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师?义父,我不需要师父。”她没有哭闹,很是自然地摇了摇头。
楼括没有劝慰,没有斥骂,只是轻轻地将手落在她的头顶,插入发丝中揉了揉,随即露出难得的温柔:“如果义父不死,每年都会来看你。”
“你当我鸳鸯冢是你千秋殿吗?”姑萼嗤笑一声,见不得他身为一个杀手,却表现得宛若慈父,因而冷言冷语刺他。
“拿去!”楼括从袖中解下一物,朝树上扔去。
姑萼接过微微一笑,明明心中满意,可死鸭子嘴硬愣是不饶人:“哟,传说中的‘千叶影木’?为了一个和你毫无血缘的孩子,你还真是大方。好吧,看在这东西的份上,这孩子我收下了。”说着,女人朝她挥了挥柳条一般的手,“过来吧。”
她没动,扭头去看楼括,楼括只留下一个微笑,扭头干脆利落地走了。
“喂,听说你这次接了个万金的任务,恐怕比在洛阳的那次截杀还要险恶,要是回不来的话知会一声,我去给你收尸,埋在阡陌恒通,三江汇流的地方,专门立个牌坊做个碑,好好瞧瞧那些被你杀过的人,他们的亲眷是怎么辱骂你的,再瞅瞅人恨急了眼是不是真会刨坟鞭尸,那可比话本子有趣多了。”姑萼一字一句,说得楼西嘉不忍细听,直堵耳朵。
楼括却浑不在意,头也未回,只抬起手臂挥了挥,“嗯”了一声潇洒地走了。静默良久之后,姑萼手中的梳子掉在地上,断成了两截。
她好像听到了一声女子的长叹,可四下张望,又似虚幻。
“你义父已经走了。”姑萼不知何时已落地,踩在草木上居高临下打量着她。她没有哭鼻子,只是眨了眨眼睛,伸手去够姑萼的手。
姑萼一瞬间变脸,险恶地将她的手指扫开,冷笑道:“你真脏。”
她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知所措。
“我从你身上闻到了死人和尸体的味道,听说你是在死尸堆里被楼括扒出来的?”姑萼说这话时,竟然还带着轻笑,那是她第一次见识到这位大师父的刀子嘴,真就有剜心拆骨的能力,尤其是她在骂二师父的时候,从来都是“小贱人”打头,而非直呼其名。
那时年幼的她并没有羞耻心,也没有垂怜意,只有从楼括那儿习来的厚比城墙的脸皮子和无师自通的奸猾机灵劲儿,当姑萼声消语停时,她就跑上前去紧紧攥住她的手心:“大师父!”
往事里姑萼做了什么,楼西嘉半点也想不起来,但此梦中,那高傲嘴毒的丽人却并没有再甩开她的手,而是蹙眉低语:“其实你义父说的也没错,这里住着的人有情的无心,有心的无情,埋与不埋只差一抔黄土。”
如今,她才算是真懂了姑萼话中之话。
白少缺唤醒楼西嘉的时候,望见她秀目之下两行清泪,鬼使神差用红衣袖替她擦去,紧攥着她的手拉人走出静室,只留下言简意赅的八个字在风中:“别哭,我定带你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白少缺和楼西嘉的单人支线到这里暂时告一段落,下一章接回大磨岩之战……
其实,这一战就像白若耶和孟竹当年的轮回。
注1:出自《国语·周语》
注2:引用自曹植《释思赋》
PS:想起一个事儿,如果小可爱们看到正文有“注”,但是作话忘了,记得提醒我一下,今天这两个还是后头检查时发现漏了赶紧给补上的2333因为不是直接接在正文下方,有时候打个岔可能就忘了。
第126章
滚滚密云从天边压来,大磨岩上二人迎风而立, 巫咸祭司目沉如水, 将法杖斜持身前, 红衣少主白少缺则嘴角微抬,子母刀旋于手中。
这时,两只在飞雪中徘徊不去的钩喙兀鹫从云底滑翔而出,一前一后展翅翀羽而下,欲要窃那山头上众人脚边的腐肉死尸。然而, 穿过大磨岩边的一刹那,兀鹫的身体被无形的“气”贯穿,褐色的长羽被凌空斩落。
“六年前,你戕害白姑, 阻我亚父, 窃位罔利, 乱我天都,并将我镇于魇池之底, 今日得出, 必要好好算一算这笔账。若你守不住哀牢山,便换我来!”只瞧那斜生于外的老树枝干晃了晃,云海中便得红影一闪, 一声长啸后双刀横冲。大祭司眯眼,单脚跺地飞身而起,踏在那两只兀鹫背上,与白少缺凌空接了两手。
《地宗卷》胜于力道, 师昂将权杖一抬,擦肩时先起一招“青萍之末”,霎时无风割面却广袖灌满,推着扁长的母刀逆行,仿若他即是风,风即是他。
母刀回到白少缺手中,只见他虎口握柄倒划,减去其上的劲力,左手将细薄的子刀脱手,刀速快若春日奔雷,刃口过处飞旋如八棱冰晶,师昂长袖当即碎成了花样。
师昂一笑,在他收刀时已踏刃而上:“还不够。”
下一刻,白衣从肩头一卷而过,两道闷声后,手中木杖宛若玉兔捣药,在白少缺左腰右背上各连击两下,白少缺御守不及,转头时一口血喷出,大祭司随即单手后负,乘风飘摇,落在第二只兀鹫上站住脚跟,滴血不沾衣。
“是吗?”白少缺擦掉唇角的残血,一把握住权杖的首端,加诸肘力一推,手中的母刀自上而下一划,瞬间将杖头孔雀纹斩成两段。劲力从木樨里层层推进,师昂目光一敛,果断撒手,分崩离析的木屑四散于他双手十指间,宛若星罗排布。
白少缺扯出一个冷笑,猛一偏头,子刀从后方钉来,目标是师昂的眼睛。
大祭司双手画了一道阴阳,小刀在他身前停住,他眸中朦胧,似有追忆:“我第一次见你,你披蓑戴笠,坐在竹筏上串蚌珠,趁我张口问路不察,出手一弹,在我额心点出一道血痕,非说——‘云谁之思,原是美人’,现在……”他顿了顿,明白惋惜之情无须再留,“还你!”
子刀弹回,师昂得空的双手紧随其后,左右襄辅,迅速变了一招 “螭龙并流”,双掌齐下,不由分说钳住白少缺左右两边琵琶骨,制住行动。
眼看刀口将穿脑而过,崖上人纷纷闭眼,四巫张口疾呼:“少教主!”云雾漫过两人脚边,教人身形难辨,当下,白少缺趁长风相助,伸腿连踢,双手按在大祭司小臂上向下一压,整个人顺势腾起。
只见他头稍稍一偏,青丝贴面斩落,一口将那子刀叼住,手中母刀顺着大祭司的手臂滑至颈间。
兀鹫被踩踏成伤,顺着崖边飞至洞窟,两人运气几个起落,一同飞至大磨岩上,师昂拂袖站在白少缺身前两丈外,面上笑若桃花:“好!”
这一声喝彩发自肺腑,气势屹然,观战的江湖客皆心头一惊。年老的巫彭在年轻一辈的搀扶下,一手掐算,一手抚须,念道:“他二人一战,倒是让老夫想起了三百年前的传说。”说着,老人转头对巫姑一叹,“巫姑,你可是来自孟部?”
“是。”宋问别一死,巫姑心中了无牵挂,纵使瞎眼,人却坦荡抒怀了不少,也不就近医治,反而撕下衣袂简单缠于双目之上,立在崖边侧耳收纳所有的动静,“族谱里有载,想来三百年前的大磨岩也如今日这般,飞沙走石,苍穹无光。说句冒犯的话,我竟觉得痛快,痛快!前有白若耶东山再起,今日少教主未必不可力挽狂澜!”
那个“澜”字落下,飞雪骤停,天地却乍然变色,大祭司起手结印,口中竟起萧索,自己不再是那日的临水相望、掸拂客衣的问路人,而眼前人也绝不再是那日的撑舟蓑翁:“你我比试共三百七十六场,不才小胜你九十九,今日终局,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六合不死,万象归一——”
刹那,以他成方圆,十丈之内,仿佛鱼跃九渊,有龙吟现世。见此,白少缺双刀在手却忽然将武器掷了去,嘴上笑了笑,似是想说“师昂你胜负心如此之重,我若是胜你,岂不是狠狠打你脸面!”然而,时过境迁,他再无法说出那如亲友般的调侃,话到嘴边,减去笑意,只剩下冷淡:“你既无兵器在手,我亦不乘人之危,你瞧好了,我这一身功法皆是拜你所赐,还得多谢你成全!”
“来吧!”只见白少缺身法起“逍遥游”玄虚不定,双手亦随之结印,一时间掌中星辰,万象于心,冲大祭司挥去!
“八荒靡从,为我所用——”
“是‘不死之法’,是失传已久的《天宗卷》!”巫彭老出褶皱的脸忽然绷紧,搁在下巴上的手在失神之下不甚揪扯下一缕胡须。
轰隆——
寒冬腊月,何来惊雷滚滚?然而大磨岩上又确实起了惊涛震怒,山石崩离,云雾遁散,长空一瞬间失色不复,万蛊萤虫从花草见飞起,自燃为流光。脚底深渊下的魇池冻住了一瞬,很快在半空凝成的风柱搅动下,如水龙冲天而上。
大道功法的惊艳,足以唤起每一个侠客的热血,刚才还举兵戈相向的人此时一同抬首望向峰峦之上,目不转睛,注释着千载难逢的一幕。而那些超常的动静,似乎都变得合理。
可合理,并不是真的合理。
姬洛和相故衣在山体内腔中奔走,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的震动,眼中能想象阿墨江和元江的巨浪,甚至耳畔听闻全是天宇震怒般的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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