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倚鹤意识到事情不对,这场景似曾相识,忙叫了一声:“快把他们分开!”
话音刚落,斗法台的另一角也起了争执,似乎是两人因为谁先谁后上台阶的缘故竟大打出手起来。紧接着更多的骚乱从四面八方响起,竟是有人发狂了。
“别打了,别打了!”“放手……救命,疯了,都疯了!”“……来人啊!”
一群执事弟子们管了这边就顾不上那边,到最后,连执事弟子们自己也气汹汹地加入了闹局。还有人在一旁叫好,各种声音此起彼伏,排山倒海,场面一下子失控。
众人乱成一锅粥时,骤然,一柄剑意铿锵而出,浮于上空!
只见薛宗主居高临下立于阑边:“安静。”
众人心中再是烦躁不安,面对头顶悬着的利剑,也不得不强忍下来,瑟瑟地闭上嘴。起先带头裹乱的几人,都被各家长老封了昏睡之穴,抬下去查看仔细发狂的缘由。
到此斗法大比已经很难继续下去了,众家讪讪地准备先离开,然而就在这时,一名巡逻弟子踉踉跄跄地跑进了比武场,迎面撞上了正往外走的几家。
他剑柄身侧全是污血,腥臭至极,冲上来时没几步就倒在了地上,惊慌恐惧地指着外面,语无伦次地喊道:“活、活尸还有厉……厉鬼!太多了挡不住,马上要杀进来了——”
几人立刻御剑而起,向远处望去,只见密密麻麻由尸体与怨魂组成的大军,正从四面八方的密林中涌出,遇人撕人,几乎顷刻就将他们包围。
还有许多抵挡不住的弟子们,都纷纷往他们这处逃命而来。
天际骤然阴森下来,四野鬼哭,腥血浮尘遍地。
第一波怨魂冲上来时,才摸到台阶边缘,薛玄微抬手向下一压,“寸心不昧”光芒大震,剑意如浪涛一般一圈圈地往外扩去,拦腰斩过这些阴物,须臾化作飞灰。
但随即下一波尸体龇牙咧嘴地冲上,口中流着脓血,趴在寸心不昧所笼罩的剑阵边缘,即便手指被齐齐削掉,仍旧试图向内钻。
萧倚鹤猛地回头,看向主台上的段从远。
段从远仍是之前的那个姿势,翘着二郎腿,饶有兴趣地望着台下的惊慌尖叫。
旁边道仆瑟瑟发抖地奉上一杯茶,他接过尝了一口,直接一口“呸”出,不等那道仆跪下求饶,他便抄起桌上银筷,一下捅进了道仆的眼窝!
道仆捂着眼眶,很快血流如注,疼昏厥过去。
段从远看也不看,仍旧观赏下面怨魂吃人的景象,然而因为薛玄微剑阵所护,他没有如愿看到道门诸子惊惧失态的模样,乐趣骤然减少了许多。
他这才想起什么似的,将视线挪向一侧,正正对上了萧倚鹤。
段从远百无聊赖地倚着椅背,朝他虚比了一个打扇的动作,慢慢勾起了唇角——
“好久不见。”
第92章 噩梦重现 你废话真多,长了张嘴是用来……
天际阴云更浓, 像是打翻了一台浓砚,秋风凛冽之中有群尸呼嚎,鸮啼鬼啸。举目望去, 钟灵毓秀的清静宗已被无数活尸占据,通往早课经堂的山径上倒着累累血肉白骨。
那些都是状况突发时,因抵御尸军的侵袭而丧命的巡山弟子们。其间隐约可见尚存一口气的,正挣扎着往比武场的方向爬行,但很快被四处兜转的怨魂所发现。
山道上一片惨叫, 有人眼尖地看到尸鬼群之中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有早些年陨去的同修,有凡间养育了他们的父母, 亦有本该躺在各家英雄冢里的英烈。
他们生前不管有无建树,至少都该安详长眠,而不是与狰狞的阴物在一处,似畜生一般到处撕咬。有人双目赤红, 看不下去了,不顾阻挠非要离开剑阵。
薛玄微一剑定住大势,分出一丝心神化作流光, 拦在那些人面前:“离开此地, 便是送死。”
他们不听, 反而字字掷地诘问:“难道太初剑宗的道义,就是做缩头乌龟吗?”
“哈哈哈好!好一个缩头乌龟!好啊!”
高台之上爆发出一阵捧腹笑声, 众人猩红着眼睛回头望去,只见段从远一脚蹬在椅上,屈身往下看,笑得双肩抖擞:“道门高义,怎能做缩头乌龟?……去吧, 让他们去!”
薛玄微皱了皱眉,那一丝分出的心神未能拦住,那群人已经义愤填膺地冲了出去。
台上段从远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薛宗主,不着急,会有人替你拦住他们的。”
不及细想,那些人已经于尸潮之中就近抓住各自的旧友英烈、父母亲朋,带着满脸黑血回到剑阵边缘时,薛玄微便明白了“会有人拦住他们”是什么意思。
因为另一拨人已经持剑堵在了比武场的入口,制止住他们继续向上。
“……你们做什么?!快放我们上去!”
“把手中活尸斩碎,你们便可以回来。”挡住入口的修士们厉声喝道,“它们已经魔化了,你们把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带进来,是想让我们所有人都遭殃吗!”
外面的人瞪大了眼睛:“你们说什么鬼话,他们可都是、可都是在英雄冢里受人祭拜的……”
还没说完,就被里面的人一声打断:“英雄冢里的死人现在有个屁用?我们不管这些,把它们斩了,你们就可以进来,否则休想!你们若非要强闯,就休怪我们剑下无情,这也是为了大家着想!”
……确实是拦住了,却不是拦在里面,而是拦在外面。
“哈哈哈狗咬狗一嘴毛……哎哟……”段从远捂着肚子,直笑得胃中抽搐,他抹了下泪花,问伫在中央的薛玄微,“薛宗主,你又何必撑着这一方剑阵,不如上来与我一起喝茶看戏嘛!”
终于有人意识到不对,喝问:“段从远!这些都是你搞的鬼?”
段从远不答,他笑嘻嘻地侧坐在阑干上,高声道:“今日是万法会,本人才疏学浅啊,也想听诸位讲讲法。你们方才口口声声说着道义……那不如谁先与我论一论,何为道义?”
台下诸人望着他,或神色眈眈怒目而视,或深觉荒唐冷嗤一笑,总之无一人应他所问。
“狺狺狂吠!道门有何对不起你,你行此大逆之事!竟也敢妄论道义!”
“有何对不起?”段从远脸色一沉,搭在腰间的手轻轻敲了两下。
——蓦地人群之中闪过一道寒光,那方才还在骂人的老道胸口没出一点尖刃,他垂首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又僵硬地扭头,看了看举匕首刺中自己的,正是他心爱的徒弟。
“……”
“我要听你们讲道义,而不是让你们骂我。”段从远笑了下,慢悠悠地说,“别怕,下一个是谁?可以继续讲,我洗耳恭听。”
场面仿佛静止了,直到老道倒下溅起一阵血光,鲜艳的湿血淌过脚背,先上去救治老道和制服老道徒弟的两人双双检查过后,突然失声道:“他们中了傀儡宗的咒法!”
众人脸色巨变:“什么……”“傀儡宗?”“清静宗怎么又和傀儡宗扯在一起……”
“还有多少人也中了傀儡咒?要查……”
来万法会之前,南荣麒就隐晦地跟他暗示了今天可能有大变,今年傀儡宗不参赛,宁无双并无后顾之忧,这会儿正躲在竹帘子里看戏。
冷不丁被人点了名,还有人气势汹汹地上来让他说个清楚,他手里瓜子橘皮吧嗒一掉,怎么也没想到这都能和自己扯上关系,忙屁-股一蹿,钻到了明春晰背后。
明春晰将他小鸡似的一提,以阴阳宗秘法改变了他的容貌,一路溜进了另一面看台。
那群人没找到宁无双,最后讪讪离去,他这才把宁无双放下来,重新抓了一把瓜子给他。
宁无双嚼着瓜子,前后一联想,这才意识到,现在台上那个大逆不道的根本不是什么段从远,他只是占了段从远的壳子,内里正是那个夺舍宁无致的恶人。
天倾如墨,将诸人脸庞映得愈加晦暗不明。
下面人一下子又落入了新的恐慌当中,眼下不仅有外患,还多了内忧,谁也不愿一言不合,就被身边中了傀儡咒的人夺去性命。
大敌当前,众人内乱横生,一部分人要查傀儡咒,一部分人只想离开此处,还有一部人被困在剑阵外,一面抵御着尸潮一面想进来躲避。
一地鸡毛。
就在此时,忽地“轰隆!”一声,像是山峦动荡一般。
而地动之处却蓦然腾起一片赤光,万道金霰,余霞成绮。紧接着一道金光冲天而起,无数剑气与符咒自山林密谷之间飞升而上。
“什么东西?”
“怎么回事……”
众人诧异之余,目光瞥见一抹清影从观战台上飞掠而下,一脚踏在寸心不昧萦绕四周的剑意之上,铿锵一声从袖中推出一把柳叶细剑。
他手腕一抬,远处金光愈加靡盛,几乎要刺穿天穹沉甸甸的乌云。
萧倚鹤甩了一个利落的剑花,翩翩然落在了薛玄微身侧,他舒展开一双多情眼,笑盈盈地:“抱歉啦,我昨晚就让玲玲他们帮忙去布置阵脚了,小鬼们动作慢,布置完还要找地方藏起来以免被误伤,所以花了些时间,让你一个人辛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