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想到灰袍人同自己说的话,钱六爷不动声色默了足足半晌,才开口道:“钱胤洲为何会在家宴当日出入吕府?那日长街,我问阁下心中所选,看来是选了四公子。”
“并非如此,”姬洛摇头,道,“其实我一开始选择的人,是钱胤川。他是个有才能的,只是运气不够好。”
钱六爷睨了姬洛一眼,拍着肚皮笑,笑过后挥了挥袖,招来给他架车马的张甲,随后拢着袖子走入了春雨中。自始至终,再没看百宝锁格一眼,如今江南正兴,比故步自封的长安城好上太多,只要开了往来商路,根本不愁没钱赚。
他想给姬洛一个天大的好处,是以硬塞,也要塞到人怀中。
“‘长安公府’有约,子侄尚幼者,可以他人佐之,待及冠后还于‘不动尊’之位。”远远地,钱六爷的声音打雨中只字不差传入姬洛的耳朵里,“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疾足高材者得焉(注1)。”
打从一开始,姬洛只想舒舒服服当个中间人,并没打算接手烂摊子,如今的长安公府正值风波,是个烫手的山芋,若是钱百业和苻坚各站天秤两头,还能角力平衡,一旦钱百业退走,百宝锁格里的东西就如那秦之麋鹿,天下逐之,才高者得。
显然,还不能到这一步。
“你还要在那里站多久?”姬洛用手背敲了敲廊前的楹联,转角的柱子后头磨磨蹭蹭挤出一个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后来,心越来越软(我真的是亲妈QAQ),其实和最初的大纲相比,李舟阳还要更惨,但我不忍心了呜呜呜
李舟阳的转折要开始了~
注1:引用自《史记·淮阴侯列传》
第202章
钱胤洲苦笑:“为什么不要?”
姬洛没说话。
“为什么不要?”钱胤洲重复了一遍,低头小声说, “我……我都听到了, 刚才那个胖子就是六叔?”
姬洛只是深深看了他两眼, 依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拢了拢肩上的大氅,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姬洛!”
“回去,好好待着,等日子太平了, 你就是新一任的‘不动尊’。”姬洛淡淡道。
钱胤洲急了,从柱子后头奔出来,跑得飞快,三步并作两步, 只是人没拉住, 倒是把姬洛的大氅“刷”地一把拉到了腰间。
姬洛盯了他一眼, 他讪讪收手,慌张解释:“我……我做不好的, 怎么可能担下大任!我真的不介意成为你的傀儡!”
“嗯……你以为我担心这个?”姬洛笑了一声, 上下打量这个挺直身板的少年,最后伸手在他胸襟上掸了掸,轻声道:“离你及冠还有五年对吗?让我好好想想, 怎么才能既成全你,又不让你成为任何人的傀儡。”
成全?
钱胤洲呆呆立在原地,他忽地想起钱府还没出事前,自己曾和姬洛谈及想周游西域诸国的话, 本以为是平生痴妄,不会被任何人放在心上,没想到却受到如此重视。
如果此刻接下重担,势必和最初的梦想相悖,可若不挑担子,钱府就会改落他姓之手,纵然父兄之死自己未见得多伤心,但毕竟流有钱氏的血脉,在这个讲究氏族传承的年代,没人敢忘祖。
钱胤洲后知后觉品出最后一句话,可姬洛已经走了,他只能对着空空的廊芜大喊:“任何人?任何人!姬洛……我不是说笑,我是说真的……我真的愿意成为你的傀儡。”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细如蚊讷,只能自己听见。
自己几斤几两,钱胤洲那是门清,就算不被姬洛控制,也迟早被秦国朝廷甚至权贵控制,与其被迫,不如自己先让一步。
管事从他身边经过,递去一把伞:“四公子请回吧。”
待招来小厮送走了钱胤洲,管事一路朝书房去追姬洛,先替他接了大氅,又安排掌灯,甚至最后唤小丫头递了一个紫金暖手炉,十分殷勤。
毕竟,钱府的事办得有目共睹,姬洛荣宠盛极,他们这些人也跟着沾光带喜。
姬洛把东西一一接了,跨步入内时,从腰间抽出那卷帛书,轻放在管事的手上,冷冷道:“烦请送入宫中,亲自托与天王。”
管事抬头,盯着姬洛忘了行动,短短几字,他却觉得心中拔凉。
国不能有贰臣,小家如小国,自是同理。
管事不敢多言,梗着脖子应了一声,安静地走了。
姬洛就着灯烛摊开宣纸,将钱六爷走前那句话挥笔写就,最后静坐半日,反复思忖。这个胖子,平日说话市侩得紧,酒肆荤段子都是张口就来,但凡在街口听过人喊戗菜刀吆喝拉生意的,总能想起那股调调,可今日说话,却没头没脑文绉绉。
这就好比一个流氓混混开始吟诗作对,事有反常,反常必妖。
奇怪在哪里?
姬洛用手指在桌案上有节律地打拍子,开始回忆——
“这句话是蒯通说的,蒯通曾游说韩信自立为王,韩信未纳谏,可最后刘邦称帝,还是将其无情诛杀。秋后清算时,蒯通被问罪,对刘邦说了这句话,并称自己既奉韩信为主,则鞍前马后替主上尽忠谋划……尽忠……”
姬洛揭下镇石下头的宣纸,动作过激,袖口甚至不甚被浓墨沾花,但他全然不察,而是拿着那张纸,在书房里来回走了两趟,最后对着淅沥春雨,不禁长叹:“难道说,钱百业拱手相让,是为了替我谋划?可此间协力,大家平起平坐,既非君臣,又无上下,何至如此?”
“不,”他很快又自言自语推翻了自己的话,“商人利字当头,该是利益驱使,可我身上究竟有什么可令其牟利,能无视钱府偌大身家?”
这一趟拜访后,钱百业不想再沾染是非,麻溜地滚回了绍兴。
苻坚收到消息,并没有多做批示。看胖子滚得快,知道是个贪生怕死只图钱财的,见人只提了商路借道这一个要求,心里头还是比较满意,顺手给加了一道皇家的承诺,便也任由去。
至于钱府的大权,暂时旁落到姬洛手头。当初苻坚赏了几口箱子,如今便一个字儿都不少,全暗中奉还国库。除此之外,往年被钱百器漏减的金玉,也都被各种借口悉数补上,甚至长安附近贫民少食,长安公府也借着化灾去难的幌子,大发善心,捐钱捐物,替朝廷“分忧解难”。
苻坚拿了钱心头畅快,暗中开始秣马厉兵。姬洛在外风光无限,巴结更甚,在内却更加忧心忡忡。
事发的第二日,他在屋内枯坐天亮,早饭也没吃,把江湖上排得上号的大夫都细数了一遍,最后提笔写了两封信。
一封是给在滇南有一面之缘的江蓠长老丹倩怡,希望她能念在医德慈悲上,来长安医治李舟阳的手上。不过姬洛如今名声有损,南北局势又十分紧张,他也没敢抱太大希望,只能做两手准备,写了封信给四劫坞的北罗总管,托他打听毒大夫庄柯的行踪。
纸帛折装信封,用绵纸封口,交由酒巷的人送出。
姬洛去到铺子的时候,依旧叫了一壶“木槿花酒”,只是出来迎的却不是掌柜的。寻人一问,才知道左飞春和十七姑来过这里,本是要在这里修养两日,可掌柜觉察不妥,拦了下来,天蒙蒙亮时想法子将人送走,赶在了最早的追捕檄文之前。
如今未归,姬洛猜到,多半是因为十七姑的伤——
李舟阳的出招多讲究精妙快狠,纵使是箭矢,也是用了半数以上的力气,不好受。
“公子放心,东家交代了,您的事都是十万火急,一准给办妥帖了!”那跑腿的接了东西,一口应下,看眼前的公子还有些愁眉不展,于是开口说与宽心。
姬洛摆手,恍惚中往铺子外头走去,走了两步,手中空落落,这才想起酒忘拿了,又调头去取。
刚提上麻绳,忽然想起一事,赶紧叫住还没走远的小厮,多加提点:“我思来想去,纵使快马,也少说得月余,若这两处的人当真有愿意跟你们上长安的,叫他们直接来找我,若我不在,则请他们自去东门李府便是,你们就不要露面了!记住,尤其是李府附近!”
“公子既然交代,这事儿我们有分寸。太原王深谋远虑,这里大部分的人祖上两代便在长安城里做活,没有糊涂的。”小厮应下。
从那夜的情况来看,他和李舟阳这下算是真的交恶了。
姬洛回宅门的路上,抄道去了李舟阳府邸,正好借口提酒赔礼,可是门都没进去,却被下人给赶了出来。
往来街上都是人,数十双眼睛盯着,这消息也就越传越离谱——
说什么“钱家铺子大换人,长安朱鹭落地红,朝廷借机欲打压,双子抢攻好跋扈!”连歌谣都唱上了,酒肆茶庄都在说,那夜李中郎将披甲围门,就是为了跟曾经的好友抢攻,结果人姬洛更厉害,两人打了一架,留下两根手指头,愣是等同废人武功。
按理说姬洛一介布衣如此嚣张跋扈,当街伤武将,是该治罪,可苻坚非但没罚,反而暗中嘉奖。有人瞧见那大宅子里抬出许多箱子,小厮忙前忙后腿都跑断了,只因为赏赐太多,院中已安置不下,送到别处看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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