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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传令——BY:姬婼


  姬洛轻笑一声,也不再藏着掖着:“不论子章兄信与不信,我是来救你的。”
  怎料,那燕凤沉吟片刻,答得十分笃定:“我信。我且问,当日在十里坡示警的人,可是你?”
  姬洛颔首:“若我所料不假,代国眼下可是内忧外患,不然你也不会连夜将代王送走。”
  这三日,姬洛思来想去,苻坚尊儒讲礼,临阵刺杀敌国国君这种事情,不大会做,如此一来,燕凤设计,必然是防备自己人,只怕拓跋什翼犍治下不严,这一病,臣子当中必有反心。
  被他言中,燕凤默了一阵,眼中露出疲态:“权欲深处,必伴随刀光剑影。代王宫中情势复杂,亲眷尚不可尽信,只是刺客尽皆死士,查不出蛛丝马迹,又逢石子岭兵败,云中朝不保夕,未免哗变,我才故意混淆视听,将代王连夜送走。”
  此刻,燕凤肯这么坦诚,要么是认定姬洛未有恶意,要么便是知道,以其武力,若真至险境,自己也无力回天。
  “子章兄现下不怕我是来套话的?”姬洛忽地笑了,语气故作轻松,表情达意却十分拙劣。
  燕凤摇头:“如我这般以阴阳谶纬论道之人,虽困宥此间,却未尝不觉通透,大势之下,非一人一草一木可变,冥冥之中,自有定论。即便你为秦臣,我为代臣,亦是无妨。”
  姬洛讶然,也许眼前的人并未有自己想象的那般固执,虽然他竭力拯救代国,但若真到了那一天,顺势而为,并非不可。于是,姬洛拱手,眼中已没了笑意,倒不是心寒,只是觉得人各不同:“多谢子章兄信任小弟。有君谋划,代王必是安然,只是若你身死,往后犹未可知。”
  燕凤心领神会他言下之意:“我会保重。”短短四字,却力沉千钧。
  话已至此,两人都不由默然,纵使各自心有坦荡,却再不能如当初草原同行那般,视同死生知己,尽可能说些体己话。
  身份和情势如今难以逾越。
  确是没有再续下去的必要,燕凤率先开口:“可还记得当年我临别赠你之言?如今,我仍旧没有谶语留给你。”说着,他抬手作揖,目送姬洛,掷地有声:“望君前行,求仁得仁,山高水长,后会无期!”
  “山高水长,后会……”姬洛站在门边,此情景下,隔着一槛,那个“有”字怎么也吐露不出,只能微微一笑,阖上殿门。
  师昂就在身后,但姬洛久立,没有回头。他心中想起了南珠,想起了文姬归汉的故事,忽然觉得一路走来,很是落寞。
  师昂道:“连你也没能劝走他。”
  “我没有劝,”姬洛摇头,“本就是劝不走的人,何必多费唇舌。”
  师昂轻咳一声,苍穹之下,因底气不足,显得有些虚缈:“你的任务……其实并不只有救燕凤……”
  姬洛霍然转身,殿中灯火烬灭。
  耳廓边传来疾风的呼声和瓦砾碎裂的脆音,两人一前一后扑入殿中,古锭刀从上落下,姬洛奔身不及,飞袖唤剑,“玉城雪岭”锵然而出,在燕凤喉前一寸,将剺面的刀风如数解下。
  随后,师昂绕柱,一指敲在侧旁的编钟上。只听浩然琼音一震,单悲风捂胸闷哼一声,抬手起“苍龙蹈海”之式,凌空而上,大劈而下。
  姬洛提剑倒挂,抵住锋芒,而师昂则拂袖散去内劲,不过三息的功夫,单悲风已从哪来,从哪儿退,内殿一时间只剩狼藉遍地,而他二人身后的承重柱上,赫然留着一个清晰的刀痕。
  禁卫听见响动,纷纷持兵戈涌来,姬洛和师昂对视一眼,忙追了上去。
  燕凤劫后余生,摸了一把下巴上被刀锋摧开的细口,也顾不得血流不止,匆忙冲出了内殿:“快去禀报刘大人,叫他务必严防云中四门!”
  杀将不若亡命之徒,知有高手接招,一击不中,沿着既定的路线撤退,头也不回掠出盛乐宫,想赶在燕凤下令封城前离开。
  他的轻功不算高妙,但步伐稳定从容,加诸心头沉得住气,丝毫没有败兴的慌张,因而每一步都行得十分干脆,好几次姬洛运剑截杀,都被他堪堪避过。
  追到西城门附近,杀将没去身影。
  出城后是三千里莽原,路上想寻遮蔽之物走脱非常困难,所以姬洛笃定,单悲风并没有出城,而是隐匿在附近,等他二人先乱阵脚,好趁机甩掉尾巴。当初在广固的公输旧宅,他便是仗着这等忍常人不能忍的本事,避过了所有眼线。
  “你刚才话未说尽。”姬洛一边暗中观察周遭动静,一边假意同师昂交谈。
  后者叹了口气:“其实任务之后还有追述,但是被我……”说到这儿,姬洛双肩不由抖了一下。
  杀将出头了,结果不言而明——孔雀不过是混淆视听的问路石,这位才是真正过来善后的,若是没有冬瓜横插一脚,若是没有姬洛阴差阳错,现下说不定他已经功成身退。
  “芥子尘网”虽然厉害,但姬洛想,那南边多年未曾败落,也未必全没对策,两国之间互有细作,师昂能提前截获消息,也未有不能。
  “谢将军欲募兵广陵与京口,想趁机招揽天下奇才,苻坚攻代,不过朝夕,他知我此行向北,将此事托付与我。没有提前知会于你,是知你与燕凤……”难得也有师昂开口艰难的时刻。
  他话未完,但姬洛已然明白,代国毕竟远隔崇山峻岭,这样的奇才,若不能招揽,必须除之,绝不能留下祸患,只不过谢玄惜才,仍想一番挽救,所以救人在先,至山穷水尽,才附一道追述,手起刀落。
  姬洛轻声道:“难怪目标会是子章兄,我早该想到,代王病重,杀他已无必要,不若折他左膀右臂,残他肱骨之臣,教代国永无翻身之机!哼,以苻坚为人,纵使秦兵破代,也必然是宽仁为怀,善待遗孤,早知会是如此,所以才有人提前操刀。”
  “是那位……智将?”师昂思来想去,如今秦国中还能出奇谋良策的,便该只有他。
  “六星擅作主张,但想动手的不一定是风马默。有的人虽然死了,但遗策仍可定江山。”姬洛微微一笑,可眼中涌出的却是阵阵寒意。
  师昂反应过来,觉得意料之中,又觉情理之外:“是王猛!”
  就在那个名字脱口而出的时候,伏在暗处的杀将平稳吐纳的气息忽然一乱,手中刀柄湿滑,寒风里竟然渗出了一手的汗——
  姬洛猜测与风马默所言分毫不差。
  单悲风不禁心中暗忖:泗水之后,此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智将一副如临大敌,寝食难安的模样,他还以为是小题大做,如今三番两次,可见才是劲敌!
  姬洛负手,抿着薄唇,慢悠悠朝师昂身后的屋舍巷子、阴影杂物仔仔细细又扫了一遍,当年燕凤使秦,在峪岭被截,他们都以为是代国的人暗藏杀机,或是燕国想从中挑拨战事,怎么看秦国都能撇得干净,如今一想,智计角力,论起深谋远虑,也许他们早就输了。
  当初他还在长安的时候,曾在坊间听人醉谈过一事,说到那慕容垂来投奔苻坚,深得信赖,但王猛却认为此人必为祸患,于是在发兵燕国之时,故意提携慕容垂的长子慕容令为参军。
  得了垂青眷顾,慕容垂亲自设宴款待,王猛趁机在践行之时,设法讨来慕容垂贴身金刀,转头买通慕容令的亲信,以一出反间计,叫慕容令阵前反水投燕,借机重挫他父子二人。只是苻坚仁厚,赦免了不知情的慕容垂,这才免去一劫(注)。
  只是,王丞相在秦国风评极好,人又生得雍容雅量,且气魄学识当属绝顶,少有人议论,一时不知真假,姬洛当初也未放在心上。
  如今回过头来一想,那时借他之手放走了慕容冲是陷棋一步,若王猛如今尚在,只怕下一个要对付的便是自己,而今哪能轻易脱身,只怕早成了孤魂野鬼。
  想到这儿,姬洛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面向师昂慢慢走去,右手抵着剑柄,左手搭在他肩上,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和谢将军都成于君子,败于君子,还不够狠啊!”
  说完,趁师昂抬头时,姬洛顺手在他肩上一推,二人眼神交错,师昂立时配合默契,往旁侧让了一寸,让他剑出。
  短剑轻盈,那一刹,“决明”前冲,一击扎入暗影之中,带着姬洛还未从旧思绪里走出纷乱情绪,剑势扫过,四面瓦当鸣音,草木狂疏。
  杀将再也憋不住,握着古锭刀,腾身而出。
  只听“铿锵”一声,决明剑被扫回,姬洛凌空一接,正要补招,斜地里却有一抹愤然的杀气急速卷来,三两抹寒光如柳叶,抢在人前,截住了单悲风。
  单悲风扭头一看石墙上的刀痕,眉头一压,也不与姬洛相争,跑得比兔子还快,直奔西城门而去,似是宁可在城外莽原上被人追击,也不愿留下正面纠缠。
  只是他要走,出招的人又怎肯放过。
  “站住!”只听一声呵斥,一道白影从天而降,那人手握一柄直刃柳叶刀,不由分说冲上前去与其缠斗,两人战至激烈,竟然直接从云中城城楼上风风光光打了出去,惹得满城旌旗激荡,城头守将如临大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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