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倚鹤莫名觉得,这笑有些不怀好意。
第29章 沈生劝学 这本子也能火?
薛玄微静静地看他, 须臾一展眉梢:“开玩笑。”
萧倚鹤浪荡一世,向来都是他戏耍别人,没成想重活一次脑子不太行了, 竟然被薛玄微给来回耍了好几次,他骨碌碌翻身下床。
却不料着急忙慌,一下踩空,整个身体向后仰去,猝不及防摔倒滚了一圈, 发带缠在颈上被什么东西一勾,好险没将他脖子勒断气,然后伸手一扶, 后腰又撞在了板凳腿儿上。
扑通一声!
“……”薛玄微被他这一连串的翻滚看愣了,根本来不及去扶。
萧倚鹤扶着腰爬起来:“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刚才就合该看着你疼死!”
松解的衣袍从里到外垮散开来,他忍着腰痛, 低头找了半天自己的腰带,半晌才从薛玄微的大-腿下发现了凄凄惨惨露出的半截。
他向上瞄了一眼薛宗主,又瞄了一下那截衣带。
……不是很想去要。
萧倚鹤自灵囊里摸出一条细绳, 草草系出一把纤细腰身, 又前言不搭后语地说:“……我饿了。”
薛玄微站起身, 还没做什么,就见他逃命似的向外奔去。
门外朝闻道和南荣恪两人在门缝上扒了一个多时辰, 恍惚听见他们吵了起来,正要贴耳细听,门框突然朝内洞开,两人“妈呀”一声跌了进去。
萧倚鹤看也不看,跨过栽在自己脚边的两团人影, 迈了过去,又大声地道:“我饿了!”
朝闻道体面地站起来,装模作样地理了理衣服,匆匆瞥了眼见宗主还“活着”就放心了,忙躬身长揖,算作拜过。
便赶紧拽着南荣恪倒退着走出房间,转头追上萧倚鹤,问他:“要吃什么”,“一起去啊”!
直到那三道背影都远去,薛玄微敛下心神,起身时那条月色衣带被顺势滑落在脚边。
他迈开两步,一顿,又回去将它捡起,胡乱地叠了叠,本欲扔进灵囊,又突觉不舍,最后还是缠绵地绕回了腕间。
走到前铺时,三个少年已经没影了。
薛玄微看着这条被其主人抛弃的无辜衣带,眉目微蹙,叹了口气。
良久才抬起左腕,置于唇边,在这条先后染了两人体温的衣带上,落下一吻。
·
那头萧倚鹤在大街上乱晃,身后跟着一闹一静两个门神,都瞪着铜铃般的大眼将他从上到下打量,揣测他与薛宗主关在房内,究竟都在做什么。
不过他能与薛宗主共处一室超过一个时辰而没被乱剑砍出来,这才是了不起。
不敢说,也不敢问。
唯有南荣恪觉得,天凉了,那帽子确实应该戴上。
萧倚鹤懒得揣摩他们两个的心路历程,一路走走晃晃花钱泄愤,饿了就从朝闻道胸-前摸银子买小吃,累了就把买来的小玩意囫囵往南荣恪手上一丢。
他俩跟着萧倚鹤逛了大半个城,就这不多会儿,已见他买了两尊泥彩娃娃、一支竹笛、三把铁剑、一把串成串儿的大红辣椒,二斤土豆萝卜,一支银钗,一柄竹扇,还有不知道做什么用的粉花围裙。
还买了一把剪子,他手握铁剪咔嚓作响,是目光烁烁一脸狡诈,看得南荣恪两人脊背生凉。
其爱好之广,购买力之强,令人啧舌。
甚至还在茶楼听了一场说书,叫“沈生劝学记”。
文同其名,就是一个姓沈的书生呕心沥血到处劝村子里的人读书,大家自然无人应睬,还骂他读书读傻了。后来沈生身心交瘁吐血而亡,村民反而感怀涕下,纷纷开始读书上进,次年科考竟一连考中十八个状元。
“砰——”
那花眼的老艺人将九方重重一拍,情绪激昂:“这正是——苦心孤诣沈生言,一朝中举在眼前!”
堂下齐齐喝彩。
朝闻道及南荣恪:“……”
两人抓起听得津津有味的萧倚鹤,只恨不得长出十八条腿来远离这间茶楼:“再不走我们就感怀涕下要去考状元了!”
萧倚鹤一摆手,掏出花生来,意犹未尽道:“不急,还有下篇。”
“……”
·
几近黄昏,朝闻道和南荣恪才捧着大包小包,出现在清茗轩所在的街巷尽头。
南荣恪抱怨道:“都怪你,之前不将他拉走。你看,现在人不见了罢!”
朝闻道温和地表达不服之意:“南荣兄,这话怎是这样讲?你难道没有睡着吗?”
南荣恪狡辩:“我是习武之人,听这种东西会睡着,不是应该的吗?”
朝闻道赞同地点头:“朝某也是。”
两人你一言我一嘴地回到清茗轩,将萧倚鹤买的那堆破烂往地上一扔,把茶肆上下二层都看了个遍,都没找着萧倚鹤的人影。
朝闻道这才慌张起来,小声道:“不会真丢了罢?”
南荣恪挥着酸痛的手臂,呸了一嘴道:“他现在既不瞎,又不傻,那么大个人了怎么会丢?”
少年吵闹的声音打断了薛玄微的思路,他拇指轻轻摩挲着茶盏,冷声道:“何事喧哗?”
两人只顾着找人,这才发现屏风后面坐着位煞神。
朝闻道立刻恭恭敬敬地站直了,拂袖拱手道:“禀宗主,我们与宋师弟……走失了。劳烦宗主问询,我们这就去找!”
他立刻扭身要走,却被薛玄微一指定住,点了点身侧:“不必了,坐。”
“……”
两人并非不想动,而是迫于宗主威压,双脚灌了铅似的,抬倒也可以抬起,只是不能朝前迈,只能朝后退……南荣恪绝望地拽了拽朝闻道的衣袖,朝闻道摇摇头闭上了眼。
薛宗主既然发话了,他们两个自然不敢多言,一步三磨蹭,鹌鹑似的抱着萧倚鹤买的“破烂”坐到了薛宗主的桌边,干巴巴地喝着茶水。
那破烂着实碍事,连薛玄微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两人见薛玄微一动,立刻将脖子一缩,像两个待宰的鸡崽。见他们此状,薛玄微面上毫无波澜,似是习惯了,只是抬手将他们舌根的咒文抽了出来。
两人摸了摸喉咙,感觉灵言咒解了,还没来得及高兴,只见薛宗主眼也不抬,沉声道:“认识牵丝术?”
朝闻道义正言辞,垂首敬道:“禀宗主,弟子不认识,弟子没见过!”
南荣恪一愣,赶紧表忠心:“……我也是!”
他拿眼斜挑过去,你好上道啊闻道兄!
解了灵言咒,他俩也不敢乱走,两人在桌下拿脚踢来踢去一番交流。
薛玄微无视他们在桌下的小动作,兀自垂眸敛目,将灵识倾注于那条他遗落在外的“灵脉”上,将自己神识从茶肆窗口探出,根据这条灵脉残留下的气息,一步步地追踪过萧倚鹤所经过的地方——
巷口的包子馄饨铺,听书的旧茶楼,吹糖人的摊子,还有人声鼎沸的菜市、热火朝天的铁匠铺,走过了燕语莺声的歌楼,甚至还绕进了一家裙钗店。
……他去裙钗店干什么?
最后定在车马辘辘的街边。
薛玄微睁开眼,一张大饼迎面而来。
眼看那大饼快扑到眼上,他微微一惊,随即那饼向下一斜,被送进了视线下方的嘴巴里。适应了片刻,这才明白这遭人担忧的玩意儿正蹲在街边啃大饼。
那饼子比脸还大,里头夹着细细的肉馅,他啃得津津有味,三下五除二已进肚了一半。
薛玄微:“……”
一个小乞丐巴巴地看着他,舔着口水。
少顷,萧倚鹤将剩下半张大饼抛给他,又与他笑着说了些什么,便拍拍屁-股起身走了。看方向,是要回茶肆来,但在回来的路上,又与不少人聊天说笑,自然攀谈,好似他天生就长在这里一般。
通过这条共享的灵脉,透过他的眼睛,薛玄微仿佛看到了人间更加鲜活生动的一面。虽然只能看到,并不能听见,但人世间的勃勃生机已如绿蔓一般往胸口钻去。
薛玄微一路跟着,眼见他快回到清茗轩,这才抽-出了灵识,复归本身。
萧倚鹤现在修为不如薛宗主,自然无法察觉这些,他哼着小曲儿,掂着步子,已经听到了想听的、问到了想问的,又自己乱逛了一圈后才轻快地回了清茗轩。
一进门瞧见薛玄微,气就不打一处来,没看见他似的,趾高气扬将脸一撇,只与南荣恪他们打招呼:“都回来啦!怎么了,一个个霜打了似的。”
这不废话吗,你当谁都跟你似的没心没肺?
两人心中大恸,这小祖宗再不回来,只怕他们都要被薛宗主给一口气闷死在这里。一见他回来了,登时活人气儿就有了,纷纷拉开凳子抹净桌子、斟茶倒水地伺候上了。
萧倚鹤将衣摆一撩,泰然自若地坐下,又极其自然地将手肘往桌上懒洋洋一撑,言简意赅道:“找到及第村了。”
薛玄微看了眼他刻意撇向自己的背,又见他装作不经意,将自己的袖角死死压-在肘下的动作,心知这人是故意得不能再故意了,分明是还没解气,正闹脾气。
他那手臂若有若无地蹭到自己,薛玄微鼻息间发出了似是而非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