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倚鹤瞪着他看:“借不借?”
薛玄微抬起眼来,静静地搁下笔杆:“师尊不许。”
“……哼。心眼比那门锁还小!”
“……”
六个月!哪里忍得住!
他揣摩数日,一拍大腿,等伤养好没几天,拔腿就溜了。
萧倚鹤下山后直奔傀儡宗,厚不要脸地缠着宁无致教他“血篆术法”。
此术法乃是傀儡宗咒术中的一支,凭介的是人之寿夭精气。
如此一来,即便他灵元被封,却也能化出灵力可用。
宁无致架不住他的纠缠,反复嘱咐:“倚鹤,只许关键时刻来用!”
虽然对毫无正形的萧倚鹤来说,“关键时刻”就是耗用那么一点点无伤大雅的精气,用来簇焰聚水、引花飞雾……更多时候用来撩拨姑娘。
他最拿手就是以此术法捏成烟花,飞上天可瞬息万变,半个夜空熠熠生辉,倒映在仙子们眼中流光溢彩,无人不惊、无人不叹。
萧倚鹤谎称这是宁无致和南荣麒借他的灵力,他以为只要自己不说,没人看得出来。
可惜薛玄微过于聪慧,很快就发现了他的破绽,看穿这种术法的本质,称它是“燃命的小玩意”,迟早要玩火自-焚。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薛玄微更加讨厌宁无致了,认为他是邪门外道,几乎到了一瞧见宁无致就要拔剑切磋的地步。
南荣麒知道后也吓了一大跳,分别飞信骂了他和宁无致洋洋洒洒各三千字。
说他这是要懒死,堂堂剑神山首徒,将来的天下剑道之首,竟能想出燃自己精血魄气为灵这种损招,与那些挂张大饼在脖上却还能饿死的傻子一样,属实脑子有些问题。
那时萧倚鹤不觉得这算什么大事,毕竟他修行神速,所谓精血魄气,不过等同于两壶好酒、一桌美筵,不日就能恢复,简直就是无本生意。
最重要的是,师尊封禁他六个月灵力,这比要他命还难受。
对年轻气盛的他来说,那比得了讨漂亮仙子们开心重要。
况且若真要论起,拿寿命换灵力是再公平不过的了。
所谓“道”阻且长,人不可能凭空变强,除非拿最宝贵的寿元去换,这岂不正应的是众人口中的“天道有常”?再说,他用的是自己的精血魄气,便是日后倒霉,也是倒霉自己,又不祸害别人,如何称得上是邪术。既然不是邪术,那他偶尔拿来用用,也并无什么不妥。
南荣麒气得牙疼上火,说他这是歪论,是诡辩。
萧倚鹤嘴上说着好好好,再也不用了,背地里却当做耳旁风,该怎样就怎样。
……
若说薛玄微与南荣麒还算是能坐下来好言好语喝茶聊天的关系,他对宁无致,那可真是一点好脸色都没有。无论萧倚鹤当年怎样从中斡旋,都无济于事。
甚至于萧倚鹤常常觉得,他对宁无致那没来由的敌意,不只是正邪之争那么简单,可究竟是从哪来的,他又辨不清楚,而薛玄微那麻花性格,也断不会与他诉说。
这桩真相,终究成了一个未解的谜团。
也就是宁无致脾气好,向来是一笑而过,从不跟他计较,不然这两人只怕早就打个你死我活了。
他想着宁无致,一时出神,直到被揉的松软舒服的手指被薛玄微松开了,他才缓缓地扇动了几下眼帘,颇有些不解的看了过去。
薛玄微二指夹出一枚传音符,抛向虚空,闪瞬化作一线流光。
须臾,一朵灵光自传音符消失处亮起。
那传音符上咒纹特殊,应当是专门用来联络某一个人的。
萧倚鹤正想他这是要找谁,下一刻,一个意想不到但万分熟悉的声音自灵光中响起。
——南荣麒促狭揶揄地道:
“薛宗主啊,找我做什么,不是对我避之不及吗?”他忽地一顿,神色微变,抄起手边剑来,连珠炮弹似的担忧,“可是黛川又出什么事了?你可还好?可有受伤?我这就来!”
“……”萧倚鹤纳罕地瞪着那朵灵光,一时不知道这两个人究竟是关系好,还是关系不好。
当年他逼薛玄微下跪,让人蒙受奇耻大辱。前几日还劈剑互砍,在扶云殿里隔空对骂,只差没割袍断义搞的天下皆知。
现在一听黛川有恙,又一副生怕薛玄微出事的模样,真是稀罕事。
你亲儿子还在黛川受苦受难呢,怎么都没见你这般关心?!
对面丁零当啷一顿响,似乎是南荣麒正在收拾羽箭,薛玄微才出声道:“无事,就是向你问个人。”
“……”南荣麒正握着箭簇匆匆往箭囊里捅,闻言沉默须臾,才后知后觉自己刚才过于热忱,恼羞成怒道,“烦死了,问!”
薛玄微问道:“宁无双在哪?你与他常往来,可知道他的下落?”
萧倚鹤纳闷,傀儡宗二公子宁无双?
纵然薛玄微与宁无致关系再怎么不佳,但好歹人宁师兄秉性温和,总比那个炮仗脾气的宁无双要好罢,为何非要越过宁无致,去找宁无双?
灵光中衣摆簌簌,是南荣麒坐下了,语气也稍缓了一些:“他么,还不是老样子,满世界乱转。前几日听说是到奉宁郡了,兴致勃勃地跟我说,找到了那个人的踪迹。听他动静挺匆忙的,没来得及说上两句就断了。”
薛玄微皱了皱眉:“奉宁郡……”
南荣麒怪道:“你找他干什么?”
薛玄微觉得没有必要隐瞒:“黛川鬼境之事,以及松风派灭门一案,恐与傀儡术有关。”
“是吗。”南荣麒不爱多管闲事,低声道:“你若是去找他,可小心一点。”
薛玄微不解:“怎么了?”
南荣麒犹豫了一会,支支吾吾瞻前顾后的,半晌才道:“他身边多了个魔修,是——算了,你见到就知道了。总之别怪我没提醒你,离他远点!”
萧倚鹤:“……”
话说一半,吊起了人的胃口,却又吞回去了,太没有道德!
因着萧倚鹤全程似个透明人,一句话都未多说的缘故,南荣麒自然不知这屋里还有其他人。
说罢宁无双的下落,薛玄微正要散开灵光,却听南荣麒唤了声:“……玄微。”
声音之轻缓低和,让萧倚鹤立马想到了“别后相思”里的剧情。
……他别不是要暗诉衷肠!
第22章 他喜欢我 他亲口说喜欢我。
南荣麒很少这样唤他, 一般都是连怒带骂的叫他“薛玄微”!
至少在萧倚鹤活着时,有多年没有听他这么叫过了,能依稀记得的, 都还是薛玄微刚上山那会儿。
那时候他们三个都还是半大少年,根本不会养孩子,养来养去谁都养不明白,单是追着讨小玄微一个笑脸,都已经让他们精疲力尽。
后来薛玄微长大了, 如抽枝的柳一般,身姿一年比一年挺拔,气质也越发凌厉。也就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好像就是那样慢慢的,潜移默化的,唤“薛师弟”者有之、“薛小道长”者亦有之,却再没人唤他“玄微”了。
——当然, 除了脸皮厚若墙皮拐角的萧倚鹤。
当年带薛玄微上剑神山,是萧倚鹤一意孤行,师尊是并不赞同的, 但碍于徒弟的苦苦哀求, 又心下不忍, 才勉强同意。
对于身边多了个孩子,师尊很是别扭, 他对这个陌生的新弟子没有感情,又无话可谈,也并不愿意主动去关怀,连与他单独相处都觉得万分尴尬。
其实当初师尊对萧倚鹤,也差不多是这样, 只是萧倚鹤性格无赖嘴又甜,最不怕缠人,一来二去就与师尊熟稔了起来。
但是薛玄微性子太冷,也不是会主动讨好别人的那种人。
这两人就陷入了难解的死循环中。
师尊一边是皱着眉头无奈地唤“倚鹤”,一边又为难地连一句“玄微”都叫不出口。
好在薛玄微对师尊非常尊敬,晨昏定省从无遗漏,日久天长,也算是叩动了师尊冷情的心门,能偶尔夸奖他两句,但也往往是以“你”字开头。
南荣麒见他没了动静,又唤一声:“玄微?”
薛玄微自鼻息间冒出一个低沉的“嗯”。
南荣麒捋了捋袖口,衣摆抖动,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沉默了稍许,终于措好了言辞,试探道:“黛川的事我听说了,那个……你对宋遥是……真的吗?”
萧倚鹤:“……”
薛玄微不答,南荣麒又继续苦口婆心地说下去:“玄微,我知道,你一向清心寡欲,不理俗尘,洁身自好……”
“打住。”
南荣麒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也一把年纪了,若是看开了真想找个伴儿,我当然是竭力赞同的。但是你即便看不上什么玄门闺秀,也不能荤素不忌,随便找一个就凑合啊?”
什么叫荤素不忌,我算是荤,还是算素?
你就这么评价你亲儿的道侣吗?
萧倚鹤觉得一口老血已经堵在舌根了,但凡南荣麒敢出现在自己面前,他立刻就能吐到他脸上。
薛玄微转头看了身侧少年一眼,淡淡道:“红枫林中,你可听见了。”
南荣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