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荣麒登时笑翻过去,连一向温文尔雅的宁无致也忍俊不禁,忙用折扇掩住了嘴。
过会儿,宁无致收住了笑,问道:“正经事,富……这孩子怎么办?我这可留不住。”
南荣麒也道:“别看我啊,我带个孩子回去,叶俏非要打断我的腿不可!”
叶俏是南荣麒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两人门当户对,只怕过不了几年就能结亲合籍了,确实不妥。
萧倚鹤翻了他们一个白眼:“听听,听听,我说要给你们了吗?”
宁无致蹙眉道:“……你不会要带他回剑神山罢?”
南荣麒似也听到什么极为离谱的事,叫道:“萧大公子,剑神山出个你,已经够叛逆的了,你再带个小的回去坏规矩。别说你家师尊同不同意,就说道门那些老头子们,又该写你的檄文了!”
“我剑神山行事,何时需要道门过问了?他们爱写酸臭文章,让他们写去!”萧倚鹤从袖里又摸出块酥糖,塞到小富贵手里。
“再说了,师尊常常唉声叹气嫌我不专于道。我是不爱修道,这辈子就这样了,不过这孩子的根骨万里挑一,心性也不错,还安静耐得住寂寞,肯定能合师尊的意!这种好苗子放到其他宗门,我还舍不得呢!”
南荣麒在后头一脸怪样,冲着宁无致酸道:“‘我不爱修道,我就这样了’,啧啧!人比人,气死人!无致,你听听他说的是人话吗?”
宁无致笑着摇头:“确实。以倚鹤的天资,道门里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南荣麒呸了他一声,转头对宁无致神神秘秘地道:“你听没听说过,为什么剑神山代代只收一徒?”
宁无致不解地摇头:“为何?”
萧倚鹤接过话来,冷笑道:“他定是又要讲剑神山传说中的诅咒了!年年讲,你也不烦。”
“你都敢收师弟,我有什么不敢讲的。”南荣麒讥讽道,他抬手让宁无致附耳过来,小声嘀咕了一阵。
宁无致听罢吓了一跳,眉间愁云四起:“兄弟相残?!这……倚鹤?”
萧倚鹤抬手扔了一本书过去,砸到南荣麒头上:“你也就吓唬无致了!亏得他傻,你说什么他信什么!”
宁无致知道受骗,气冲冲道:“阿麒!”
他一挥玉骨扇,黛色衣袂迎风翻摇,窗外落雪霎时凝做一只半人高的“傀儡雪人”,两腿一蹬将满院躲藏的南荣麒压-在了身下。
南荣麒哀声呼救。
萧倚鹤才不管他俩打打闹闹,走到宁无致的书橱前,继续翻看他的藏书,琢磨着要给小富贵改个正经的名字。否则等他长大了,也做了玄门翘楚,打起架来人家问他名号,他大声言“吾乃富贵真人”也。
萧倚鹤:“噗……”
小富贵见他走得远了,也跳下藤椅,亦步亦趋地跟着。
萧倚鹤扔下一本,他就弯腰捡起一本来。
他被催血门抓走前本就不怎么识字,因为一直养在荒院,家里从不管他,只管有口吃的喘口气,更不会给他找开蒙师父。
别说道门经册上那些复杂深奥的文章,他一个读不懂,就连自己姓什么都是不会写的。
萧倚鹤揣摩了半天,也不知什么名字好,生怕取个破烂名字,耽误人家终生。
正忧郁着,低头见到小富贵捧着一本入门的《道法会元》看得极其认真。
——虽然他把书拿反了。
萧倚鹤凑上去一看,正翻到一句“道者,灵通之至真;法者,变化之玄微。道因法以济人,人因法以会道,则变化无穷矣”。
他眼前一亮:“叫‘玄微’,怎么样?”
小富贵总之不懂什么意思,只是“玄微”二字从他口中念出,轻轻扬扬,似能读出笑意。
他捧着书,用力地点头。
南荣麒反对道:“大道玄微,亘古常存……这名太大了!不妥!”
萧倚鹤哼了一声:“我觉得妥,名越大,将来的道越大。我们小玄微,以后是要行天之大道的!”
他将小玄微抱起来放在膝头,歪头笑着看他:“是不是?”
小玄微不爱说话,还是点头,但是一直抿着的嘴角露出了小小的弧度。
他曾经以为,将那孩子带上剑神山,引他入道,便能因果两清。
可如今自己已死过一次,还魂醒来,依旧撞在薛玄微手里,这又是何种孽因结下的果?
萧倚鹤胡乱想着,忽然肩膀一重,有犬齿轻轻磨咬上来。
感觉比起疼,更多的是隔着衣物的细细微微的痒,他被挠得发笑,转身侧让,一回头,撞上一双欲寐欲醒的眼。
虽说肩膀腰身都被他勒得叫苦不迭,但此刻一个旧日回忆就足够萧倚鹤心情荡漾之极,不由多看了他一会儿。
一个失神,薛玄微的眼睛已经要睁开,再躲也来不及了,他只好立刻闭上眼装睡。
——反正只要我脸皮够厚,尴尬的就是别人。
薛玄微感到怀中柔软温热,连身体中万般难解的空虚都被填满了一些,慢慢的灵识复归于身,他垂眸看去,见自己怀里拥着个人,再看清此人是谁,神情登时一凝。
两人相拥而眠,颈息缠-绕,一张薄软大被掩着半室潮热。
发病时的事情,他记得不是很清楚,但此时看到彼此凌乱不整的道衣,七颠八倒的枕被,再看少年肩颈发丝潮湿地黏着,手腕小臂上一片片青紫……
即便这些都能作假,可他肩头的那一圈红印,总不可能是假。
他眉间缓缓皱起,又长长舒开。
若是如此,他倒宁愿再病一会。
薛玄微埋在自己肩窝中,皱着眉头沉吟了几声,久不复起身。而萧倚鹤却是想起却起不来,他手足发麻,一半是因为精气亏耗,一半是因为……被薛玄微沉重的身躯压麻了。
两人明明都醒了,却依旧保持这这个暧昧的姿势,谁也不动,若是萧倚鹤率先张口说“薛宗主,你压得我喘不过气了”,好像气氛会更加诡异。
仿佛他俩真的干了什么不可见人的事似的。
萧倚鹤身上出了汗,有些黏腻烦躁。
但他因使用禁术换取灵力,以烘热身体,温暖薛玄微冰冷的手脚,此时亏耗了不少,猛一抽身未成,失去重心,又跌回薛玄微的胸口,一下子竟真觉得有点有气无力。
煦热的温度又回归到薛玄微身上,萧倚鹤面前贴着一具胸膛,仿佛还能感受到他均匀有力的骨骼肌肉。忽然不知怎的,他脑中闪过一些琐碎片段,似要将意识烧起来一般。
仿佛捕捉到一些零碎的东西,一些无中生有的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一张小榻,一袭乱被,两个痴缠交杂的人影,气氛滚烫。
他握着一只青筋骤起的手腕,一缕断落的发丝系在指上,结成一个难以解开的形状。
萧倚鹤心中一颤,胸腔微微起伏,下意识看自己的手指,又去看揽在腰间的那只修长有力的手。但还没有抓到一丝半缕,就被“笃笃”两下慎重的敲门声拽回现实。
门外试试探探的唤道:“宋师弟,宗主怎么样了…………宋师弟?”
“……”萧倚鹤回过神,不动声色地吐纳了一口气。
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薛玄微肌理之间流泻出来的灵力如薄烟袅袅,过到他的身上,似一只柔若无骨的大手轻轻抚慰,舒服得让人懒得开口,是故说起话来也慢吞吞。
“……唔。”他应了一声,“他没事。”
温软的气流扫在耳侧,卷着淡淡的未散净的桂花香片味道,薛玄微终于半睁开双眸,盯着他耳垂上那粒新生的彤色小痣,突然一动。
一个天旋地覆,萧倚鹤望着倾在自己头顶的薛玄微,蓦地有些恍惚。他抬起手,正要去摸一摸那对纤长如墨的睫,去突然听他呼吸一变。
他惊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刚才差点干了什么。
正在胡思乱想,不知何时,薛玄微将掌心贴在了他的心口处,低头看着他,眼中微暗:“你既誓死不愿双修,那若不想死得更早,下次我发病时就滚远点。”
他嘴上无情,掌下却以浓厚的灵力浸润着那颗濒临枯涸的灵元。
萧倚鹤问道:“你得了什么病?”
“没什么。”薛玄微说,他的指尖搭在萧倚鹤的肩峰,那里有他意识凌乱时咬下的轻浅红痕,让人错不开眼,“与你无关。”
薛玄微支起上身,跨过他欲离开床榻,萧倚鹤压住了他缀落在手边的一条衣带:“我能解?”
“能解如何。”薛玄微面无表情地整理道袍,将寸心不昧系于腰际,又捡起散落在地上的外衫丢给他,“若我再发病,你能如此依法炮制为我除疾?”
萧倚鹤:“…………”
如果抱着睡一觉也能叫“除疾”的话。
薛玄微左脚落在脚榻,刚要起身,却被腰间横生的一股力量牵制住了,回头一看,衣带的另一头正被人攥在手中,那人神情迟钝,正在发呆。
薛玄微说:“舍不得我走?想与我双修?”
萧倚鹤猛地松开手,表情骤凛:“绝无此事!”
薛玄微的视线从他的软白衣领扫过紧瘦的一双裤腿,又掠过柔软的缎袜……而后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