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胤洲动了动唇,似乎有满肚子疑问,可是他的目光在身前二人之间逡巡一会,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姬洛看他这样子,按着他肩膀将人转了个个,随即往前推了一把:“去吧,按我说的做,相信我,也许你以后真的能去做你想做的事。”
“姬洛……”钱胤洲唤了一声,目光颇有些复杂,最后咬牙去寻那小门,头也不回走了。
等人走后,夜来松风飒飒,姬洛伸手摊掌,接下细叶一片,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他察觉到李舟阳的目光始终粘粘在自己身上,于是轻声问道:“你该不会也是来救我的吧?”
“想得美,你这个人不大容易死。”李舟阳冷眼一瞥,竟还挑了眉,可他唇齿翕张多有冲突,可见一开始并没有打算这样说。
也许他一开始想回答“是”,但最后却别扭地改了口,姬洛猜到七八,也就没问了。
“接下来打算如何?”李舟阳靠着山石,身边的喧哗似乎离他们很远。
姬洛用手摩挲细叶,并没有动身的打算,似乎偏头深思,过了许久才开口:“你还记得那晚我和你说的话吗?”
李舟阳反问:“如何斡旋于苻坚和长安公府之间?”
“是,”姬洛颔首,话语深沉,“其实还有一点我未言明。大事未竞,我不敢死,所以我也在给自己留退路。”
李舟阳会意,知道姬洛是在担心,若有一天,苻坚得胜天下。
长安格局非一言能蔽之,李舟阳尚且觉得大开眼界,更何况那些日子频频与苻坚出游城内外的姬洛,想来看到的一定很多,所以生出这样的担心,不是没可能。
天下的事,谁也说不好。
姬洛回望一眼,继续道:“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没有过去,只是被迫卷入这个江湖,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插手政局。”
他只一心想找出泗水楼中楼里的叛徒,找出杀害吕秋的凶手,揪出那个百般阻挠的灰袍人并阻止他可能带来的阴谋,让武林甚至是天下免去水火浩劫。而他所遇到的其他人则完全不同,慕容琇,师昂,桑楚吟,都背负着国仇家恨,便是李舟阳,屈不换,谢叙,也置身权力的漩涡。
真正干净的江湖人,唯余了了。
说到这儿,姬洛顿了顿,蓦然失笑:“这样一看,我只是个凡夫俗子,至于滚滚洪流如何翻天覆地,全不在我的考量之中。其实我偶尔也会很羡慕你们,你们都有不得不向前的缘由,一生的方向格外坚定,尤其如师昂,大爱怀天下,君子端正方。”
“你羡慕我们?”李舟阳双眼乍然一亮,很快又黯淡下去,“我却还羡慕你呢?如果我能如你这般,随意抽身红尘武林该是多好。姬洛,”他紧了紧手指,死死掐着身旁的石头,“我也有事情瞒着你,我来长安……”
姬洛摇头打断他的话:“我明白。”
三个字之后,再无多言。
李舟阳是个賨人,和成汉故国关系匪浅,成汉为桓温所灭,就算桓温已死,仇人逝去,却也不可能完全释怀,更何况蜀南竹海还有一帮子人。
姬洛知道,不管他来长安是何谋划,都不可能替南边谋划。而自己毕竟是个汉人,未曾知根知底,李舟阳有所提防隐瞒,是应该的。
李舟阳见此,不再强求,亦不介怀。
如今生死患难,话说开了,两人心里都舒坦。
“对了,我先一步来寻你,还有一个原因,”姬洛正收拾要走,李舟阳忽然醒神,忙道,“我的人拿到消息,苻坚已传令北军中候府,领军长水、射声二营,暗中围府,到时候别说人,连只鸟都飞不出去。可毕竟千军万马,我是怕你……”
他话未说尽。
来此之前,李舟阳心中有担忧,因知道姬洛心里头藏有秘密,怕这不纯动机反生干扰,最后失足成恨,得不偿失。
事实也确实如此,苻坚下军令是刻意瞒着姬洛的。
姬洛正思索下一步如何行棋,忽闻夜歌潇潇,这凄绝哀婉的词曲将他瞬间带回夜雨中的夔门,脑中当即浮出一抹红影,和刚才对峙时头上掠过的那抹,对上了号。
“遭了!还是棋差一招,苻坚连杀人的名头都找好了,今夜不死人是不可能的!”
作者有话要说: 吕秋虽然早早领便当了,但他一直在活在小洛儿心里呜呜呜
第200章
李舟阳瞧姬洛还往东南面的深院里走,赶忙将人拉住:“姬洛, 管不了这么多了, 你现在必须跟我走!”
“不行!我必须要亲眼去看看, 你不需要趟这趟浑水,你走!”姬洛铁了心,三两招卸下李舟阳手腕上的劲,轻功一展,眨眼人一掠出十丈。
李舟阳望着他的背影, 反向跑了两步,最后闭眼驻足,右手抚过竹伞伞柄,转头改变的主意。
荒园中, 殷辽已和那红衣女人拆了不下三十招, 退守屋前石阶时, 人已颇为狼狈。
作为死士,拼死容易, 但护主却难。钱百器虽然先拿了消息, 知道钱胤川生变,防了一手计中计,没有真中牵机毒, 但刚才毕竟受了伤,不好带走,眼前的女人又死盯着他杀,殷辽费尽心力, 仍不得突围。
红绸抽过来,带着媚俗的笑声,酥入骨,却充满血腥味。殷辽横刀,将红绸卷住,左手压住右手背,往脚底一踩。
可是,那笑声有古怪,殷辽只觉脑中刺痛,神思一阵恍惚。待回过神时,身子已飞出两丈,撞在没膝的长草堆里码放的旧架子上,压碎的木头插在肋骨里。
红衣女子调转目标,痴痴地笑:“杜仕先,杜大哥!你在天有灵,梁妹妹我要替你报仇了!”
钱百器先前倒地未死,失血过大,不敢随意动弹。眼下听见“杜仕先”三个字,脑中再是浆糊,生死关头也反应了过来:“梁辛?十七娘?鹿台不是已经……”
当年梁辛提着杜仕先的人头来找他,请他赐予悬赏珠宝,并护送南下,而他则以长安义士之血,向当时的景明帝苻健领赏,从此稳坐长安公府。
后来,十七娘名声渐起,在江南混得风生水起,不过却多是恶名,淫|娃|荡|妇,骂声不绝。这个女人为苟活而杀人的狠他是见识过的,因此反倒没再多留意,直到鹿台倾覆,他从中晓得与夔州守军有关,还道了一声可惜。
钱百器没想到,和这个女人平生二度见面,是为杀人报仇而来。
很多事情想通了一处,就跟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旁枝末节全都涌了上来,钱百器吐出牙齿里脏血,呵呵冷笑道:“荆夔守军钱粮不断,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些年一直在暗中资助。”
十七娘略有晃神,钱百器趁机往殷辽的方向瞥了一眼,张口狡辩,拖延时间:“可是杀杜仕先的不是你自己吗?你该杀了你自己!”
“杜大哥死了,和长安公府有关,我记着呢,一辈子不会忘……”十七娘甩了甩头,眼中一时清明一时混沌,“北上报仇……北上报仇……谁杀了他?是你,还是……”
殷辽趁她糊涂,咬牙拔出卡在肋骨里的木刺,挥刀扑上前去,一心同归于尽。钱百器大口喘气,刚才歇了小会,大半个身子已经能动,之所以给殷辽使眼色,就是望他拖住人。
将死之志,威力足胜平常三倍。殷辽虽只是个死士,却也是从小习武的武人,他握刀拼力一击,十七娘也被他的杀气所慑住,生死之争上慢了一步,被斩落左臂半截袖子,裸露的雪白肌肤上,蹦出深可见骨的伤痕。
血溅到脸上,十七娘仰天,眼中似故人故景重现,一击“妃子笑”,笑声绵长,将提刀飞身力劈的殷辽震了出去。
等殷辽稳住脚跟,红影已从他身前飞速掠过,将将要逃出荒宅院门的钱百器轰然倒地,他的心口被红绸刺了个对穿,再没有生的可能。
殷辽咽下口水,无力再争。
刀从他手上落下的那一瞬间,钱百器的人头飞了出去,被红绸一卷,落回手上。十七娘潇洒转身,抓着钱百器的头发,走了一步,没了动作。
死士尽忠,未能保全,心头那口强撑的气咽下,怆然晕倒阶前。
姬洛踏瓦梁飞来时,就看见这么一副凄惨的场景,荒院荒山好荒凉,屋内屋外皆横尸,红衣的女子不顾伤口,踩在血中,引颈高歌。
“十七姑?”姬洛唤了一声。
梁辛的歌声断了,她是在场唯一能动的人,所以转过头,朝喊声的方向看去,伸出手,似乎想摸摸姬洛的脸:“好孩子……报仇。”
可是她的眼睛却很迷茫,好像根本认不出眼前的人。
姬洛垂眸,看她伤口深邃,于是快步上前,去托她手臂,十七娘对他笑了笑,转头瞧着月亮。
就在这时候,一束剑气刺来,两人被迫分开。
姬洛认出招式,反手抽出决明短剑,后仰腾身,落地时压住左飞春的细剑。
“是你!姬洛?你怎么在这里?”火石电光间瞧清出手那人的容貌,左飞春脱口而出。他不似十七娘神智浑噩,是个清楚的,甚至和前些年一点没变。
打斗中,姬洛几乎和他同时开口:“你和十七姑没有死?”
“当年俺和她在夔门跳江后,被江水一路冲到下游,不过过险滩时九死一生,她的脑子磕到了水下暗礁,虽救了过来,却时常清醒时常糊涂,只每日念叨着要北上。”左飞春和那些文人雅士不同,猛然看到熟人,手头技痒,忍不住想动动筋骨,是以手头招式也没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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