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普一下:青州大概是现今山东地区。
第216章
海岱山下的客栈里,数人围坐清谈时, 远在骊山的月夜下, 李舟阳辗转难寐, 从栖身的破庙中步出,走入山林。廊下的小狗睡得很熟,倒是那个四肢尽断的人,入夜后伤处疼痛,于浅眠中左右翻滚。
他去山里摘下一根木枝, 用右手仅剩的指头握持,开始舞剑。或平刺,或抡劈,或上下挑, 或格撩, 虽多日未练, 却行云流水,只是手劲不稳, 心中有气浮躁, 每每落招,始终偏离目标半寸。
这还只是轻枝,若是剑, 只怕得偏上两三寸!
李舟阳倔脾气上头,咬牙将手头木枝狠狠扔下,拿破芒鞋踩上两脚,发疯似地奔到水边, 正要掬水一饮,却临着月光一照,看见蓬头垢面的自己,脑中顿时一嗡——
下巴上已不是青茬,而是短须,整个头发披散,像街边长卷毛的野狗,更别说两眼青黑,神色倦怠,再看这一身行头,这些年沈天骄好吃好喝供着他,从来金玉不离身,如今穿着补丁麻衣旧草鞋,跟乞丐差不多。
一时落差,心魔又起。
这些日子以来,他每日心思都要几变,有时候恨姬洛,有时候恨自己,有时候恨师父,有时候恨沈天骄,有时候恨自己的身份,有时候又恨背负的责任。脑中不断反复回响的迟虚映的话,成了压垮他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
“天生为剑而生……终有一日,你在剑术上的造诣能胜过五代七老……”
“……很难突破……很难突破……”
当他为成汉旧事奔波时,只觉得武功不过助力,用人用兵才是王道,至于剑术,就像迟虚映说的那样,为心境所困,再加上疏于练习,实在很难突破。
可真的有一天,当彻底失去使剑的能力时,他才知道,曾经拥有的珍贵。
原来剑心早已刻在他的骨子里,不发于微迹,不会显露。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山中水潭在他暴乱涌动的内力下,震出洁白的水花,泡沫飞溅,从头到脚浇了他一身。
就在李舟阳垂首气喘之时,一枚枣核突然向他打来,他下意识踢起脚下的树枝作剑,想用右手抓,觉着使不好,想换左手,又不知该如何使。
放在平时,三流高手都能躲过去的枣核,却在他一来二去的犹豫下,砸中了正脸。李舟阳抹了一把脸上口水和枣肉残留的痕迹,愣在原地。
“既然心里已经判定右手不行,为什么不干脆换左手?为什么要犹豫?”那个自称叫公输的残疾顺着缓坡滑到李舟阳脚边,捧起那根木枝,“你怕自己做不到?怕难以接受失败?还是怕自己无论再怎么追赶,也无法达到以前的剑术造诣?”
李舟阳低下头。都有。
公输没再逼问他,而是呵呵一笑,往身后的矮洞边一靠,道:“刚才起夜没见着你,出来顺了颗野枣吃,正好看你一人在湖边傻愣,本想用枣核吓吓你,可是距离有些远,我只好从嘴巴里呸出,然后用手臂拍过去。”
李舟阳本心不在焉,听他这么一说,突然回想起那枣仁从右边飞来,面向而站,打在他右脸,于是他仓惶回头,问道:“你是左撇子?可我看你平时多用右手?”
“我天生是个左撇子,”公输朝他挥舞两臂,轻声说,“只不过我的爹娘和身边的人都很愚昧,以为我得了什么怪病,看我和寻常人不同,便要强令我改,反而令我左右手都很灵活。你平时所见,那是因为习惯。”
“愚昧?”听他叙述,李舟阳觉得多半只有世代深山不出的村夫才干得出来这种事,不过眼前这个人,像又不像,“你说你姓公输,我还以为你是公输家的人。”
公输抿唇,不置可否。
过了好一会,才开口:“一开始是很艰苦,因为身体会本能排斥,但渐渐地熬过了那段日子,想想似乎也没有什么坏处。也许你可以试一试?”
“我?”
“我根骨不行,曾经学的武功也不如你好,但我可以传给你一些锻炼左手的法子,是我曾经走了无数弯路,琢磨出来的。”公输说道。
李舟阳却问:“那你将右手练至与左手无异,用了多久?”
“从出生起,到十来岁止吧。”
“十几年……”听了他的回答,李舟阳不禁神色黯淡。十来年还只是适用于生活,若再加上武学,纵使自己天赋卓绝,仍需要漫长的时间来锤炼,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恢复到曾经的水平。
公输很明白眼前的青年人心里在想什么,于是开口,说与他宽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反正山中闲日,不如试试,这样吧,你按我说的做,一招一招的练,练出一招我就给你讲一个过去的故事。”
李舟阳没动,公输便用大臂推撞了他一把,继续说:“你用左手,在那边儿随意找一棵石榴树,把每一枝上最尖端的叶片削下来,而其他叶子不毁不烂,就算你今日功成。小伙子,人生总要有点盼头,一步一步来。”
说完,公输已是疲惫不堪,也不再搭理,闭上眼打起盹来。
虽是半信半疑,李舟阳还是接了这个任务,他捡起公输怀里的那根树枝,左手握持,走入了石榴林。
半个时辰后,他终于成功将一树尖叶削落,用左手抓着那把叶子,昂首而归,连步伐都比平时轻快许多。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他刚到剑谷时,迟虚映在后山上指点他基本功,因为天赋卓绝,而被同辈子弟刮目相看。
“是不是比你想象的要简单?”不知何时,公输已经醒了,望着东方隐隐的彤红,眼中难得清明无浊。他呵出一口气,缓缓道:“有的事情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可能。你比曾经的我聪明得多,又有好的底子,判断和精准这种需要天赋的东西,对你来说也不成问题,你眼下最缺的,其实是手熟成巧,你需要勤练。”
李舟阳心下从震撼到感动,从茫然到坚定,柔软中忽然生出力量。他向前抱拳,郑重道:“多谢前辈指点。”
公输自嘲一笑:“我算什么前辈。”
他这个样子,随便往人堆里放,是连乞丐都不如的。
可是在李舟阳的心里,却觉得沉重,那种沉甸甸的感觉,是重生的意志,如火如铁,比人世间的俗物更为珍贵。也许是因为心中认定了迟虚映的死亡,这个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残废,让他心中莫名多了一抹亲近。
“我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余下还需你自己努力,来,坐下歇一歇……”公输手肘撑地,屁股往旁边挪了两步,留出一块空地给李舟阳,嘴里碎碎念叨:“依照约定,我给你讲第一个故事,讲个什么好呢?”
等人落坐,他靠着碎石头,怔怔看着远方:“有了,给你讲一个传说吧,一个关于北海故鸢宫的传说。”
“北海?”
公输点头:“青州北海。”
“青州海岱山外的北海郡,有一座北海王倾力所建的王宫,老一辈都说那是哄孩子的传说,只有憨子才会被骗,但其实,故鸢宫真的存在……围绕着这个地方,有许多神乎其神的故事,但这些故事,只是用来阻拦外人进山探索。”
李舟阳问:“为什么要阻拦,山里有不想被人发现的秘密?”
“不全是,”公输摇了摇头,“有的阻拦是好意,过去的几十年间,常有人为寻故鸢宫而命丧山中,后来就有了神鬼的说法,过去我听过的,不下二十种。”
“有人说,当年动土兴建时,曾发生了大难,许多工匠死于公输家的‘白骨喋血’之下,因而怨灵不散。也有人说,这座宫殿其实是北海王与王妃为自己建造的死后陵寝,因而机关重重,擅入者会被诅咒,更会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李舟阳疲惫地耷拉下眼皮,一边听他讲,一边闭目养神:“假的吧?”
“谁知道呢……”公输呵呵一笑,眼睛里没有半点温度,“我还听过更离谱的,甚至有人说,传闻中可比海誓山盟的情谊并没有那般美好,北海王其实早已变心,公输鸢因此大怒,虐杀了他的情人,最后也被乱箭射死在山中,死后阴魂不散,被海外方士镇于海岱,更有甚者说,她的亡魂每十年会归来。”
李舟阳对荒诞不经的故事没什么兴趣,他所有的好奇都落在了青州北海这个地方。
据他所知,公输家早年世代居于青州,方才问及出身时,眼前这个人对自己的猜测也没有否决,可想而知关系匪浅,可青州距此遥遥千里,这个人四肢残疾,如何能流落到潼关附近,又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
“你见过?还是你去过?”李舟阳随口问道。
公输却不肯再往下说,只转过身去,侧靠着石头,闭上眼睛:“等你练好下一招再说吧。天快亮了,再睡一会。”
————
掌柜上了灯,又命小二去后厨拿了熏蚊草,在院子四处洒了一圈。
田二娘害怕得很,不敢再往下听,乘人不备上了楼,把门窗反锁,窝在被子里蒙头大睡,纵使惹得香汗湿衣,也不肯从被子里钻出来透口气。
子时三刻,忽然起了大风,晾衣服的竿子被吹得东倒西歪,堂里没一会功夫已是鸡毛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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