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他没有去参加比试,正在客栈走廊里犹疑,才走到师兄的门前,还没敲,就听楼下结伴而行的几人交谈:“今天斗法台上可热闹了,走走走,去看看!”
“什么热闹?”
“不知道吧?突然冒出个人来,一剑一个,打得那群世家子弟鼻青脸肿,哭爹喊娘的!”
“什么人?之前怎么没有?”
“我怎么知道,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今天还好没我的比试,不然我也要遭殃……”
一群年轻人兴致勃勃地相互安慰了两句,一块跑走了看热闹去了。
薛玄微一怔,忽地反应过来,提剑就冲向了斗法台,刚到了地方,只见两侧看台上挤挤挨挨全是人,台旁也人头攒动。他还没拔个头,身子矮,垫着脚也看不着里面情况,只好两手扒拉着往里挤。
才挤进去一个豁口,“砰——”一声,一个人形被摔了下来,正好砸在薛玄微面前的看台边缘,快跌落,又还没跌落。
他抬头再看,对面正是萧倚鹤!
萧倚鹤握着一把平平无奇的铁剑,一伸手,又把这个“人形”给“请”回了斗法台中央。按规矩,只要没有被打下台,就不算输,可那人左半边脸已经被打肿了,左手也无力地垂落着,像是被人卸了,他凄惨地想要主动告负,却被萧倚鹤偷偷一指点在穴位,封住了声音。
被打的那人就是昨日输不起,啐骂薛玄微是野狗摇尾乞怜的,这会儿别说骂人,连声求饶也吐不出来了。
薛玄微仰着头,愕然地望着,隐约的好像知道大家为什么要骂他疯,说他是混世魔王了。
萧倚鹤将他摔过来扔过去,看着凶猛,又没有伤及要害,直到看台上负责监督的长老觉察出他根本不是来比试的,就是在玩人,因而出声质问。
萧倚鹤这才遗憾了一下,将人扔下斗法台,随即自己也跳了下来,大咧咧地坐在他身上,挑起他袖口看了看:“丹霞谷的?叫荣惇是吧,嫉恨我早年打折了你们大师兄的肋骨是不是?”
荣惇动弹不得,只会哭了。
“丹霞谷怎么回事,每次打不过就只会阴人,阴不过就骂?”萧倚鹤捏起他的脸颊,解了他禁言,眼底一阴,冷冰冰道,“记着,胜败乃兵家常事——记住了吗?背给我听听。”
“呜呜呜……”荣惇大着舌头,呜噜呜噜地道,“仍、仍败来兵家常日……”
“不错!记住了啊,以后再见到我,先把这句背给我听。”萧倚鹤笑了,从他身上站起,“昨天骂了谁,给谁道歉。然后就滚吧!”
荣惇忙不迭爬起,一眼看见周遭被人散出个空圈的薛玄微,一下子估量不出萧倚鹤说的“道歉”是什么程度的道歉,他哪里敢再问,邦邦磕了两个头,大喊了一声“对不起”!
没等薛玄微反应过来,就灰头土脸地滚了。
“……”
薛玄微愕然地看着那人逃去的方向,回过头来发现手被人牵起,萧倚鹤朝他笑了笑,颜色绮丽,衬着一泓春光:“走,不打了,没意思!师兄带你吃暖炉去!”
他还愣着,萧倚鹤已经仰头朝看台上招手,大喊道:“——南荣麒!无致!暖炉去不去吃啊!”
“……”南荣麒捂着脸,恨不得一头扎进地心,“为什么他每次闹事,最后都要带上我们俩??”
宁无致朝台下回应地挥挥手,而后道:“倚鹤的性子是活泼开朗一些。”
他这么能闹事,也能用活泼开朗来解释?南荣麒语塞,想钻他脑子里,看看他到底在心里给萧倚鹤这厮蒙了多少光环。
几人抛下了万法会那一通乱子,一块去吃了暖锅,又在周遭玩了几天,才各自散去。
他们是半夜偷溜出剑神山的,自然也是半夜偷回。
但是几天过去了,可想而知,万法会的告状信早已经传到了师尊耳朵里,他们几乎是才一归山就被抓包,罚了在寒冰室里面壁思过,抄写经文。
寒冰室是用阵法符咒打造的练功小室,有助于经脉顺行,但就是过于寒冷,所以萧倚鹤从来不愿意去。而他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也从来不领年幼的薛玄微去。
——理由是孩子那么小,会被冻坏的。而剑法修行有那么多种道途,何必非要选自苦这一条呢?
直到被师尊丢进寒冰室,他撒娇央求都没用,最后蔫巴巴地打着寒颤缩到了一边。
一转头,却见一同被关进来的小玄微竟一句抱怨也没有,正趺坐在冰台前忍着手抖认真抄写经文。没多会儿他小手小脸冻得通红,写的字也颤颤巍巍的。
萧倚鹤挨过去,解开外袍把他裹进来,又把他笔杆一丢,两只小手并在一起使劲搓了搓,然后揣进胸口里:“哎呀别抄啦,冷不冷?师兄给你捂捂。”
薛玄微又一次僵住。
萧倚鹤一边捂着他冰冷的手,一边低声道:“万法会的事不必放在心上。往后再有人舞到你脸上,你就把他揍到爬不起来!看他还敢不敢张嘴?”
半天没有回应,他低头看看:“冻傻了?”
“嗯……”薛玄微愣愣的,又摇头,冻得说话都有了鼻音,“没有。”
萧倚鹤大笑地揉了揉他的头发,把他往温暖的怀里一抱:“没事,睡罢,师兄抱着就不冷了。师尊最疼我啦,肯定过会儿就把我们放出去了!”
薛玄微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
一眨眼,薛玄微就长大了,已经不再是那个会被冻得笔都握不住的孩子。但好像师兄还是那个师兄,会看到他冷,以为他冷,会一如既往将他的手揣在怀里温暖。
他掌下是紧挨着心口的一点热意。
薛玄微顺着心口向上,越过喉咙摸到了他的脸上,忍不住自嘲道:“……我明白得太晚了。”
萧倚鹤眨眨眼:“嗯?”
薛玄微:“如果我早一些明白,年少时那种难捱的心悸苦闷就是对师兄的喜欢,如果我早一点明白自己的心意,而不是为了躲避而去闭关,或许就不会错过师兄这么多年……”
“其实也……不算错过吧。”萧倚鹤不好意思道,“起码你还是睡到了的,而且那还是最好睡的我了,初经情-事,又敏感,你每次都停不下来——唔唔唔。”
薛玄微沉着脸把他嘴捂上了。
他是怎么做到每次煽-情时候,都能歪到一个无法深入交流的话题的??
萧倚鹤被他捂得呜呜叫,好容易扒开了他的手,就坐上去要他亲要他抱。薛玄微不得已将他搂住,看了看他已经撅起的嘴唇,正要慢慢凑上去……
蓦地感觉车子一停,身边车窗像是裂了一条缝,一只漆黑阴鸷的眼睛正从地狱峡谷中盯过来。
他险些就去摸剑了。
那只眼睛眯了眯,又霍然瞪起,终于发出修罗幽鬼般的森森言语:“哈!我在山上多等了你们四天,腿都快站断了……别停,继续,我就看看。”
萧倚鹤转头看了一眼,歪了下头问:“阴魂不散哦,我能戳瞎他吗?”
“……”薛玄微按下他的手指头,“不合适。”
第88章 烂柯之台 风华绝代的二师姐
抵达清静宗山门前, 萧倚鹤望着门内弟子们那一身身水绿色衣裳,顿感头疼。
据南荣麒说,他们掌门十几年前便闭关, 至今还未出关。而当年万法会,被萧倚鹤砸毁了琴,红着眼眶跑走的清静宗首徒,正是如今的清静宗代掌门,段从远。
而萧倚鹤与段从远结的梁子, 可不止砸琴一桩……
段从远有一胞妹名段思影,窈窕生姿,自诩“酒仙子”, 三天两头在剑神山下设宴款客,吟诗唱对,美其名曰是要“广结道缘”,实则人人皆知, 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而且那时他也年少,不懂什么春闺梦里人,只觉得段思影带着一伙女道, 天天堵在他下山闲逛的必经之路上, 一群人一见着他就大兴歌赋, 害他寸步难移……实在很烦。
比诗未成,又扬言要与他比剑。
萧倚鹤冷笑一声, 一掌把人打飞出去,段思影晕了三个时辰才醒,待她醒了,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呵,就这?”
“……”气得段思影又晕了三个时辰。
之后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受了莫大的刺激, 从此再也不提情情爱爱的事儿了,回去以后一心刻苦练剑,三不五时地就来找萧倚鹤约战……
虽然数年未逢胜绩。
她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后来对练剑越发痴迷,竟生生练出了一身腱子肉,体格比很多男修还要威猛。
曾经那个漂漂亮亮、弱柳扶风的段妹妹,俨然变成了一身罡风正气的段壮士。
以至于后来许多道门新人都不知清静宗有位风华绝代的二师姐。
段从远每次看到这个妹妹,再想起她小时候娇小可爱的样子,都恨不得掐自己人中清醒清醒,打那起见了罪魁祸首萧倚鹤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萧倚鹤想起这茬,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蛋,还好不是以“萧倚鹤”的脸来的,不然只怕进不来门,就要被段从远打死。
他觉得好笑,顺势问道:“段思影如今……”
“……”