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瓜肥硕的身子一顿抽搐,最后瘫在白玉阑干上,目光死死盯着殿中摇曳的烛火,伸出染血的手去拉拽孔雀的衣袍,像极了多年前他们第一次奋起反抗而杀人的模样:“你不能杀他,他是个好人!当年燕凤拒不受聘,代王威胁屠城,他是被代郡的人亲自送到拓跋什翼犍面前的!难道这也是他的错?”
孔雀垂眸,冷漠地瞧了他一眼,挥刀砍在冬瓜的手臂上:“那又如何?只要杀了他,我就可以离开兰苑,我能接到更好的任务,赚到更多的钱。”虽然,死得也更快,但就像他说的,不过四字,那又如何?
布帛撕裂,冬瓜重重摔在地上,绝望地看他走进殿中。
他本想再救他一回,可是——
殿中烛火鼎盛,但空无一人,孔雀知道受骗,很快愤怒地从殿中冲出来,刚才还半死不活的冬瓜贴在门边,趁他怒极失神,将锐利的刀子插进了孔雀的心口。他曾说过的,偏右二寸,真正的死穴。
很长一段时间,冬瓜都觉得自己是个头脑灵活的杀手,哪怕武功差点水准,也能办妥不少事情,不至于把自己饿死,当然,这些都只是活着的本分,他从没有一刻忘记过自己的初衷,除了做个好人以外,他还想把孔雀拉回正途。
他想,他还是懂这个曾经同生共死的挚友的,懂他最大的弱点就是暴躁冲动,冲动的人容易忽视细节。盛乐宫中布局对称,一处主殿携两处一模一样的偏殿,所以,在刚才的缠斗中,他故意诱使孔雀错信——冬瓜极力保护的方向,必然是燕凤的所在。
为此,甚至不惜来上一出苦肉计,但事实证明,确实有效。
巡逻的守卫察觉动静,纷纷持枪戟扑来,赶来救场的师昂一手一人,掠宫而去。冬瓜麻木的转头看了一眼这个总是固执地叫自己“白鹂”的人,表情丝毫没有波澜,如今,他的心里只剩下空洞。
师昂替孔雀止血,但伤入心脉,也只是靠着内力吊着口气罢了。
“我知道会是这样。”孔雀拉开衣襟,取出贴心藏着的雀翎,交到冬瓜手上,自始至终面无表情,若说他还有些许感情,约莫是眼中流露的落寞。
随后,孔雀闭口不说话。
冬瓜伸出手去接,只接到了一半,另一半雀翎因为利刃的摧折,断成了两半,最后飘落在草丛中。胖子抑制不住,最后抱头大呼大叫,头也不回,奔入了夜林之中。
孔雀看着师昂,从腰间拉出了那个草结玉环,张开干裂的唇呼了口气:“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想你不会耗费心神替我续命。其实我早就察觉了,黄雀可还有亲人在世?”
师昂没有点头,亦没有摇头。
“你难道不想找到那个被抱走的孩子?”孔雀又问。
师昂这才开口:“黄雀死前应该已经查到,孩子被谁抱走的?帝师阁?”
孔雀哂笑一声:“又不是显赫出生,怎么可能攀上那么好的地方……黄雀只在醉酒时提过一次,是个黑袍老人,可惜知道又如何,依旧活不见人。”
“那黄雀的妹妹?”
“只知道死了,其他的我也不晓得,当年赵国统御北方,石氏一族残虐无道,汉人尽被当作‘两脚羊’,活下来的都是凤毛麟角。”
孔雀呕出一口血来,从师昂搀扶的手臂上挣脱开,背部着地,捂着心口,怔怔看着长天,缓缓吐出最后一口气:“如果可以选择,谁又愿意走这样一条路呢?但是白鹂,我从不后悔,别人的路,不是我的路。”
师昂替他阖上双眼,他这一次终于叫对了他的代号,可是,世间已无杀手“孔雀”,那么自然也就不存在“麻雀”和“白鹂”了。
不远处的树下,站着去而复返的人,背靠着枝干,始终没有回头来看。直到师昂起身,往云中盛乐城的方向调头,那个肥硕的影子,才歪头露出了一只眼睛,紧紧盯着地上毫无生息的尸体。
师昂不会再返回千秋殿,孔雀没有后继之人,冬瓜念着一分情不愿他暴尸荒野,转头来收尸善后。
向兰苑的掌灯人回禀的那一天,他开了一坛埋在梨花树下的陈年老酒,做了一桌丰盛的菜,一个人吃了一宿。办妥了朱漆任务,很快便要搬到别处去,兰苑没出任务的,走马灯似的来,明面上恭贺讨杯酒水,暗地里却想沾沾福气,毕竟干这一行,武功不行,运气来凑。
是啊,任务是结束了,可冬瓜却觉得心中沉闷苦涩,他能从杀手手底下救燕凤,却并不能从国破的命运中将他拯救,有时候也会不住地想,也许和孔雀一样,这一趟,亦是失败而回,而这种失败,还无法向旁人倾诉。
露着肚皮睡,夜半的时候,他被凉风吹醒酒,扶额出门,打灯去了对门,替孔雀收整遗物。
全年无休的孔雀本该积累下惊人的财富,可事实却是,一分钱也没有。
冬瓜慌了。
虽然杀手并非殿中豢养,但千秋殿下有死命令,无任务不得出。冬瓜一日也等不得,联系信使和掌灯人,随意接了个活,出了冀北,一路向东,走到了贾家村。
屋舍还如往昔,但已是物是人非。
一村一镇流动人口管制严格,生面孔外来,整个村子都十分警惕,没一会,村长便迎了出来。
冬瓜谎称祖上是村里走出的商贾,这些年挣了些行头,听说如今北方安定,这才打通关节回来看看。那村长看他肥头大耳油水极好的模样,也信了这鬼话,和他攀谈起来,说了说贾家村近年的大略:“当年活着从铜雀台回来的人不多,几经战乱迁徙,留居此地的多是一些不事农耕的妇孺和一些秦燕交战留下的孤儿。”
村口有几个小孩蹲在地上抓石子,抛起的沙包没捞住,正好滚到胖杀手的脚边。冬瓜替他们捡起扔了回去,尽量露出友善的笑容,随后和村长一同,闲步到了饱经风霜的老树下,安静地听他们闲聊——
“孔雀姐姐今年怎么还没来?”
“都说了多少次,是孔雀叔叔!”
冬瓜心口一痛,忙问道:“他们说的……”
“你说孔雀啊?是个仗义的游侠儿,就是脾气坏了些,也不爱同人说话,但是个实打实的好人,每年都会给村里送好些银钱,”老村长捋了捋胡须,脸上皱起深深的沟壑,“这北方啊几十年不太平,上头的主子是一朝一换,等着朝廷救济,怕早饿死喽!”
“是吗?”冬瓜脖颈一窒,只说了两个字,便有些哽噎。老村长见他目光闪烁,不由探问:“我们这穷旮旯很久没来外人了……你们认识?”
听见村长的话,小孩儿都围拢过来,黑乎乎的手在冬瓜的衣服上捏出脏印子:“胖叔叔,孔雀叔叔什么时候再来看我们呀?”
当中有个小男孩自豪地拍了拍胸脯,把别的人挤到一边:“明明是来看我,只有我和他说得上话!”
“他跟你说了什么?”
“孔雀叔叔说他想成为一个大英雄,我也想,我想成为像他那样的英雄,去帮助更多的人。”
冬瓜揉了揉他的头,仰头抬眼,余光里扫见老村长灼热的目光,似也带有殷殷期盼。因而,隔了许久,他才开口叹息:“他不会来了,从今以后,我替他来。”
作者有话要说: 哇,我哭了,虽然是酱油党,但蓝瘦香菇……_(:з」∠)_
PS:把这一部分讲完就开始日更到完结~
第248章
时间回到波诡云谲的那一夜。
师昂动身前去搜寻孔雀和冬瓜,姬洛则与他分道, 赶至殿中确认燕凤的安全。刻漏显示子时, 刘库仁折返城中大营点兵, 燕凤拢了拢外衣,也要起身回府,当他转身时,门前却多了一道颀长的身影。
燕凤一愕,姬洛拱手:“子章兄, 别来无恙。”
“秦代交战,作为代国长史,云中盛乐宫可不欢迎你,姬大人。”燕凤宽眉上挑, 板脸抿唇, 紧盯着来人, 目有厉色。见那小子丝毫不为所动,他这才上前一步, 无奈地缓了神色, 浅笑道:“但作为燕子章,还是很高兴能再见到你,姬兄弟。”
姬洛阖上殿门, 急声道:“子章兄,你知道有人想要杀你吗?”
“代国、秦国想杀我的人不知几数,”燕凤非但坐定不乱,竟还多了丝戏谑, “难道姬兄弟不是来杀我的?”
燕凤在代国身居高位,能得到的消息不少,但大都流于表面,泗水失踪的事情一日未公开,苻坚一日未下明令处决,在旁人眼里,姬洛便一日还是他的暗子。
立场相对,泾渭分明,便是燕凤此刻唤人将他赶杀也是于情于理,只是如这般酸上两句,已属仁慈,想来多少还是念着些萍水相逢的情谊。
“……谁能想到,当年被秦天王追杀峪岭的人,如今会成了他的亲信。”燕凤话中无不感怀。
世事如局,谁又能预言往后落子?
姬洛站立不动,但也许现在退一步更能表现他心中的凄惶,明知道结果的事情,总是让人忍不住逃避,这也是他来到云中,一直陪着冬瓜做些费力的铺陈,而始终没有避开旁人,亲自当面探寻的原因。
没有人是永远停留原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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