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师弟!”“宋道友!”
他四肢冰凉,冷得抽搐,紧接着眼前情景就慢慢地昏暗了下去。
薛玄微数步登上,一把按住了双手剧烈颤-抖的萧倚鹤,神色渐黯,眉间戾气横生。
朝闻道正抱着被薛宗主一掌拍昏迷过去的南荣恪,刚顾上这头,回头一看,又生怕他一剑了结了宋遥,胆战心惊地跪倒在身后:“宗主!宋师弟无辜!请您留情!”
说话间,“萧倚鹤”缓缓睁开了眼,正撞上薛玄微那双如坠冰窖的眼神,不由笑道:“道君,怎么样,这回我选对了吧?”
薛玄微:“出来!”
萧倚鹤顽皮地眨了眨眼:“我不,他现在是我的了。”
薛玄微攥着他的领子,越攥越紧,指背绷出一道道青筋。萧倚鹤被箍得脖颈涨红,搭上了他的小臂,轻轻地推了一下,痛苦道:“喘,喘不过来……”
薛玄微右臂一僵,将手松开了。
一得了松快,萧倚鹤立刻鲤鱼打挺跳起来,眯起眼睛,竟也不怕他了,大摇大摆地背着手,蹦蹦跳跳地下楼去,堂而皇之地溜达了一圈,坐上一方木桌。
薛玄微望着他的身影,脸上的阴鸷越来越深。
“怕什么。”萧倚鹤晃着一条腿,左右地看了看,“他看起来还行,之前帮我捡了木娃娃,我不想让他死,我还要他留下来陪我呢!”
薛玄微行至楼下,与他一座之隔的距离,紧迫地盯着他。明明是女儿家撒娇的语气,偏生从他这张嘴里说出来,并无太多违和。
或许是那人曾经撒娇时也如这般,不讲理,不正经。
萧倚鹤忽然跳下来,柔柔地看了他一会,轻声道:“薛玄微……”
薛玄微心尖一跳,尽管明知这口吻是绝不可能出自他口的,可防不住心口又冷又热,肆意地搅弄他的理智。他的手指捏紧,知道这是饮鸩止渴。
萧倚鹤抬起眼帘,又笑说:“我喜欢你呀……”
满堂死寂,他这句虽然声音不大,可本来大家都战战兢兢地不敢动弹,冷不丁听见他不避讳旁人,直接向薛宗主表白,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鸦雀无声。
“……”薛玄微猛地冷眸一竖,举掌拍去,这一掌裹挟着凌厉罡风,可到了胸-前,他又惊醒,急急收势。最后这去如迅雷终如面团的一掌,倒像是个打情骂俏的推攘了。
他一把抓住对方衣襟,怒不可遏:“你给我……住口。”
见他脸上精彩纷呈,萧倚鹤惊讶:“哎呀,不想听这句吗?可我觉得,你还挺想听的。”
薛玄微不答:“把他还给我。”
萧倚鹤慢悠悠问:“我是你什么人啊?”
十数道目光落在大堂中央他们俩的身上,大气不敢出一个。
薛宗主情史?这也是他们这群人能看的吗?
“还给我。”
薛玄微仍不答,只是后牙紧咬,吞咽着某种即将爆发出来的情绪,他的隐忍与不甘,成了这寄居在体内的邪物肆意拿捏他、取笑他的武器。
可薛玄微却没有丝毫办法,他最终把目光移开。
“萧倚鹤”还没张嘴,口鼻间忽地溢出两道血线,沿着脖颈猩红地向下流淌,他埋怨道:“这身子也太弱了。”
薛玄微不可自制地震颤了一下,以手抚上,揩去他流出的血,他摸向腰间,又懊恼并没有随身携带丹药的习惯。
“朝闻道,生阳丹!”
朝闻道正往南荣恪嘴里塞生阳丹呢,闻言立刻将剩下半瓶抛了过来。
薛玄微反掌握住,指甲撬开封盖,不及那邪物反应过来,两指捏住他脸颊,丹药本就剩得不多,径直一股脑给硬喂了进去。
这邪物要反抗,被薛玄微抚面按在桌上,又指尖凝出气劲,沿着皮肤食管向下,将灌进他嘴里的生阳丹给推进了腹中。
“唔唔……放开我,放开我!”
附体之物属阴,生阳丹是聚阳敛气,她自然不会舒服,少顷那丹药在腹中化开,连带着萧倚鹤这具身体也难受起来,眼角湿漉漉的。
“你要是觉得难受,就给我滚出来。”
萧倚鹤噙着泪花,倔强起来:“我不!你们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人是疼我的!你们剜我的肉,喝我的血,你们把我利用尽了,却还要反过来说我是邪物,是妖魔!”
“师……”薛玄微怔然片刻,嗓音喑哑,“我没有。”
想去擦净他的泪,却又不知真若这么做了,他触碰的究竟是萧倚鹤,还是那邪物。于是踌躇了一会,并没有动。
“那你想要什么,你自己说。”
也不知这话究竟是想对她说的,还是对萧倚鹤。
这邪物咬着下唇,那张瘦而雪白的脸上满是湿润,眼中又是喜悦,又仇恨。
仿佛是笃定了这位道君,会对她,或者是对自己新占的这具躯体,予取予求,于是指着满屋子的玄门俊杰,年轻修士,欣然地拉扯着薛玄微的袖角:“他们,我要他们死……尤其是他!”
“萧倚鹤”指尖一转,定定地点在了正往角落里龟缩的冯丹青头上。
薛玄微视线扫了过去:“寸心不昧,来!”
第12章 怨魂仙灵 “别用他的嘴胡乱说话。”……
“薛宗主!”
冯丹青一下子瘫软在地,往角落里用力挤着,仿佛是要把自己同那墙壁融为一体,“你杀了我,我师父、我师父——”
师父?他师父也不能怎样,区区松风派,灭了他全门对薛玄微来说,也不过是提剑一挥的事。
好一会儿他才发觉狐假虎威是无济于事的,又膝行过来朝薛玄微磕头:“不关我事啊,这鬼境,这乞儿都和我没有关系!我入门才十几年……”
哪还有当时颐指气使的松风派大师兄的风度。
“萧倚鹤”喜滋滋托腮等着,好半天也没等来血溅当场的画面,不由蹙起眉来:“道君,还不动手?”
薛玄微回头看了一眼:“我杀他可以,你得告诉我缘由。我剑下,从不死冤魂。”
“萧倚鹤”不满,正要张嘴,蓦地神情一变,整个人从脖颈开始往脸上发红,似被煮熟了一般,揭开天灵盖就要往外冒热气了。少顷,他一个恍惚,突然大吐一口长气:“妈呀!”
“这小丫头真带劲!”
薛玄微:“……”
一屋子没人说话,连正磕头的冯丹青也止住了哭嚎,诧异地仰着头。
萧倚鹤仍是方才没形没状盘在桌子上的坐姿,手里还攥着薛宗主的一方衣袍,被一肚子的生阳丹热气顶得打了个嗝,才道:“……都看着我做什么?”
薛玄微立时一个箭步,一把将他仰头按倒在桌面,指下凝出法咒:“定!”
萧倚鹤僵住不动了,但是嘴却是活的:“你用驱邪术定我没用呀,薛宗主。你难道没想过,她区区一个邪鬼怨魂,为什么敢大摇大摆进这间客栈吗?”
驱邪术对于身上无邪之人,只起到片刻定身效果而已,不多时,萧倚鹤就自己坐了起来,道:“她明知道客栈中有一屋子的道士,还有一把无上灵剑,却如入无人之境。”他瞧着薛玄微,“她不是怨魂,是——啊呀!”
话音刚落,他再度被那丫头夺走了身体的控制权,飞身而起,一掌拍开了客栈大门,血雾霎时涌入。
薛玄微伸手拽留,却只抓到一寸撕裂的布角。
“啰嗦鬼!”一张嘴,好似自己骂自己一般。
雾中又阴又寒,虽大半都被道法结界拦在了外面,但仍有丝丝缕缕地从薄弱处钻了进来,渗入人的口鼻当中,不多会,客栈中的人捂着脑袋摇摇晃晃站起来,双眼赤红,互相搏杀起来。
“好!打!打得好!”雾中那人拍掌大笑,“用力点!”
薛玄微一掌一个,拍在朝闻道与南荣恪后背,灌入一道长清静咒法。
路凌风见状,一个扑通跪下了:“还有我我我……薛宗主,顺手的!”
“……”薛玄微这才注意到他,又大慈大悲地送了他一道,“照看活人。”又说,“把冯丹青给我看住。”这才抽身而去。
屋里屋外都已经乱成一团,更远处那些百姓们还不知状况如何。
但薛玄微当下的所有注意力,都在那个拿着萧倚鹤身体肆意挥霍大笑的邪灵身上。
他的身体还那么弱,不能任这东西霸占太久……
薛玄微皱了皱眉。
迈出客栈,只见“萧倚鹤”坐在对面房屋的檐上,一只脚踩着屋瓦,另一只则垂落着,手里捧着一只刚从客栈门前摘下的道门小灯笼,新奇地把玩,腼腆而疑惑地道:“哎呀,为什么不好好做客呢?”
薛玄微并不与他多言,手中银光乍起,抬手纵剑一刃,灵剑锋芒如晴空电闪,刹那间映亮他的双眸!此时那人双目已不再是原本剔透的琉璃色,而是墨一样的黑。
轰隆一声,“萧倚鹤”跳起跃过,见座下亭台又被劈作粉碎,很不开心,衣袖愈加焰烈。
他满脸温柔地绞着手指 :“你又不舍得打我,何苦非要拿剑指着我呢?”
薛玄微实在不想听他用这个人的口吻胡言乱语:“为何要将无辜之人拉入鬼境?”
“无辜之人?”“萧倚鹤”正摆弄着被他剑气划断的衣角,闻言一愣,像是听见了极好笑的事情,晃着脚笑道,“谁无辜?他们无辜吗,黛川人无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