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琇想了想,道:“会不会跟阿娘有关?”
“难说。”大和尚叹了口气,“我总觉得姬兄弟心里有别的谋划和打算,只是我们信他,旁人未必信他。”
本以为姬洛会再反驳上两句,但令颜瞧他没说话,心中也突然敲起小鼓,一时竟然连想好的说辞也忘了。
而姬洛更是干脆,不再纠结犹豫,直接将人打了下去。
随后,他站在祭坛中央,一指摁住额心揉了揉。
自从和重夷相斗时脑中又回忆起那个声音,他始终觉得神思有些混沌,有时候不自觉会想,过去的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个大善人,还是个大恶人?这样多思多念,以至于反应都快有点儿跟不上手脚动作。
令颜落败,有琼京上一瞬间鸦雀无声,众人心思各异。
刚才被白少缺收拾了一顿的那个人,趁机又出来跳脚:“你们不让我说我偏要说,我知道这点金令是怎么来的,九使之一的‘洛河飞针’就死在长安,说不定就是他杀的,立了这等功,苻坚狗贼赐他个点金令也不算什么!”说着,他还贱贱地朝冲他瞪眼的慕容琇露齿一笑,“不然苻坚狗贼凭什么给他小牌,就因为武功,那武功高的人多了去了!慕容姑娘,你说是吗?”
“你……”慕容琇听不惯他的口气,但心里确实有些奇怪,那时在洛阳婚礼上,姬洛中了霍定纯的“惊变破合指”,阴力封脉会阻塞穴枢,姬洛纵然没死,但也使不出武功,那苻坚为什么要给他点金令呢?
这时,人群中又有一人幽幽插嘴:“不止是‘洛河飞针’,还有整个北系白门,听说是个叫吕秋的鲜卑弟子勾结石雀儿等贼子,害得一门惨灭,我曾经亲眼在洛水的乌脚镇上,瞧见他和吕秋行为亲密!”
提到吕秋和白门,本来以指舒缓头痛的姬洛霍然睁眼,目光如剑狠狠探视前方。说话的是个小个子,事过三年,姬洛虽然记不太清样貌,但当日镇中老槐树下,那个以气剖叶的小贩轮廓,大致还有些印象。
原来伏兵是在这儿等着他。
姬洛一跃,从太微祭坛往人群后方飞掠,顺手抽走近旁一人的佩剑。说话人很给面子地往后一躲,瞧着害怕极了,实是弱不禁风。
杀心在这一刻乍起——
姬洛不轻易伤人,但吕秋和白门几乎是他的逆鳞。更何况,能这么清楚的说出当年事情的人,就算没有参与到白门围山事件,至少和阴谋脱不了干系。
既然吕秋的死跟天都教无关,恐怕便是栽在幕后黑手手中,叫姬洛怎能不杀之后快!
不说白门几乎死绝了,根本没有证据,便是来帝师阁吊唁的人多居于南方,纵然挑拨的人话中漏洞百出,但一时之间也没有办法查证,因而多数人都不由模棱两可。看姬洛一出手,情况急转直下。
“他想杀我灭口!”
姬洛这一冲,被十来把兵器截下,等回过头来时,刚才说话那小子已经不见踪影。出手拦截的江湖客并没有以阻击成功而收手,反而顺势反打过去,口中嚷嚷:“姬洛,我来会会你!”
任谁心里此刻也不能平息,姬洛多少有些心灰意冷,手中力道没捏住,随后干脆次第将人打了下来。
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随口嚷嚷:“帝师阁后继无人啊!”在刀枪剑戟的金石音中,祭坛后高阁上的那块“千古帝师阁”的牌匾,突然应声而落。
楼西嘉咬牙,飞身直上,一手托住匾额,一手唤剑:“谁说帝师阁……”她的话没有说完,飞来一道轻笑,将她的声音盖了过去——
“谁说帝师阁无人?”
只闻琴声如水,有白影踏风而来。
满座皆是侧目,帝师阁的弟子们更是倒抽一口冷气,就差没一簇而上,便连方才被姬洛揍得大气还没喘匀的令颜,也晃了两个摆子,跟声颤巍巍道:“二……二师兄?”
“真的是二师兄!”
楼西嘉愣怔当场,差点连匾额也托不住了。她不是没想过师昂无事,不过那天的水龙卷可是有目共睹,又加上强烈地动,后来整个哀牢山都空了,不见活人。
心里装着事儿,她脚下一滑,人便向后仰躺,从二层楼上摔下来。
师昂余光一瞥,顺手去搭她的肩,要凌空将人扶住,但另一抹红影更快。只听得两道磨刀声,白少缺硬生生将二人隔开,用右肩顶开师昂,拉着楼西嘉飞回了原处。
落地时,该想清楚的,不该想清楚的,都清楚了。
楼西嘉倾身,将匾额交还帝师阁的人。
彼时白少缺亦若有所思,察觉到她的动作,下意识按住了她的胳膊。楼西嘉伸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淡淡一笑,心中反而松了口气:“这样也好,至少不会觉得负累,这些日子以来总觉得欠了什么一般,现在都清了。”
白少缺动了动唇想要接话,却被楼西嘉打断:“从小到大他总是这样,不论做什么想什么,从来不会跟任何人说,不知道他是从不相信旁人,还是连自己也信不过。”她顿了顿,目光避开了师昂的方向,往一旁挪了挪,“我现在都怀疑,离家出走不过是借口,滇南也许一直都在他盘算之中。”
刚才白少缺出手,他那一身招摇的红色便引来了不少注目,这会儿公然从师昂手下走人,脾气还不见小,更是引得周围窃窃私语,身份呼之欲出。天都教教主的身份若是暴露,以这敌视的神情和行为,师昂曾经的祭司身份恐怕也离拆穿不远。
不过好在,众人多被太微祭坛上对峙的两人所吸引,忙着瞧热闹,真正细思深思的人倒是没几个。
然而,这没几个里,恰恰便有风马默。
自打师昂挺身而出,风马默的脸色便没好过,别人想不到,但是握有双重线报的他未必不能猜个七八。瞧他手头羽扇悠悠扇了两圈,眉眼一提,忽地急声敦促重夷离开。
下山的方向,两人走那谢玄的竹席边过,被叫住了。
“风先生不再看看了吗?‘你的人’还没分出胜负呢。”
风马默嘴角抽搐,脸面有些挂不住,姬洛根本不是他的人,谢玄说这话是故意拿他七寸敲,想到这里,他不由恼羞成怒——
师昂没死,或者说,那个滇南的大祭司有这么重要的身份,可灰衣人却没将消息告知,还藏了这么一手,原是把他们当枪使,说不准还要来个一石二鸟,借机铲除,想到刚才重夷问自己时,自己还信誓旦旦说可以信任,如今真是当场打脸。
果然,泗水的人没一个可信的!
风马默扔下话来:“求人不如求己,帝师阁不倒又如何,且不说八风令是不是真能救得了整个天下,便是你们能不能集齐八令还有待商榷。谢大人,好戏还在后头,咱们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眼下这地方还指不定有什么祸患,他当机立断,心有不甘却仍择机退走。反正师瑕已经死了,他回去也不愁没功劳复命,至于其他的账,容后再算!
除了谢玄,没人再管那两个败阵的家伙,看戏的时候难动脑子,人有时只能顾一茬。于是,师昂一出手,观众便又吆喝上了!
“老阁主的亲子果然厉害!”
“帝师阁有救了!有救了!”
师昂白鞋鞋底刚沾地,人便只留下一道绰约的影子,刹那现于姬洛身侧左右,手中斜抱那把南吕堂中搁着的断纹琴,琴后凤池刻着四字,便如他风姿一般——“漱玉鸣鸾”。
空弦音一簇接着一簇,那丝弦在师昂手中和令颜手中如有云泥之别,后者只知一味以音惑人控人,而前者的每一次拨弦,都如同撩起一柄杀刃。姬洛手无兵器又不得近身,起手三十招内看起来躲闪得多少有些狼狈。
看戏的人瞎附和,却不知道戏里的人都是套路。
“风马默走了。”姬洛以“蟾宫式”擒拿,抢得机会压住师昂弹弦的右手,将他往后推了两丈,余光一瞥,低声说道。
“这场闹剧里他也只是颗棋子罢了,你没看见我出手时他脸比黄连还苦。这位‘智将’聪颖归聪颖,但是心眼小如麦芥,既然他们心不齐,我们何不顺水推舟,让他替我们给那个人找点麻烦。”师昂应道,顺势一个空翻,以飞腿将姬洛踢开。
姬洛贴着他的步子跟上,不敢同他拉出距离:“也是,狡兔三窟,这样的人如果轻易死了,反而当不得‘六星将’之名,接下来你待如何?”
“那日策定不变。”师昂一边说着,一边腾出右手和他拆招,揽月手起推拿的招式,他便作指法;若出拳风,他则改为结印,以内力硬抗。
当下,师昂依凭的并不是滇南白氏的“不死之法”,而是实打实的帝师阁内功心法“太古十二律诀”,此法以曲养五脏六腑,顺应四季十二月,阳律练体,阴律主内力,倒是和姬洛的“天演经极术”有异曲同工之妙。
当年师昂在阁中时便少与同门往来,八年前离家出走时,几乎没人知道他武功究竟如何,只是因为是阁主亲子,言传身教下想来绝不算差。此刻看他出招接招,手头皆有重风,气韵能将旁人震散,才知这等纯熟,必然是已将法门练至炉火纯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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