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想明白,便郁闷地踩着薛玄微落在地上的黑影走了几步,似小孩子玩踩影的游戏一般,正觉开心,便转头叫他俩:“朝师——啊呀!!”
朝闻道心有所感,抬起头来,他突然没了。
一低头,只见萧倚鹤趴在地上,正在破口大骂:“谁这么不讲道德,在平地上摞石阶!”
薛玄微在他前头,感应到他要摔时再出手,已经有些晚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俯面拍在地上。他犹豫了片刻,将探出袖口一半的手掌又收了回去。
“哈哈哈哈哈哈!”南荣恪捧腹大笑。
朝闻道赶紧把他拽起来:“这石阶在地上好好的多少年了,你非要踢上去,怎能怪得了这地?”
萧倚鹤站起来,扑了扑衣裳上的尘土,又狠狠地骂了地上石阶好几句。他气呼呼地往前一走,又一脚踢飞一块人家放在路边揽客的小招牌。
店家骂骂咧咧地出来讨说法,他下意识向左一让,一头栽进了隔壁米店刚拖到门前晾晒的大粮筐里。
南荣恪、朝闻道:“……”
薛玄微:“……”
南荣恪拎着他跑出三条街,直到追着打他们的人都看不见了,这才停下来大口喘气,一巴掌拍在他后脑门上:“瞎啊?”
骂完了才发现,他双目失神,眸中无焦。
而且他一路上都很聪明地在遮掩,不仔细看发觉不出异样。但一旦南荣恪盯着他观察,看到他追着人发声的方向而轻微转动面颊的下意识动作,就无疑暴露了问题。
怪不得之前在剑上,他玩笑地出了几招,萧倚鹤竟都接不住。
当时他扯了朝闻道做挡箭牌,南荣恪并没有在意。
竟是那时起就看不大清了。
南荣恪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急道:“不行了?你早上起来的时候不还好好的?什么时候坏的,为什么不说!”
“你才不行了!”萧倚鹤还是能够看到光影的,顿时气呼呼地将他乱晃的手掌打到一边。
南荣恪二话不说,拽过他的手往里输送灵力。
照理说他那颗畸小灵元,轻松就可以灌满,可不知怎的,今日他体内如空涸之湖,灌进去的灵力瞬间就被灵元吸收干净,怎么填都填不够。
到此时,南荣恪才猛地想起他爹语重心长的嘱托:“宋遥是故人之子,有重疴在身,此生你需将他好生照料……”
这小子平日看上去活蹦乱跳,能作得很,不想是有病的。所以南荣恪从来没当回正事……却原来竟非虚言,他灵元真有问题!
可是他爹所谓的“好生照料”,可不是一般的“照料”啊。
南荣恪正为难,又突然想起:“你昨日不是跟薛宗主双……”
他视线瞥过正走过来的薛宗主,忽地住嘴,萧倚鹤不解:“什么?双?”
忙伸手把萧倚鹤嘴捂上:“住嘴!……没什么!”
朝闻道气喘吁吁地赶来,一看他们俩模样,再看萧倚鹤呆懵的眼神,便窸窸窣窣地从袖里摸东西:“这样可不妥,试试这个。”
他千辛万难翻出一张旧符来,往萧倚鹤脑门上一贴,“清心明目符,我师父给的。”
贴上的一瞬间,萧倚鹤顿时觉得心如止水,无所欲求,便是此刻有位狐仙姐姐当众脱衣跳舞,他都毫无杂念。至于这眼睛么,似乎有些效用,但是不大。
差别只在于,看南荣恪像个“大绿瓷瓶子”变成了“长了脑袋的大绿瓷瓶子”,况且,脑门上拍个黄符走路,只怕要大白天就把人吓死。
南荣恪切齿:“……我建议你换个形容。”
朝闻道想了想,一拍脑门,又掏出来一只灵幡塞他手中:“这个,极目远眺幡。你只要攥着这个,千里之外也近在眼前。”
过了一会,萧倚鹤眼睛一亮:“南荣恪,你快看,那有个舞姬生得可真美!”
南荣恪立刻凑上去:“哪呢哪呢?”
萧倚鹤让他也握住这灵幡,南荣恪立刻惊呼:“看见了看见了!真不错……哎?别拿走啊我还没看清楚呢!”
朝闻道冷着脸把极目远眺幡收回了灵囊之中。
“……”
南荣恪清咳几声,看朝闻道抱着臂将他盯着,扬了扬下巴。
也赶紧低头翻自己的灵囊,扒拉了一堆破铜烂铁之后,终于看见一片亮闪闪的小东西,他大呼一声“有了”,赶紧掏出来。
“南海紫晶灵镜。”南荣恪捏着酒盅口那么大一个透明小圆片,得意道,“这可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世上只此一个。去年生辰我娘送的。”
萧倚鹤接过来,这紫晶镜摸起来冰冰凉凉,他摆弄了一会,把镜片放在眼前一看,视野瞬间清晰,虽然颜色上有些偏差,但已经算得上是完美了:“哎,这个可以!”
南荣恪得意地叉腰:“那可是,也不看是谁的。”
朝闻道抱怨道:“那你早不拿出来?”
南荣恪:“……”
萧倚鹤举着一片紫晶镜看路,另一只眼则眯着。
左右两侧的商铺摊贩瞬间都变得鲜活生动,包子铺上也冒着腾腾热气。他转了一圈,乐此不疲地观察每一个角落,又一转方向,看到一片玄色衣袖,顺着衣袖往上,是一张冷峻且英俊的脸庞。
虽然这张俊脸透过灵镜,显得又青又黄。
萧倚鹤:“噗嗤……”
正要迈步,忽地身后传来一连串的惊呼:“啊——让让!让一让!马惊了!”
萧倚鹤未及反应,一匹壮硕黑马长啸嘶鸣,扬蹄冲了过来,径直向他撞去——
与此同时,朝闻道瞪大了眼睛,南荣恪跳起来伸手;薛玄微则稍一揽臂,将萧倚鹤接进了怀里。
至于那只价值连-城的镜片,飞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在地上,啪叽一声。
“……”
朝闻道咽了下唾沫,试探地问道:“南荣兄,你还有……”
南荣恪崩溃地抱着头,哭丧着脸道:“都说了‘价值连城’,‘只此一个’!”
……众人难得陷入了沉默。
薛玄微旁观着三个少年折腾了一路,一直未曾插嘴,这会儿见他们终于彻底熄火了,一个塞一个似霜打的蔫花,正在研究那堆七零八落的碎片。
萧倚鹤蹲在地上痛惜地道:“你们说,这还能不能粘起来……”
“——宋遥。”
清冷的声音将他的喃喃自语打断。
那个憋了一上午都不与他说话的人,终于肯跟他开口了?
萧倚鹤仰头,日光虽盛却也犹如昏夜,他眯着眼睛在数团缤纷光影之中寻了好久,才找到疑似薛玄微的轮廓,只觉他周身似镶了一圈炫目金边,蒙着一层薄薄的光晕。
薛玄微将他左手接过来,不耐烦地抖落掉了他手心里那些尖锐的水晶碎片。
又以指做剑,自眸侧引出一簇“灵力”,送入他的手腕中。
这些他皆看不见,萧倚鹤只觉得腕侧一疼,那簇灵力即刻顺着痛处钻进血脉里,如一尾灵巧小鱼游-走全身,他很快就感到双眸微热,又突然刺一下:“嘶……痛。”
他下意识去摸。
“别碰。”
萧倚鹤作乱的手掌被甩开,只得闭上眼缓和适应了一会儿,才敢慢慢睁开。
眨了眨眼,世间万物在他眼中逐渐呈现出细致的轮廓,有些难以言喻的感觉,与之前点脉的感受不一样,仿佛是透过一双陌生的视线在凝视这个世界。
他低头看向手腕,那灵力钻入的细小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寸长一缕细细红线,沿着经脉向上游-走。
——穿过肩臂,钻上脖颈,似被人以指尖抚过一般,搅起一阵微不可及的隐秘瘙痒,直至左侧耳垂,才终于停住。
殷红细线盘绕汇聚,凝在耳垂中央,化作一个血点,像一枚红宝石,一只耳钉,一粒红痣……又或者一颗极富相思的多情红豆。
耳畔多了东西,萧倚鹤忍不住摸了一下,微微有些痛热,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术式,正在琢磨。
薛玄微教训道:“东碰西撞,不成体统。”
萧倚鹤:“……”
南荣恪惊讶道:“你的眼睛……”
他的左眸已经变了色,如天如海,清澈碧蓝。
这张脸十分清秀漂亮,是多亏了这双形状优美的眼睛,尤其微垂着睫毛时,平白就有几分多情,如今多情减了几两,妖冶添了几许,更让人移不开眼。
南荣恪有些怔,回过神来,才想明白,正如同南荣家的真阳灵力如焰如火。
这碧蓝色是薛宗主的灵力极其浓郁之时,才会泛出的光泽。
朝闻道低头沉思着什么,片刻后忽地惊诧,面上流露出压不住的震惊,半张着嘴难以相信:“这是……”
第25章 牵丝术法 恃宠而骄
南荣恪对术法是一知半解, 立刻迫不及待地摇晃着朝闻道,问他这是什么。
朝闻道欲言又止。
——师父朝惜之爱好收集古籍秘典,他打扫师父的观花殿时, 曾偶然发现过一本残缺不全的古书。
那本古书上说,这世上有一种将自己的灵脉剖出,与人共享的术法,从此二人魂魄相牵,五感相连。一条灵脉, 化作一根红丝,作为他人灵脉寄存于己的佐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