨房,这种面食实在没什么难度,不一会便制了一盘,他捡了两块卖相最好的,朝姬洛房前捧去,没想到在石墙下撞上了巡夜的侍从,手上吃力,愣是给捏成了碎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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