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彭长老明白了,这个他指的是白少缺。
丹倩怡和柴北薇在洞庭医庐一块儿长大,情同姐妹,故人已逝,她留下的这一点子嗣足够让其挂念,可偏偏白少缺性子不羁荒唐,这几日神龙见首不见尾,她愣是一面未见,此刻自然难安。
“江蓠长老放心,少教主既为白氏最后血裔,我等必誓死捍卫。”巫彭将法杖横持,还之以滇南古礼,两眼渐渐空明。
丹倩怡算不上旷达,但亦不是狭隘之辈,船夫已掌蒿,她也不再停驻,足下一点越过船舷,随后高声道:“罢了,他的性子不似师妹,许是上天赐福。诸位,保重!”
两日后,镇压九部和处理浮棺异事的五巫归来,九巫共聚,商量教主继任大事。白少缺性子散漫,起先推脱不干,待上下软硬皆施,缠得他没了耐性,这才接了烂摊子。不过这人也不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往那神殿主位上懒懒一靠,一面玩着子母刀,一面列起了条件,这条件嘛只有一条——
“我要娶她作教主夫人。”
他手指的方向,楼西嘉白衣白裙,按剑侧目,细眉一挑,不见喜怒,好像这个人说的不是自己,这件事跟她毫无干系一般。事实上,自大祭司死后,她既无悲恸大哭,亦无解恨大笑,像是被抽出了三魂七魄一般,那古灵精怪的灵气只剩下一抹清冷,浑似白日游魂。
长着一张国正脸,位分年岁仅次巫彭的巫即祭司出列斥道:“荒唐!”此次罹难,他一直在外,因而天都之事仅是耳闻,耳闻不如一见,当即抬出了祖宗家法:“历任教主大婚,从无嫁娶外族人的先例!”
“那我便开这先河!”什么怒斥,什么规矩,对白少缺来说不痛不痒,他笑着将双刀一收,俯身拿手肘拄在膝头上托腮,呵呵一笑:“我说几位老爷子,你们也都算是瞧着我长大的,我当年多荒唐,如今便胜之百倍,我就是要立她为教主,你们也需得同意。”
相故衣在一旁添乱:“好小子诶,有脾气,亚父支持你。”
巫即吃了瘪,看还有不长眼的瞎起哄,立刻调转枪|头:“你又是哪根葱?嗯?我天都教之事何时轮得到你一个外人瞎掺和?”
一时间,殿中吵嚷难安,就差真刀真枪干上一场,眨眼的功夫,姬洛便从观戏的贵客,变成了拉架的主力。好在,时下正月,巫姑养伤手头无事,便命手下搬来了许多坛坛酒共饮,也不知是不是孟家人自带镇场的效果,她人殿门一立,两方莫名都噤了声。
“都是一家人,打什么打,老爷子不如跟我正面比比酒量!”相故衣往前一冲,揽月手拂开两旁拉架的人,随后往巫即祭司肩上一搭:“走了走了。”
转瞬,方才还闹腾的人立刻便簇拥而出,殿中一时只剩下姬洛、白少缺、楼西嘉并后到的巫姑。白少缺从坐首飞掠而下,顺势将楼西嘉一圈,楼西嘉脸上虽有微容,却并没有挤兑开他的手,而是僵着身子,转头对正要出门的巫姑道:“巫姑祭司,那日我见你孤胆剑刺宋问别,誓与柴北薇和白行乐大祭司报仇,小女子有一问,不知该不该说。”
此话一出,不止姬洛起了好奇,便是白少缺也颇为震惊,毕竟所道之事,与他父母皆有干系。
“你说。”
楼西嘉嘴角一勾:“不知巫姑当年,是否也倾心于白行乐大祭司?”
“嗯?”巫姑明显一愣,万万没想到这姑娘的问题如此直白,随即沉吟。她瞧不见几人脸上各异的表情,眼下反倒心无旁骛不被干预,好一会才摇着头缓缓开口:“世间并非只有情爱弥足珍贵,亲人,朋友,部族,甚至是天都教,都足可让我以命相拼。”
楼西嘉瞳仁一睁,心中隐隐有所触动。巫姑的话像一双手,将她心上叆叇愁云拨开了一丝天光。随后她口中称乏,拂开白少缺的手,径自走了出去。
姬洛望着楼西嘉的背影,觉得那一瞬间,她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棺中初见,傲骨与黠慧并存的少女。
“巫姑祭司请留步。”
楼西嘉一走,换作姬洛开口。巫姑心头有些郁闷,不知自己何时如此受人待见,只能颔首示意:“小公子有话直说。”
“巫姑情义胆气,足教我辈佩服。说起来,上山之际在下曾偶遇一位孟部的小兄弟,名叫孟曳,也是位铮铮男儿,我见他一心挂念祭司的安慰,便携之同行,那日栈道崩塌,打斗生乱而离散,却是不知他眼下可好?”
“孟曳?”巫姑将那名字复述一遍,皱眉道:“那孩子……那孩子不是半年前已夭亡了吗?我可怜其身世,还曾下令叫人厚葬。”
姬洛大惊:“什么?”
白少缺在旁插话:“你怕是白日见鬼了吧?”
姬洛心绪翻覆,单单只摇头,却不再多言。这一石激起的哪是千层浪,是铺天盖地的惊涛巨浪——
孟曳已死,那他遇到的又是谁呢?大祭司曾说有人山中行走,可无论是他和相故衣到山腹巡查,还是天都教上下此间善后,除了爨氏的眼线,都未曾察觉任何行为不轨之人,难道他只是爨羽的一颗卒子?爨羽曾说过若没有落石一说,她依旧会引自己见那石柴桑,莫非这人便是最初的部署?
姬洛想不通,甚而思虑过深,竟然在门槛上绊了一下,白少缺反握子母刀,拿刀柄在他手心一抬,随后露出一个吃味的笑容:“其实我并不怎么喜欢你,但你是亚父的朋友,所以我待你如贵客,事实上,从某些方面来说,你和师昂很像。”
“嗯?”姬洛挑眉。
白少缺呵了一声:“你们都是谦谦君子,但我却是邪教的异类,怎么能混为一谈?不过,最重要的是,你们都心思太沉,城府太深,我可不敢轻信,谁知道有一天是不是便重蹈覆辙了。对一个人掏心掏肺太难,往后还是无心无肺的好。”
白少缺拂袖出走,姬洛往前追了两步,笑了:“大祭司有没有骗过你,你该比旁人更心知肚明才是,少教主,你在怕什么?”
“哼。”白少缺哼了一声,像是被言中心事,憋着一口气不作搭理。
“什么怕什么?”
相故衣惦念两人,从巫姑手下抢出两坛美酒便挤了过来,不想话听了一半,登时一头雾水。姬洛但笑不语,翻手夺下酒坛,转头径自追着红衣人走,相故衣看没人搭理他,顿时气得跳脚,奈何巫即此刻一个酒坛砸过来,他只得分心去顾另一头。
“你怎么阴魂不散。”转过山头飞栈,寻入一处古松荫蔽,白少缺余光瞥见姬洛跟来,脸上大为不悦。
姬洛不愠不恼,将手中坛坛酒抛投而出,一撩衣摆,寻了块嶙峋怪石坐下,朗声道:“我有一个朋友,立志要喝遍天下好酒,他曾跟我说过,酒是个好东西,佳酿在前,无论人从前是个什么身份地位,都会变作困于世间贪嗔痴而不得出的凡人。”
“呵。”白少缺亦不忸怩,起开瓮顶顶花,昂头灌了两口,澄澈的酒水顺着衣襟一路滚撒在脚边,他转身挥坛,酒珠顺着袖口飞溅,在日光下化作斑斓七彩,“有没有人夸过你很会说话。”
“巧舌如簧,妙口连珠,夸我者众,少教主,不差你一个!”姬洛人未饮,乜斜一眼,肚中已是海量,张嘴夸口山河。
白少缺往石壁上一靠,摸出怀中的子母刀,手指沥过刃口:“姬洛,你很狂嘛!”
“但遇狂人,才敢放狂言,少教主给我的底气,如何不敢当?”姬洛一手托坛底,一手提坛口,向前一泼,酒水登时洒落如雨,白少缺雨中飞刃,以酒洗刀,心中好不畅快,顿时哈哈大笑:“好人!好酒!”
待二人醒醉参半,姬洛坐观云淡风轻,将云河神殿乃至底下石窟中的事情一一道来,白少缺听得宋问别坑杀父母时双目含泪生恨,听得白姑舍身闭阵时哀婉叹息,听得巫真苦海回头时摇头不解,听得巫咸祭司诸般作为时沉默不语。
隔了好半天,红衣人才似醉非醉开口:“少时轻狂不羁,做过许多荒唐事,醉酒时脱靴上树倒挂于梢,刬袜薄衣奔逐坊市,花朝节穿街入户抢走姑娘赠给情郎的花囊,转头扔给乞丐,在山中男女对歌时略施小计捣乱,偷吃祭祀酒食,盗走巫彭老爷子的宝贝侗笛把玩却弄得不知所踪,和这些比起来,顶头一件最荒唐,便是当年从阿墨江前捡了一个人,从此后天都大变。”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算过度一下,滇南的事有个两章收尾~
看文愉快~小可爱们么么哒~
第128章
姬洛投注目光,礼貌地未打断他的畅谈, 将双手往脑勺后一枕, 静静听他诉说。
“那天, 我刚夺了一条舟子,扒拉了渔夫的衣裤,将人绑在一棵老榆树下,自个穿着蓑衣,躺在舟上睡觉。他打马问路来, 吵醒了我,我假装拿线串珠,趁他不备用蚌珠伤他额顶,还笑她细皮白面似女人。”
其实师昂长得并不秀气, 反倒是剑眉星目, 十分有男子气, 只是他自小长在云泽深处,养出肤白细腻, 而白少缺少时顽劣常奔逐山间, 且滇南地势高拔,人的皮面比中原要黝黑不少,所以见着小白脸自然忍不住好奇。
相似小说推荐
-
我被迫海王了——BY:二白丶 简介:被爱妄想症(Erotomania)是一种少见的心理疾病,患者会陷入另一个人(通常有较高的社会地位)和他谈恋爱的妄想之...
-
养成一只十代目——BY:七千二白 简介:请各位看前先移步温馨提示,非常感谢。27,某里世界教父,在他19岁这年因为一时心软放跑了敌对家族的人而被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