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惊四座落到姬洛这儿却不甚满意——
现在的他, 能察觉到红木林幻境中自己不过打破一丝小口,那涌入的内力只是冰山一角,还有更为浩渺的瀚海需其探索,但以他现在的能力,尚不足够,因此便如师昂言中的那般,想要完全胜过重夷很难,至多平手,再进一步,则需外力辅助。
想通了,姬洛也不再郁郁,他知道比起当初在洛阳婚宴上为霍定纯指法压制的往昔,终究已作过去,如今这般结果,亦能欣然。
“再来!”姬洛豪言,扔下残剑,揽月起手。
就在两人再度交手之时,六爻琴音阵边角的一个小弟子膝窝里一痛,整个人滚了出去。那弟子本就精神紧绷,失态之下根本不容反应,下意识拨弦做声,而一音起,周遭次第相合。就这样,姬洛和重夷莫名其妙卷入了阵中。
楼西嘉脸上留有疑惑,不由匆忙推开身前的人,努力探头想要看清那小弟子脚边石地上,躺着的一朵洁白栀子。整个三山中只有一处栽种着这种花,便是师昂曾经住过的南吕堂。
师夫人本是文弱女子,又连日为阁中事物奔走,每日只睡上一两个时辰,经由众弟子苦劝,今日便在堂中休养着,并未在有琼京上主持大局,改由令颜和方淮坐镇。
两人阴差阳错入阵来,方淮略有慌张,令颜伸手按住他的肩,跃进一大步,指挥大阵变化。
“师兄这是何意?”方淮不解。
令颜只道:“这位姬兄弟岁幼,就算天赋惊人,又如何能攀比扎实练功四十载的重夷?别看他们现在平分秋色,再过些时辰,鏖战战况必会急转直下。既然已入得阵来,索性可助力一把,那重夷叫阵本无耻,此刻也怪不得我们!”
所谓六爻琴音阵,即易学八卦与音律相结合所成,成大阵共六十四人,各持笛箫琴瑟笙芋钟鼓器乐,编钟定位,其余走位变化,因融合武道,乐声可惑人,可伤人,亦可杀人。
“我以为这等壮观的排乐场面只能在宫宴上才能见到。”慕容琇睁着一双玲珑秀目,丝毫不掩对中原风物的惊讶之色,忍不住用两指搓了搓大和尚的僧衣,问道:“这阵……真的有那么厉害?眨眼不过五招的功夫,我怎么瞧着重夷的‘混元功’被削弱不少?”
“阿弥陀佛。不是蛮将的武功被削弱了,而是他置身阵中或受其干扰,无法使出全力。”施佛槿摇了摇头,解释道:“你瞧那些白衣弟子的步法,暗和京房六爻纳甲之法,加诸音律六十之变,稍有不慎便使七窍受扰,行动大减,重夷不通此道,自然讨不得好。”
其实不止是重夷,便是通晓八卦易术的姬洛仓惶入阵,一时摸不着头脑,在鼓乐声中也免不了如没头苍蝇乱窜一阵,如此下来,重夷蛮力硬抗,姬洛费时思辨,两人倒是半斤八两。
“京房?六爻纳甲?六十律?这都什么玩意儿啊!”慕容琇一连抛出三问。
边塞五族多讲究马上出英雄的豪气,而视汉人玄学为诡辩之道,她在邺城时尽管身处王府,可能接触到的典籍依然少之又少,何况她半点不爱看那些佶屈聱牙的之乎者也,因而眼下像个呆瓜,眼巴巴望着大和尚等他解答。
“我却是做不到一通百通的。”施佛槿温柔的目光落在她发上,嘴角先浮起一抹苦笑:“宣讲佛法我能座谈三日不歇,但术数曲乐,却并非我的强项,非要强说此道,倒是班门弄斧了。”
他二人小声闲谈时,风马默敛起笑意,跌坐回了竹席上,面色很是郁郁。谢玄拿轻轻敲打棋桌边沿,像是故意再添一把火刺激他:“风先生,这棋可要再续?如此紧张,不如唤回来人早早下山去,免得颜面尽失,多有尴尬。”
“笑话!”风马默深吸一口气,眼中虽仍有怨毒,但脸色却缓了不少,他拈起一子重重打在棋盘上,语气不善:“今儿我倒要看看,这六爻琴音阵如何当得帝师阁三绝!”
世人都道,帝师阁有三绝:一为六爻琴音阵,二为文武步,三为睡虎禁地太古遗音。提到前两绝,不得不说上一说汉元帝时的那位中兴阁主,师清识——
据传此人天赋卓绝,从六乐舞中悟出武之道,创出独有功法文武步。然而奇就奇在,不是人练武,而是武选人,几代往后,能练全此功者不足双手数,而这些人多半又承袭阁主之位,因而又有人戏称此功法为钦定阁主之法。
文武步终归是一人的显赫佳绩,三代五世之后,渐渐只为江湖人追捧,但提到六爻琴音阵却截然不同,不止武人欲探究其妙处,更被当世文士奉为一桩传世美谈,而这桩美谈便与大和尚提到的那位大儒京房有关。
据传,师清识与时任魏郡太守的京房乃八拜之交。京房其人,儒道双修,精通易学,开山立派。他不仅是一位观阴阳二气,成纳甲之法,真正能做到“言灾必重”的易学大师,更是一位精通乐律的大家。
班固所作《汉书·京房传》中详载其“好钟律,知音声”,并承袭其师焦延寿六十律相生法,将古传十二律扩至六十律,并推而广之。
京房直言上书,得罪了权贵宦官,最后被判弃市,死于闹市之中。京房逝世后,师清识感怀故友,半生孤独再无知音。晚年入得期颐,一日夜游睡虎禁地,以挚友留下的易学著作为基础,创造了此传世大阵。(注2)
故人虽逝,但余音尚流传天地之间。
谢玄随风马默落子,不再多言:“如此,你我放心静观其变。”
此刻,姬洛正处于阵中琴部,琴声沉稳有力,起的是大吕音,而重夷持刀与他相对,落于笛部,笛声轻快,起的是林钟音。姬洛对天干地支耳熟于心,当即明白过来,此阵乃是将十二律和十二地支结合起来,便以时辰之变测算方位,阵法果然随机而动。
“早晨师昂给的那张图,除绘制有阵法排布外,还有批注……那批注是什么来着……”姬洛摸着下巴思索了一番,想起那四字,“是‘隔八相生’,可这是什么意思呢?”
他正纳闷,而后忽然有风声呼啸,侧目一瞧,竟是重夷一刀斩来。姬洛心想:怪哉,这蛮将本在自己正前方,为何能从左后方攻击?
思虑不通,他先暂行躲避,向右边避走一步,然而一步落下,他却发现自个横跨大半个阵法,竟落在了南吕酉位上。按理说,他方才处于大吕丑位,一步再宽,至多落在左右的子位或者寅位,怎么能行那么远?
一时间,姬洛脑中思绪万千,却又不得法门,只能继续战斗纠缠。
重夷一招落空,又向他补来,就这样,两人奔走躲闪,时而交手拆招。堪堪半柱香过去,观战的人只瞧着腾挪变换,打得不痛快,又暂时分不出胜负,那叫一个憋屈。
渐渐地,姬洛被大阵吸引,将其视为一种探索,周旋之际不住抽空深思,一时趣味十足,可重夷却没那种耐心,这打不到人,自个儿还在阵中瞎眼乱走,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拿着戟刀一挥,砍向周围弹瑟的弟子,口中骂道:“什么狗屁玩意儿!”
令人吃惊的是,这些弟子半点没慌乱,刀锋下弹瑟的人声律急转,凑成的连音竟然将他的刀给挡了回来,等重夷变招再打时,眼前又没了人,只有位吹笙的小弟子悠然慢走而过。
“该死的!”重夷见这怪相,不敢乱走,回头又去寻姬洛的身影去了。
姬洛此时正闭目细思,重夷一见,这可是好机会!随即一招“踏浪”,高举戟刀力劈,这一势开海,仿佛真的将人斩成两半。
然而刀刃落于地下,却无半点血色,原是一道残影。姬洛快走两步,呼道“再来一剑!”白少缺闻声一个横踢,就近踢了一把佩剑过去,姬洛入手,连剑鞘也不曾脱,借着速度,突然从重夷后方杀出。
重夷转身欲要应变,可惜迟了一步,剑柄堪堪砸在他心口,力度之宏伟,竟然将他砸得连退两步。重夷咬牙站定再追,可人又不见了。
少年落地睁眼,眼中盛着盛光:“我明白了。”
“所谓的‘隔八相生’,便是每八位循环,黄钟生林钟,林钟生太簇,太簇生南吕……黄钟正对子位,如果标记为一,隔八数,林钟正是第八,正对未位,这两两之间相隔为八,循环往复,生生不息啊!”姬洛合掌,“难怪刚才我从丑位一步跨入寅位,原是八数之变。”
参悟此中变化,姬洛更加不惧重夷,若说“天演经极术”得以周旋,乃是因为个人灵便,那么眼下大阵,则有万古洪荒的气势。
那师清识不愧是一代奇人,逝世前参悟得到,一生遗憾终于放下,以宫商角徵羽五音书就曲谱,喧哗而不扰,悠远而绵长,真可谓继承了古早的豪放,延续当今之华美。
“哈哈哈!飞观百余尺,临牖御棂轩。远望周千里,朝夕见平原。”姬洛长啸一声,右手转动剑柄,剑鸣长嘶,气若吞吐河山,而他身后的琴声滚滚,调子骤然急转拔高,“烈士多悲心,小人偷自闲。(注3)”
“国雠亮不塞,甘心思丧元。拊剑西南望,思欲赴太山。(注3)”
他每念诗一句,则出招一式,鸿钧慷慨,意气无限。
相似小说推荐
-
我被迫海王了——BY:二白丶 简介:被爱妄想症(Erotomania)是一种少见的心理疾病,患者会陷入另一个人(通常有较高的社会地位)和他谈恋爱的妄想之...
-
养成一只十代目——BY:七千二白 简介:请各位看前先移步温馨提示,非常感谢。27,某里世界教父,在他19岁这年因为一时心软放跑了敌对家族的人而被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